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同寝

纪楚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竟然在流泪。

泪水遮挡住了视线,他慌忙抬手擦拭,却察觉手好像被什么牢牢禁锢,难以挣脱。

这时候,一只炙热的手掌忽然覆上眼睛,用指腹轻轻替他拭去眼泪。纪楚这才恍然清醒过来,猛得坐起身,喊了一声:“贺羡予!”

“哎,我在这儿呢。”微扬的语调在耳畔响起,纪楚转头一看,自己躺在榻上,贺翎昭坐在榻旁,正紧紧握着他的手,半趴在他的身前。

贺翎昭似乎照看了他许久,发冠有些歪,头发也乱蓬蓬的。他看见纪楚醒了,微微怔愣,很快便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一双弯弯的眼睛出奇明亮,像是盛满了星星。

记忆深处那双泛红的泪眼与此刻盈盈的笑眼重叠在一处,纪楚又是一阵眼眶发酸,刚刚勉强收住的眼泪竟有决堤之势,只好拎起被子的一角,匆忙掩面。

贺翎昭其实从未见过纪楚的眼泪,此刻这样的泪水像是诡异的毒滴落在心间,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可偏偏又激起内心最阴暗隐蔽的**。

他不愿让纪楚流泪,却也想让对方的眼泪仅归他一人所属。

贺翎昭伸出手,轻轻抹去纪楚眼角的泪,哑声道:“哥哥,你梦到什么了?和我说说。”

纪楚抿了抿唇,贺翎昭的指腹很烫,烫得他心慌意乱,他扭过脸,并不作声。

贺翎昭笑了笑,眨了眨黑亮的眼睛,状似困惑道:"可是哥哥,你方才一直在叫我。”

纪楚微僵,将被子捂得更紧了些,涩声道:“我喊你做什么。”

贺翎昭饶有兴味地盯着纪楚,对方缩在被子里,像一只逃避的鸵鸟。

他交叠着手臂趴在榻沿,伸手撩起纪楚的一缕黑发,在指尖饶有兴味地把玩:“千浔哥哥喊了我很多呢,各式各样的。嗯……”他佯装认真地想了想,“有些太大胆了,我不好意思说。”

纪楚终于忍不住翻过身来:“你胡说八道。”

又不是在做,在做那种梦,他怎会胡乱唤些不得体的东西!再者,就算真的在做那样的梦,他也断不会喊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这时候,被子一轻,紧接着这个登徒子居然趁机掀开被子,直接钻了进来。

纪楚又惊又恼,颤声道:“你,你出去。”

贺翎昭和他并排躺在被窝里,却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转过身与纪楚面对面,盯着他那双浅色的眼眸看了半晌,声音有些暗哑:“这是我的榻,我的被子,哥哥好狠的心,要赶我去哪里?”

听了这话,纪楚下意识嗅了嗅被子上的味道,一下子涨红了脸。

确实是贺翎昭身上特有的气味。让人想起阳光下无拘无束的海水。

脸上的热意难以消散,纪楚赌气一般坐起身来,却骤然感到膝盖与小腿一阵剧痛,还伴随着难以言喻的酸麻。他几乎无法自控地又卧回了榻上,与此同时,听见贺翎昭在耳畔幽幽地开口:“纪千浔,这双腿,你是不是不打算要了?又是中毒箭又是浸水,现在你还想怎么虐待它?”

贺翎昭很少连名带姓地这样唤他,此刻听语气,竟像是在赌气损人。纪楚心里也有些恼,又想起夜宴中贺翎昭落水的模样,胸口一阵发闷。

——自己究竟是为了谁才会跳进冰水里,弄成这样的,贺翎昭凭什么生气?

纪楚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定定看了贺翎昭一眼,伸手扯过被子,转过身背对着对方,像是一只被惹恼的猫,不理人了。

贺翎昭盯着纪楚绷直的后背,暗自腹诽,这人平常对谁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可唯独面对自己的时候,气性大得很,逗不得说不得,哪句话不爱听了,便要着恼,用一双昳丽的眼睛瞪着他,把“快来哄我”都写在脸上了。

这样的想法更是不能让对方知道,否则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贺翎昭想到此处,感到心里甜丝丝的,又伴随着细碎的痒,却无处纾解。他缩进被子里,缓缓地朝纪楚挪动,然后突然伸手,从背后将人抱了个满怀。

纪楚被他吓了一跳,猛得瞪大了眼睛,立即转过身来。没承想两人近在咫尺,他的脸颊浅浅擦过贺翎昭的嘴唇,双方皆是一颤。

纪楚匆忙别过脸去,皮肤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他伸手推了贺翎昭一把,低垂着视线道:“我们这样不妥,请你离我远一些。”

谁知贺翎昭一把抓住他的手,又得寸进尺地靠近了些,呼吸发沉:“何处不妥?是躺在一处不妥,还是刚才你碰到我的……”话音未落,纪楚急忙打断道:“没有,别说了。”

两人的腿在被子底下都快交蝉到一处,纪楚面色微红,又听见贺翎昭在他耳畔哑声道:“千浔哥哥,今日你为何要跳下水?是……是为了我么?”

纪楚过了好半晌才轻轻开口,却避而不答:“七年前,花朝国,皇家池苑的湖畔,你为何……为何要沉湖?”

贺翎昭一僵:“哥哥怎会知晓此事?”

见对方如此反应,纪楚怔怔道:"……你都不记得了?"

贺翎昭有些诧异:“?记得什么?”

纪楚咬了咬唇,纤长的睫羽微微扇动两下,片刻后淡声道:"没什么。"

原来贺翎昭早已将那件事忘了。他将贺翎昭从水中救了上来,还被对方抢走了初吻,这些所有,那家伙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贺翎昭却陡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抓住纪楚的手,翻身压到他身上,语无伦次道:“天啊,纪千浔,七年前……那一天,你该不会是……真的是你吗?”

纪楚知道他在问什么,却不怎么明白对方为何会这样问,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沉默。

这样的沉默等同于承认,贺翎昭颤抖起来:“我当时……亲了你,对么?”

两人的距离极近,纪楚甚至能感受到贺翎昭说话的气息,望着对方那双近在咫尺的黑亮眼睛,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慌,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滋味,贺翎昭吻得极其深,让他近乎窒息,就好似要将口中的所有气息抽干一般,末了对方还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像极了不甘心的占有。那一口咬得极其狠,纪楚的嘴唇破了,一下子见了血,养了好些时日才好,为了遮掩,他只得说是自己摔了一跤不小心磕破了嘴。

而且,那个时候贺翎昭一直在流泪,眼泪的味道是咸的,混着唇齿间的血腥味,苦涩至极,初吻的味道实在算不得好,简直让他此生难忘。

贺翎昭猛得搂紧了他,浑身颤抖着:“我一直,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我竟然,我竟然……”那时候他已经存了死志,看见纪楚也以为只是濒死时的幻象,便遵从本心,不顾一切地吻了对方。没承想,没承想这一切竟然是真的,他竟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得到过心上人的吻。

那样的滋味毕生难忘,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守着这点可怜的幻象度过一生,可是眼下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怀里,贺翎昭抿了抿唇,心猿意马地盯着纪楚浅色的嘴唇看。

纪楚自然看出这人在想什么,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半张脸,将嘴遮住,瞪着贺翎昭道:“你还没告诉我当时为什么要沉湖。”

贺翎昭显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眼神躲闪起来,却朝他凑得更近:“哥哥,我可以亲你么?我已经忘了当时的滋味儿了,只亲一下,我就能想起来为什么了,然后全都告诉你。”

纪楚根本不相信他,却也害怕这人不讲道理真的吻下来,抬手用力地捂住贺翎昭的嘴,严肃道:“不可以。不想说就算了,时辰不早了,你……”

他本意是将人赶下榻去,可贺翎昭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从手心开始吻,再缓缓移动到指尖,最后绕回到手背。对方闭着眼睛,呼吸很沉,很是沉醉。纪楚听着对方缓重的呼吸声,心跳如雷,所有的血液都往脸上涌:“你……”

贺翎昭置若罔闻,又吻到他的手腕,纪楚感到那处的皮肤又酥又麻,不知为何,这样的感觉竟然有向全身蔓延的趋势,他的心里乱极了,勉力想要抽回手腕,可是贺翎昭的手像是铁箍那样禁锢着他,纪楚直觉这样下去会失控,只好反手握住对方的手,没承想贺翎昭忽然皱眉轻轻“嘶”了一声。

纪楚吓了一跳,惊觉贺翎昭的手臂上缠满了绷带,一片殷红,大片的血迹洇开来。

他一把拉过贺翎昭的手,将绷带慢慢地解开来。这是方才在水中受的新伤,小臂内侧被匕首划得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他被那样的暗红晃了眼,自责像潮水一般将心脏淹没。

自己方才怎么就没看见,这得有多疼?

纪楚仿佛又看见了七年前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那时候他无能为力,可是这回……

他一时间只是紧紧抓着贺翎昭的手愣神,过了好半晌,才听见贺翎昭在耳畔唤他:“千浔哥哥?"

纪楚轻声道:“伤药放哪儿了?”

贺翎昭又顺势贴上来:“在柜子里收着呢。”

纪楚拍开对方往自己腰间缠的手:“你去拿来。”

贺翎昭不想离开他,更凑近了些,用毛茸茸的头发去蹭纪楚的衣袖。

纪楚伸手,轻轻拽着贺翎昭的发尾将人拉起来,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不冷不淡地注视着贺翎昭。

贺翎昭被这样艳丽的面容晃了眼,掀起被子跳下榻,小跑到柜子前取了伤药,又飞速地跑回来钻进了被子,还将床帐放了下来。

纪楚从贺翎昭手中接过伤药,不顾贺翎昭阻拦,从榻上挣扎着坐了起来,将对方手上的纱布拆下来,捧着他的手给人上药。

烛火下,两人的影子投射在浅色的床帐上,就好像一对亲密的夫妻正坐在床榻间交颈耳语。

贺翎昭看得眼热,心里更像是干燥的柴火被点燃,手臂上的皮肉虽然疼痛,心间却装得满满当当。

纪楚垂眸为贺翎昭仔细地清创,心中同样一片纷乱喧嚣。七年前他将贺翎昭带进自己的卧房中疗伤,他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七年后他会来到贺翎昭的卧房里,两人钻进同一张榻上的被子里,做的却还是同样的事。

两人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纪楚完成了手上的活计,对贺翎昭道:“花朝国的使臣如今关在何处?明日我去会一会他。”

贺翎昭道:“那使臣当时便在水中自尽了。本来是想留个活口带回来慢慢审,没承想他直接用手中的匕首割喉了。”

纪楚闻言,蹙眉道:“若是这般,恐怕花朝国留有后手。”

贺翎昭有些不解地望向纪楚。

纪楚默默将手从贺翎昭紧握的手掌心中抽出来:“莲鹤国对待花朝国的使臣,向来是尊敬有加,若说是按照招待皇族的规制也不为过。使臣是一个国家的脸面,代表的是圣意,若是这样的身份死在莲鹤国,不论是自杀还是他杀,传达出的信号是什么?”

贺翎昭恍然:“真相会在传播的时候歪曲,到最后,只会变成莲鹤国蓄意谋杀使臣,率先破坏两国休战的盟约。”

纪楚接着他的话道:“若是如此,花朝国便师出有名了。亦或是……凌决还有别的目的。”

这个目的他一时半刻想不清晰,思索片刻,头又钝钝地痛起来。

贺翎昭见纪楚蹙眉,又凑上前来,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千浔哥哥,你还在发热,就别再费脑子了。凌决还能有什么目的,他无非全是坏心思,烂透了的家伙。”

他带着纪楚躺下来,抬手覆上对方的眼睛。来自掌心的温度让纪楚感到温暖舒适,不多时,他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像帘帐一般从四围笼罩下来,万物寂静无声,纪楚缓缓睁眼,眼前一片迷蒙。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熟睡过,数年以来他总是在孤寂中入眠,又独自落寞地醒来,早已忘却放松地陷入深度睡眠是怎样一种感觉。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廊下烛火的微光摇曳着投进室内。纪楚有些口渴,下意识想要唤顾澜,一转头,贺翎昭的睡颜猛得撞入眼帘。

纪楚终于完全清醒过来,腰间紧紧环绕的手臂叫嚣着提醒他,自己和贺翎昭肌肤相贴,抱着睡了一夜。

贺翎昭抱得实在太紧,纪楚整个人被他自身后死死锁在怀中,好似在梦中也害怕他逃跑,恨不得把人揣进心窝里藏好一般。

纪楚感到很热,身上微微发汗,他诧异于自己刚才竟然能在如此情形下陷入深眠,更为此刻两人纠缠在一处的姿态不自在。他反手轻轻将贺翎昭往后推了推,勉力将自己的背部与对方的胸膛拉开距离,动作之间,触碰到了什么。

那些可恶的卷轴,贺翎昭未经允许擅自画的画像,怎么还在榻上摆着,真硌人。

四周实在太暗,纪楚如此想着,摸索着去碰那幅卷轴,却猛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卷轴有温度,还有些烫人。

电光火石之间,纪楚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猛得撤回了手。

他看见贺翎昭慢慢睁开了眼睛,对方满脸通红,呼吸沉得厉害,此刻一双黑亮的桃花眼里水汽氤氲,好像受了好大一通欺负。

贺翎昭委委屈屈地开口,声音发颤:“千浔哥哥,你先动的手,你得负责才行。”

小贺狂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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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同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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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敌国皇帝强娶,我怀崽了
连载中塔西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