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这么多年县主,赵徵姜在府中还是有些势力的,现在汝王虽然还对她严加看管,但也没有限制她的行动,是以几天后,赵徵姜和绫香成功地从城中混了出去。
深沉的夜色最能遮掩人的心事,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绫香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向远处连绵的群山。
山的那头就是草原,说来绫香在朔谷住了多年,却从没去草原上看过。
“娘子,您那日为何还要好心给蓝娘子指了一条路,依我看,就应该让她垂头丧气地回去才好。”
绫香终于是没憋住,小声询问赵徵姜。
话落,只听见一声轻笑。
“王府的人都觉着我任性又不堪,你还说我好心。”赵徵姜道。
连赵徵姜也没想到蓝舒那样豁的出去,眼看纠缠赵丰许久依然没有结果,她竟一不做二不休给赵丰下了药。
赵徵姜都不知道蓝舒手里那药是从哪得来的。
生米成了熟饭,赵丰便是不娶蓝舒也说不过去,据说本来他是想纳蓝舒为妾的,但碍着汝王府的关系,勉强让她当了正妻。
舅舅让蓝舒来朔谷应只是希望她相看几户人家,却不知道蓝舒做事如此狠决。
远在京城的蓝家大概气坏了。
不过这已经不关赵徵姜的事了,她缓缓启唇“我其实提醒过她了。”
自己对这个表妹本就陌生,因此她做出什么事也不意外,赵徵姜把头靠在绫香肩上,在马车的颠簸中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车夫“吁”了一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娘子,咱们到了。”
乌兰曼汉城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因为战争,没有什么商人来往,变得有些冷清了。
听着赵徵姜与街市摊主交流时流利的北原语,惊得绫香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她竟不知三娘子还有如此本领!
赵徵姜如今很是迷茫,她不知自己是该留在乌兰曼汉还是去前线。
现在,她也不清楚特木尔是死是活。
“赵娘子!”正当二人在街头徘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
赵徵姜心尖一颤,她忙回头,是一个面熟的小士兵。
那人见真是赵徵姜,也是愣了一下,随后大步走上前。
他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语速快到连赵徵姜也没有听懂。
到最后,只听他说了一句“种子,出芽了。”
……
去前线的路上,那人才对赵徵姜解释起来,他来乌兰曼汉是为了运送下一批粮草,但是凑巧碰上了赵徵姜。
“娘子不知,一开始您走丢后,特木尔是有多难受,得知您回了大宁他才冷静下来。”那人喋喋不休,只是说到特木尔,车厢里才安静下来。
“他还是没找到吗?”赵徵姜攥紧衣袖,忍不住问道。
士兵看了看赵徵姜,咬牙低下头。
一瞬间,车厢里只闻轻微的呼吸声。
“他一定不可能死的,就算……也死要见尸。”赵徵姜喃喃。
她不信,不信特木尔会死,他带着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危险都能逢凶化吉,这次怎么可能死呢?
此时,一队穿着谟人衣服的人马正快速行进在小路上。
岱钦扭头看了眼车上的粮草,颇为畅快地笑了笑。
“这恩克千算万算,将我们堵在山里两天,却没想到我们直接绕去了青平山。”
青平山,是谟人储存粮草的其中一处地点,离谟的王都已经很是接近。
恩克的确没想到特木尔会带人直奔这里。
特木尔脸颊右侧有些擦伤,身上也受了伤,但他同样是兴致高昂。
恩克从没想到特木尔敢跑到青平山,是以那里驻守的士兵并没有多少。
岱钦本是想将粮草烧掉的,但特木尔拦下了他。
“浪费。”他说。
于是十几个人一路返回,带着一车车粮草。
别说,看见给军队挣了这么多粮食的心情就是和一把火烧掉时的不一样。
战场上随意一件事情,可能便有左右战局的能力。
特木尔眼中流露出一丝柔和“有了大宁的帮助,战争很快就能结束了。”
和大宁的军队接触下来,特木尔确实收获良多。
比如他们的作战方式,比如他们的武器装备……
这也使他下定了统一后即刻改革的决心。
岱钦捕捉到了特木尔眼里一闪而过的温柔,打趣道“你期盼的,恐怕不止战争结束吧。”
哈喇的人现在都知道,只要战争结束,特木尔便会向大宁求娶赵徵姜。
特木尔轻哂,没有回答,但嘴角却一直没放下过。
“诶,等等,咱们已经半个月没和军营联系,之前又在山上和谟人换了衣服,他们不会都认为咱们已经死了吧。”
岱钦行军打仗脑子灵敏,但遇到这种事却突然迟钝起来,特木尔忙于作战,也没有理会。
说到这,特木尔也拧起眉。
他记得汝王府也会定期收到战报……
“驾!”他双腿一夹马肚,身下的马瞬间飞驰起来。
“诶,特木尔,你慢点,等等我们!”岱钦也着了急,指挥着后面的人加快速度。
因顾及还有大宁的军队,为了避免暴露,到了前线,赵徵姜选了角落的一处营帐,哈喇则对外宣称是汗帐来了监军。
赵徵姜来了军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些种下去的种子,原本光秃贫瘠的土地,此刻已经呈现出一丝绿意。
一旁的士兵也十分欣喜“待拿下谟王庭,我们便能学到他们的技术,从此哈喇的冬天也不再是毫无生机的了。”
赵徵姜笑了笑,继续向士兵传授着她的经验——
这次回到大宁,她又向几个农人咨询了一些问题。
赵徵姜说的明白,身边的士兵也听的仔细,直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我回来了。”
特木尔还活着是大家没想到的,而他从青平山劫了粮草归来更是令人震惊。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成格尔部的将领夸赞道。
“何止,我看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特木尔听着这些夸赞只是笑笑,并没有显现出一丝得意来。
反倒是都拉克坐不住了。
“他怎么就没有死在山上?”
这样的话他已经反反复复说了十几遍,直听得跟在他身边的将领耳中都要长了茧子。
“将军,特木尔已经回来了,我们该为接下来打算,而不是一味后悔过去啊。”有人劝道。
“是啊,现在特木尔已经成了军营里的人心所向,我们也应该多笼络几个人,才不至于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都拉克心下一阵烦躁,他敲了敲额头,忽然想起几天前不知是谁递给他的一封信。
都拉克随意应付几句,打发走了众人,不放心地朝四周看了看,随后从几摞书下小心地抽出一张信纸。
另一边,分别多日的赵徵姜与特木尔正亲昵地偎在一起,小声说着话。
“知道你失踪之后,府里就一直想让我回京去。”赵徵姜拽着特木尔的衣袖,语气还有些委屈。
她没有细说,但特木尔自然明白赵徵姜前几日经受了多少压力,也知道她这次从家中逃出来意味着什么。
有些事在二人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无需多言,特木尔轻抚着赵徵姜柔软的发顶,暗暗许了誓。
哈喇一定会胜,也必须要胜。
他的身后,是他生长的部落,还有他最喜爱的姑娘。
…
汝王府是第二天清晨发现赵徵姜不见的。
王妃近来一直明哲保身,连一向张扬风光的沈氏也不再露面,老太妃听着下人的禀报只是叹了口气,似乎早就猜到了赵徵姜的打算。
众人本以为汝王依然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却再没提起过此事。
随着特木尔归营的消息传来,汝王府的三娘子赵徵姜,又再次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原本连连败退的哈喇忽然有如神助,接连几次战胜了谟与博特格其的联军。
似乎胜负已定。
“都拉克,你率主力直取敌方主营,特木尔,你带三千人去昌鹘。”
“昌鹘?”特木尔挑了下眉,又将乌达木的话复述了一遍。
昌鹘离谟都十分近,算是它的一道屏障,若昌鹘失守,便意味着谟都也守不住了。
这个时刻突然将兵调到昌鹘,一定有乌达木的用意。
特木尔问道“可是谟的军队有变动?”
“正是”乌达木颔首“斥候前天传来消息,昌鹘的驻军已经连夜调离,正在赶往前线。”
这是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了。
原本以哈喇如今的实力,也能够和谟的主力正面碰上一碰,但乌达木显然要的不是简单的胜负。
他要彻底摧垮谟。
得出这个认知,就连特木尔也隐隐兴奋起来。
只要攻破王都,便是哈喇统一草原之时。
“哈喇万岁!”人群里已经传来轻微的躁动。
在座众人,也许会成为哈喇新一段历史的开创者。
乌达木含笑环视一眼,缓缓开口“即刻进军!”
谟曾经偷袭过哈喇,带来了不小的损失,如今哈喇行军疾速,风水轮流转,倒是把谟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恩克被侍卫护卫着退到了大后方,他听着远处的厮杀与喊叫,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一步的。
是大宁和哈喇联盟?是特木尔劫走了青平山的粮草?还是他当初让特木尔在自己手中接连逃脱?
也许都有,几件微乎其微的事情连在一起,却成了扭转战局的最重要的力量。
无论如何,直至今日,恩克终于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自己真的老了。
草原不需要年迈的狼,不等他自己老去,一匹又一匹年轻力壮的狼自会把他咬得遍体鳞伤。
随着年龄增长而越来越惜命的恩克眼中突然又闪过一丝火花,他握紧腰间的弯刀,直直向前走了几步。
“报——”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朝恩克跑来“启禀将军,都拉克那里有回应了!”
恩克愣了一下“他如何说?”
“都拉克说,他愿助将军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