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出现了易叙舟极其不想见到的场景。原本处于不同轨道上的五人偶然聚在一起,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却风云暗涌,保不准会生出什么糟心事。
他现在没有精力处理这些风浪,疲惫不堪的他只能回避。
他要做的就是把身体上的不舒服表现出来,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他需要休息。在场的皆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该如何做。
随后,病房中的客套结束,众人散去,只留易叙舟在病房休息。
范竹雯去处理医院和警方的事。易叙舟需要住院一段时间,肯定得换个单间病房。肇事者精神上好像有点问题,警方那边只能慢慢走程序。易家的助理和律师都来了,现在就可以开始一件件地处理。
宋母和宋澜庭离开了医院。易叙舟毕竟姓易,现下有法律上的家属在场,宋母也着实不喜欢跟易家人相处,所以他们没必要一直待在医院,只要确认易叙舟没事就放心了。之后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们再来都可以。
商案其实想悄悄留在医院。即使见到了醒来的易叙舟,他依然觉得这只是暂时的,他的担心减少不了一点。就算不能待在病房,待在其他地方也可以。可是,有易赫昀在场,对方看似乖巧懂事,实则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对方对他有敌意,他不想跟对方硬碰硬,那样会让易叙舟更烦闷,于是,他离开了。
易赫昀本想留在病房里,毕竟易叙舟刚醒,有人陪着更安心,可他提出后易叙舟仍是说想单独静一静。易赫昀从来都是易叙舟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会反对,因此,他没有坚持,转而守在病房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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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病房恢复安静,易叙舟再次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他并不困,甚至脑袋里乱七八糟一片,根本平静不下来,不过闭上眼睛就能不看真实的世界,他可以暂时逃避,闭目养神也算是休息。
要是能回到以前该多好,那时所有人都是正常的。
他和商案、宋澜庭还是朋友,他把那两人当弟弟照顾,那两人把他当哥哥尊重,可以有很多愉快的时光。
宋母是很好的长辈,带着一些和母亲相关的回忆,让他亲切,让他温和,让他不会忘记曾经最美好的那个人。
范竹雯和易赫昀跟他有法律上的亲属关系,不过,双方都有分寸感,保持表面上的稳定,不会逾矩。范竹雯没做过坏事,一直努力打理整个家,易赫昀永远都是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这样的母子俩,可以拥有易家的一切,他愿意放弃一切,只要能得到自由。
如果没有发生那一个个意外,一切会不会是顺利的呢?
他会过得更舒心吗?
可惜,没有如果。
继续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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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饭时间,易叙舟才知道易赫昀一直守在病房外面。
“我自己来就好。”易叙舟看着易赫昀把饭菜一一摆在他面前的桌上后还准备帮忙打开餐具盒,他赶紧伸手要拿餐具盒,“你去吃饭吧,我真的没事。”
“哥,你刚才输了液,手会痛的!”易赫昀往后退了一小步,坚持自己打开餐具盒,然后将筷子递给易叙舟,把勺子放在了汤碗里。
“输液的是左手,我右手使力就好了。”易叙舟接过筷子,“吃饭都用右手,你快去吃饭吧,别饿着了。”
“我不饿。”易赫昀笑着坐在一旁,一脸乖巧,“学校今天组织看艺术展,活动量不大,还有下午茶,所以现在没饿呢!”
今天是周二,还有一段时间才放暑假,按理说易赫昀应该在学校,听了对方的话,易叙舟终于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和范竹雯一起来。有的时候校外活动结束早,学生报备过就可以回家,第二天早上再去学校就行。
“你还在长身体,到了饭点就该吃饭。”易叙舟还是想让易赫昀去吃饭。
“我都十七了……”易赫昀扬唇笑了起来。
“还没成年,当然能长。再说了,长身体不只是长高,还有长壮,让身体更结实,更健康。”
“哥你喜欢我壮一点?”
“倒也不是,看你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体型,健康就好。”
“壮一点是有好处,等放暑假我多练练。”
“不是……我不是……你暑假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突然想着健身,不用壮一点,你现在就很好,按时吃饭,好好长身体就可以了。”
“知道了,哥你快吃饭,你现在最需要营养。等你吃饱了,想怎么训我都可以,我都听你的。”
“我……唉……好,我先吃饭。”易叙舟无奈地笑笑,然后默默吃饭。
易赫昀乖顺地坐在一旁,不说话,不做事,就安静地看着易叙舟吃饭。
尽管易赫昀表面上是正常的,和往日没什么区别,可易叙舟始终害怕当初对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易赫昀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听父母的话,听哥哥的话,认识他的人都很喜欢他,都说他是好孩子。易叙舟清楚对方表现出来的这一面是真实的,但对方不止这一面,表面上的乖巧懂事和内心的叛逆倔强并不冲突。
不然,对方也不可能一气之下用酒瓶砸了商案的头。
当初易赫昀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要不是易叙舟联系了范竹雯,强行将易赫昀带回了家,不许其再过问那件事,还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些什么。
事后对方一如既然地乖巧,不提起任何易叙舟不喜欢的事,仿佛一切没发生过。
如此,至少表面上是好的。
易叙舟希望表面上的平静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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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次不是小伤,易叙舟需要住院一段时间,他不想再处理人际相关的事,于是直接说了为了好得快些,要静养,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他。
知道这事的五个人都希望易叙舟早日康复,明白易叙舟不喜欢麻烦,也清楚保密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们如易叙舟所想,包括他们五人也不会过多打扰易叙舟。
商案因为担心,有尝试无声探望、陪伴,结果还是被易叙舟拒绝,易叙舟宁愿跟护工说话都不想理睬他,而且会明确地让他不要再来。他知道自己没必要坚持,坚持只会惹易叙舟生气,所以来过两次后就没有再来。
易叙舟过上了清净的日子。平静下来后他有思考一些问题,他发现这次的事不但没有让他觉得身边需要有人陪伴,反而让他更坚定要离开A市,只有远离跟过去相关的这些人,他才可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他逐渐发现自己的内心是有动摇的。尽管他一直觉得自己希望跟所有人断开联系,可以爽快地离开任何人,然而实际却不是这样的,日积月累,有些东西会潜移默化。
他好像被牵绊住了,他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牵绊,但那些牵绊就是存在的,不是说断就能断。意识到有这种可怕的东西存在后他十分苦恼,他努力寻找解决办法,最后发现只有远离,距离可以解决很多麻烦。
所以,他决定,等身体恢复以后,就着手分公司的事,快刀斩乱麻。
不料,做决定的当天,他发现了一件事情的真相,让他有所触动。
事情很简单,易叙舟下床去卫生间时,不小心碰倒了椅子。他是无意碰到的,当时护工没在病房内,就他一个人,突然“哐当”一声响,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想到的是,“哐当”声后,有人冲进了病房内,有两个人,但没一个是护工或者医护人员。一个商案,一个宋澜庭,两人都满脸惊慌,发现只是倒了一个椅子,易叙舟毫发无损后,两人脸上的惊慌变成了局促。
易叙舟当然不会相信什么恰好碰上这种话,那两人也清楚瞒不过易叙舟,于是,易叙舟知道了事情真相。
商案和宋澜庭几乎每天都来医院,会向医护人员或者护工确认易叙舟的情况,但不进病房。如果碰上易叙舟睡着了,他们会悄悄看一眼情况,否则,只默默在外面待一阵。
讲出真相后,商案和宋澜庭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不语,等着惩罚的到来。
易叙舟知道真相后五味杂陈,他理不清自己的感受,也不知道该跟商案和宋澜庭说些什么。先前他说想静养,让其他人不用来探望他,这两人确实也没打扰他,关心全部是默默的,他都没有察觉到半分。出于好意,又做得很好,他再责备未免太苛刻。最终,他只让这两人早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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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真相真的会乱人心。
易叙舟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他不用太在意,不要胡思乱想。可惜,不行,他没法不在意,那些牵绊仿佛隐隐加深,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法用不理睬来解决,不理睬就是回避,回避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
不过,他暂时想不出合适的解决方法,于是,他告诉护工,如果那两人来了就告诉他。他知道护工肯定被那两人收买过,于是打明牌,表明他只是想知道情况,不会做其他的事。他确实也没想好要做什么,还在思考中。
护工是聪明人,会察言观色,懂得审时度势,自然是能变通的。
之后,易叙舟得到了病房外的情况。
被发现后的第二天,那两人来了。商案是中午来的,宋澜庭是晚饭前来的,依然只向医护人员或护工确认易叙舟的情况,不进病房,默默在病房外待一阵就离开。
第三天,两人来了。都是晚饭时间来的,宋澜庭比商案早几分钟,过程没太大区别。
第四天,两人来了。商案是早餐时间来的,宋澜庭是午休时间来的,估计都是抽空来,都只待了一小会便离开了。
第五天,情况有变。晚饭结束很久,两人依然没有来,直到晚间探病时间快结束,有人来了,但只来了一个人——宋澜庭。宋澜庭也只待了几分钟,因为探病时间结束,所有探视人员必须离开。
护工告诉易叙舟宋澜庭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和以前不大一样,感觉很疲惫。
易叙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他是担心的,但他清楚如果他想离开A市,就要狠下心,不要多管,不要多虑。于是,纠结之后,他选择当做不知道,置若罔闻。
随后的两天,商案依然没有来医院。
直到第三天,易叙舟知道了原因——商案的奶奶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