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乌达木等人所料，昌鹘驻军并不多，是以特木尔带着军队几乎没受到什么阻碍便破了城。
这场战争给谟也带来不小的压力，之前还富庶繁荣的城镇转眼间变得萧条起来。
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大概是早早得了风声，四处逃难去了，剩下的一些人，见大军进城，都瑟瑟发抖地躲藏着，生怕这支军队将他们屠戮殆尽。
特木尔在街上徐行，突然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孩子跌跌撞撞，直直奔着特木尔的方向走了过去。
随行的将领神色戒备，抽出腰间的长刀，却被特木尔拦了下来。
他弯腰，将孩子抱起来，看向远处立着的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
女人微张着嘴，但又怕出声惹恼了他们，但因着担心自己的孩子，双手不住地抖着。
半晌，她终于开口“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还请……放过我的孩子。”
听着女人蹩脚的北原话，特木尔微微拧了下眉。
他走过去，把孩子交给她。
“北原和谟共同生活在草原，本就应该是一家人，而不是征伐不休，我们不会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我们都是腾格里的子民。”
特木尔的一番话说完，明显安抚了眼前的女人，她原本恐惧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不住地朝着特木尔道谢。
特木尔其实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渴望和平，草原已经混乱太久，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只是走向和平的道路上，不免遇到血腥与暴力，他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尽可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
昌鹘已经深入谟的腹地，特木尔虽然将城攻破，但是不能久留，敌军前线的兵力很快就会被分散到这里，他必须在三日内尽快离开。
“报——”
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特木尔知道这是前线那边又有了情况。
“禀将军，都拉克不知何时和恩克勾结在了一起，如今恩克带兵反扑，还请将军速速下决断。”
纵是特木尔，闻言也不禁愣怔了片刻。
都拉克虽然向来同他们几人不对付，但特木尔从没想过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事情紧急，他迅速下令“全军开拔，返回营地，支援乌达木将军。”
昌鹘不过被占了两日又要拱手让人，众人不甘之余却别无选择。
攻昌鹘本是为了分散谟的兵力，但出了都拉克这个变故，谟在前线不仅没有受到什么牵制，反而士气大增。
另一边，大宁知晓此事，似是后悔将宝押在了哈喇上，因此应战时也不复先前的积极，甚至隐隐有退兵的迹象。
战事再次胶着起来，这一拉扯，便临近初夏。
“特木尔，汗帐那边的消息是，大汗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乌达木看着桌上的书信，低声道。
知道都拉克叛离哈喇后，布赫发了一顿怒火，不久前又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众人皆知，这个统领哈喇几十年的大汗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若无意外，特木尔便是下一任汗王，只是他若返回汗帐，便不大可能再来到前线了。
“谟应是不知道大汗病重的消息，否则这两天他们反扑的势头便会更足”乌达木道“大汗去世，对军心的稳定也不是件好事，哈喇需要你，特木尔，你该回去主持全局。”
特木尔抬起头，看了乌达木一眼，乌达木几乎和他的父亲同龄，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却还要在前线作战。
他眉眼间坚定起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应了下来“我不会让将军撑太久。”
赵徵姜这些天一直在揣测着汝王和朝廷的态度，如今形势不明朗，布赫汗病重，也不知大宁会不会选择退兵。
她曾想过再次返回大宁，但临到最后又再次作罢。
特木尔从营帐走出，银灰的盔甲熠熠发光。
赵徵姜几乎和他对视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走吧。”她微微笑了下，意思尽在不言中。
……
马车在路上走得飞快，终于在几日后到达了汗帐。
布赫一直靠汤药续着最后一口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还在等待着特木尔。
赵徵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布赫，没想到再次相见，便是最后一面。
“布赫，特木尔回来了。”额伊尔斯格擦了擦布赫头上的汗，随后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布赫闻言，浑浊的双眼突然睁开，虽然已经看不清事物，但还是向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父亲……”特木尔向前几步，半跪在榻前，强忍着眼里的泪水。
“特木尔回来了”布赫嘴唇微动，巍巍握住了特木尔的手“我终究是看不到北原统一的那天了。”
这件事压在他心中许久，成了他永远的一个遗憾。
“等我走后，哈喇的未来就交给你了，我知道现在形势危急，都拉克变成今天这样，我也有责任”布赫喘息两声，继续说道“他是我故友的孩子，我将他接过来抚养，却没有教他怎么做人，才酿成现在的后果。”
赵徵姜在一旁垂眸静静听着，在她看来，都拉克野心旺盛，不知感恩，占着哈喇王子的身份不够，还要妄想着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特木尔倒听出了布赫的言外之意。
他用力握了握布赫的手，低声道“父亲放心，我定会带他回来，接受腾格里的惩罚。”
该对其他人说的话已经说过了，布赫突然指了指角落里的赵徵姜。
赵徵姜有些讶异，快步走上前。
“好孩子，哈喇一定不会亏待你”布赫笑了笑“往后，便是你陪着他走剩下的路了。”
布赫对她向来友善，看着这个已到风烛残年的老人，赵徵姜蓦地红了眼眶“大汗放心，我既然选择了特木尔，选择了哈喇，便不会再离开。”
布赫见状，连说了三声好，他将特木尔和赵徵姜的手放在一起“以后，就靠你们了。”
说完，布赫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初夏，这个掌管了哈喇几十年的老汗王走到了人生尽头，接替他的，是长子特木尔。
仪式上，特木尔捧着汗王的印玺，一步步登上了高台。
草原上的草已经全部萌发，茂盛地生长着，哈喇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期盼着，这个部落也能够迎来新生。
……
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哈喇的大汗不会轻易亲征，特木尔便如乌达木所猜测的那样，再也没回到前线。
汗帐比前线安全许多，但赵徵姜心里的担忧却并没有减少。
如特木尔预料的一样，都拉克与谟也并非一条心，眼见自己的势力渐渐壮大，他便脱离了谟，自立为了大汗，打出的旗号是围剿特木尔。
“他自是不甘于屈居人下的。”赵徵姜同特木尔说道。
“都拉克心高气傲，性情却急躁，这一仗，我们有把握”特木尔摇摇头“答应父汗的事情我定是要做到的，他既然是哈喇部的人，无论如何，最终也必须要回到哈喇。”
关于都拉克的讨论到此为止，赵徵姜却想起另一件事“我听说，渤海国复国了？”
渤海国本是东北的一个小国，几十年前因为洪水逐渐没落，又在谟和大宁的夹击下无法生存，最后亡了国。
特木尔颔首“渤海国的国王你认识，是木齐柯。”
赵徵姜闻言愣了一下“怎会是他?”
“木齐柯是渤海王室的后代”特木尔解释道“之前不知为何他带这些人离开了谟，又慢慢发展到现在。”
赵徵姜没想到木齐柯竟是渤海王族后裔，旋即笑了下“谟当初接收了木齐柯，又和都拉克合作，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木齐柯许是对谟和大宁都有恨，因此现在先拿谟开了刀，谟东西方向同时受到牵制，一下子又疲软起来。
“木齐柯此举还是带来些好处的，大宁没办法看着渤海慢慢壮大，原本想要退兵，但现在已经在和我们商量接下来该如何了。”
特木尔说完，看了看赵徵姜，却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听季将军的意思，汝王似乎知道你又来了北原。”
季将军是汝王派到北原的将领，和特木尔平时书信交往频繁。
赵徵姜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她靠在特木尔的肩上，双手捂着脸，随后传出闷闷的声音“瞒不下去的，我父亲又不是蠢人，早晚会知道。”
不管父女二人先前话说得多重，但现在，汝王却依然没有声张赵徵姜不见了的消息。
若说上一次他是为了王府与自己考虑，那么这一次，汝王似乎是在为了赵徵姜遮掩。
赵徵姜对赵秉鉴的感情有些复杂，但她现在隐隐觉得，父亲也并非完全冷血无情。
“也许他是记起了我那早逝的母亲，又或者他是真的关心过我。”
“我想让你从大宁嫁到北原。”特木尔低声说，顺带揉了揉她的发顶。
从大宁嫁来，意味着赵徵姜的婚姻是得了长辈允许，过了明路的，他不想让赵徵姜这样小心翼翼，稀里糊涂地跟在自己身边，到最后的婚礼，甚至没有一个亲人在场。
“其实到最后从哪里出嫁我已经不是很在意了”赵徵姜笑笑“就让他们当我是自私任性的三娘子吧，就算说我不顾礼义廉耻和人私奔我也不在乎。”
特木尔将她搂得紧了紧“我还想回去见见你的母亲。”
提起母亲，赵徵姜终于沉默下来，半晌，她才应了句好。
另一边，渤海国。
木齐柯将渤海国的旧都作为王都，王国刚刚建立，且战事未息，因此他还日日住在军营，与将领们同吃同住。
他静静端详片刻自己刚写完的信件，随后交给旁边的侍从“送出去吧。”
“大王，您真的要这样做吗？”有人不解地问。
“谟如今已无还手之力，与他联手，无异于自寻死路”木齐柯摇头“谟的根已经从大汗腐烂到了将领，这样的国家，没有再存在的必要。”
“何况大宁对我也并不放心，无论我投向谁，都难免落得人死身灭的下场。”
“只是如果能挑选最后的对手，我还是希望对上特木尔”木齐柯眯了眯眸子“我等待他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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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