进入阴阳塔的第二层,没有想象中的山妖精怪坐镇,有的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地方倒也奇怪,怎么是空的?”良册手握匕首做出防御的姿态,他和鱼怀隐背靠背摸索着前行,很快就找到了通往第三层阁楼的楼梯。
“还是小心为妙。”周围静得可怕,鱼怀隐也察觉到了这地方的诡异,不知为什么他能感受到有东西在暗中监视他们。
二人踏上楼梯,伴随着脚下旧木板发出的吱吱声,良册手上的白纱灯忽然亮了,绣像上的小药童动了一下,全身迸发出妖异的红光。
“果然有诈!”鱼怀隐见塔中阵法生了效用,他及时反应过来想拉着良册强行闯进第三层,却被迎面而来的一阵狂劲罡风吹得站不稳脚。
同时良册感受到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涌来,正拼命地要将他拉扯到某个未知处,“前辈快走——”他大声嚷道,想着一人遭难,总比两人都身陷囹圄要好得多。
怎料在危急时刻,鱼怀隐手疾眼快地抓住了他,肌肤相触的瞬间,良册只觉得这道人的手极冷竟没有半点活人温度。
风静时,良册眼前一白,居然被天上的太阳晃了眼,他抬手去挡却发现伸到面前的纤弱手臂并非是他自己的,这是属于孩童的胳膊,细而白嫩,身上还穿着青蓝色的布衣,分明是小药童安顺的模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良册惊讶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变化,可很快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脑海中也多了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甚至连身体也越来越不听使唤。
“这是幻境……”鱼怀隐站在医馆的药炉前机械地扇着蒲扇,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属于自己的思想正在被一点点的压制,取而代之成了一个叫安如石的大夫。
当苦涩的药味从炉子里飘出,鱼怀隐已忘了他真正的身份,他掀开布帘望向外面喧闹声的来处,“什么事这么吵?”
“你不要害怕,师父会救你的。”
“废话少说,小杂种你和你那欺世盗名的师父根本救不了任何人,既然大家都要死,你们师徒凭什么独活!”
医馆前,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发疯般扑向良册所化的小药童,他沾满污泥的指甲划在安顺的胳膊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混账东西竟拿孩子出气。”一个名叫郭兴的壮汉路见不平挡在安顺身前,狠狠给了那病疯子两拳,将人打倒在地骂道:“霍子鸣你想死就滚远点,不要耽误大家!”
“是呀,这瘟疫如此厉害,只有安大夫和他的徒弟肯留在镇里照顾大家,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围观的众人看不过眼也跟着议论起来。
“你们冲什么好汉,还不是为了这些无用的破汤药,才对他们师徒卑躬屈膝,你们……”霍子鸣瞧周围的人均面色不善地对他指指点点,不由得将手里的草药包扔向人群,厉声大喊着,可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觉口中泛起一阵腥甜,他忙用手去遮挡口鼻,却还是忍不住地呕出一口血来。
众人见他吐血,皆是惊恐地后退几步,有的还窃窃私语道:“怪不得他刚才那么紧张,这吐血的人没有活过三日的。”
这耸人听闻的话霍子鸣显然是听见了,他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惊恐后,有些慌乱地逃开了。
盯着男子离开的方向,安顺眸光中泛起一抹厉色,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安顺的耳朵动了动,竟鬼使神差的做了一个在袖中握住匕首刺向来者的动作,只可惜他的手上空空如也,这看似迅捷的一击,只是轻轻地砸在一个儒雅青年的腰腹之上。
“师父……”安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如此举动,只是在看清身后的人是安如石后低低地唤了一声,这模样看着乖巧委屈,实际上只有安顺自己明白,当他望向安大夫那双令他十分熟悉的清亮眸子时,他的心底无端地升起一股杀意,他恨面前这个人!
“他们不喜欢我,你也一定不喜欢我对不对?”安顺捂着胳膊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也不等安如石回答,便一头扎进医馆内堂中,想努力的平复自身焦躁的情绪。
令人奇怪地安如石并没有去追负气跑开的安顺,他叹息一声,两鬓的青丝随微风散落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疲惫。
看到安如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个年老的妇人走上前,脸上堆起笑容:“安大夫,您别介意霍子鸣那个混蛋,您医术高明这瘟疫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对吧?”
安如石转身看向她,发现老妇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与信任,似困在湍流中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即将饿死的人捡到一个馒头般,那种对于求生的渴望,这样的东西太沉重了,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会的。”安如石温柔一笑,满目真诚,如何也不像一个谎话。
周围的人听到他的答案,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只因生的信念没有被泯灭,他们就一定可以撑到光明到来的那一天。
……
入夜,捧着一个食盒的安顺来到霍子鸣的家中,茅草屋的门在敲了几下后被人推开,只见昏暗的屋内,一个干瘦的身影躺在床榻上,正不停地咳嗽着。
“你来干什么,难道是来替老子收尸的?”病中的霍子鸣映着月光瞧了好久才看出来,夜半到访的人是医馆的小药童。他自晓不是良善之辈,平日里坑蒙拐骗、偷盗风流的事,他一样没少做。
如今老天开了眼,让他惹上这不治的瘟疫,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而且他还因为吃了安如石开的药,发现并无好转后,就去大闹医馆抓伤了这惹人嫌的小崽子。
本想着病死在草屋中也无人会发现,怎料弥留之际最后一个来关心他的,会是这个他瞧不上的杂种。
一时间,霍子鸣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竟别过头去不敢看那单薄瘦弱的孩子。
“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你的病喝了这碗药,就不会再痛苦了。”安顺端起药碗,他的语气如常,手却忍不住地颤抖。
霍子鸣平素听闻安氏医馆的师徒二人心善,却没想到世上居然真的会有这般愚蠢至极的人,任凭别人胡搅蛮缠还敢施以援手,真是心善地令人咋舌!
可他也不是傻子才不会相信这些无用的安慰话,他自知无救便打算将这孩子赶走,只是回头间,当他看到安顺胳膊上缠着的纱布时,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那些到了舌尖的恶言恶语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一把抢过安顺手里的药一饮而尽,“老子喝完了,你走吧。”
一口气将整碗药喝光,霍子鸣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这才品到唇齿间残留的药渣苦得令人想哭。
“那……我走了。”安顺并没想到他会喝得如此痛快。
他盯着还未毒发的霍子鸣,那颗狂跳不已的心中藏满了说不清的情绪,有愧疚、恐惧、甚至还带着一丝丝作恶地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