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赫昀的母亲范竹雯当年和易明山结婚时满是对幸福的憧憬。尽管那时她还很年轻,才二十多岁,她也努力学着照顾孩子,学着管理并不熟悉的家,学着富太太们间的交际应酬。
易叙舟一开始对范竹雯是抗拒的。
母亲离世对他的打击非常大,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他无法接受才一年多家里就出现一个陌生女人。他厌恶这个陌生女人,厌恶带陌生女人进入这个家的父亲,厌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这个家。
他开始用沉默应对一切。
等他长大后,他发现沉默确实是他最好的应对方式,其他的,烦心费力还无用。
范竹雯本是个相对外向的人,但她接受易叙舟的沉默,也尽可能用安静的方式与其相处。因为她明白对于易叙舟来说她就是个入侵者,她不能要求一个失去母亲的十岁孩子快速接受她,对方没有大吵大闹就已经非常懂事了。她需要默默地努力成为一个好继母。
两个善良的人就这样保持着距离,平静沉默地相处。但并不是一直这样的,转折点发生在易叙舟和父亲搬到B市后他母亲的第二个忌日期间。
易母离世后易父从未去过墓地,说是有“夫妻不送葬,送葬必遭殃”的风俗,后期也不能去扫墓,不然影响逝者转世和下一世的因缘,也影响生者的下一个姻缘和家庭。
因为母亲的爱和宋姨的影响,易叙舟对这个所谓的风俗嗤之以鼻,不过他还小,父亲怎么做他管不着。
然而,这一年易母忌日前几天,晚饭时易父随口提起现在代人扫墓这行越来越专业,方便异地的人,又说易叙舟现在还小,从B市回A市并不方便,他们也可以找个代扫墓的,等以后易叙舟长大了再去更安全。
易叙舟当时就怒了,他生气的原因有太多,他实在憋不住,跟父亲大吵了一架。他说的某些话刺耳难听,彻底惹怒了父亲,父亲说要管教他,要让他长记性,于是将他的各种证件都收了起来,今年不许他回A市。
或许道歉能够让父亲消气,能够拿回证件,可是他不愿意,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一步也不可以退。他会想别的办法回A市,父亲会因此再骂他、惩罚他也无所谓。
后来,是范竹雯悄悄把证件给了易叙舟。
而易父知道后第一次斥责了范竹雯。当时的范竹雯怀着孕,受了委屈格外伤心,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早产。易父又将气撒在易叙舟身上,范竹雯既愤怒又憋屈,于是第一次跟易父说了重话。
因为范竹雯有身孕,这事肯定不能一直闹下去,于是不了了之,谁也不再提起。
之后易叙舟和范竹雯的关系变好了一些,等易赫昀出生后,家里更添喜气,整个氛围又温馨不少。
易叙舟本来以为自己会讨厌多一个弟弟,至少也是冷漠对待,没想到弟弟出现在这个家里以后,这个家里的欢笑声变多了,让他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范竹雯向来和善温驯,没有攻击性,又教导易赫昀作为弟弟要听哥哥的话,要像优秀的哥哥学习,加上易赫昀也着实乖巧,所以易叙舟似乎被融化了一点,逐渐接纳了易赫昀。
甚至,易叙舟还会保护易赫昀。
有一次出游,三岁多的易赫昀在林荫道上小跑,路边的灌木丛里突然蹿出一只没牵绳的大狗,气势汹汹。离易赫昀最近的易叙舟想都没想,赤手空拳地就先冲上去,挡在易赫昀前面,大狗扑上来他也没逃,护着弟弟一起躲避。
好在有园区保安在追大狗,大狗也没彻底发狂,因此有惊无险。
经过这次的事后,家里的氛围变得更加和谐。
可惜,好景不长。
问题出在易明山和范竹雯身上。其实两人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一个明显的事件,甚至表面看起来和以前区别不大,但是,两人之间的氛围不一样了,从温暖变得冷漠。
以前范竹雯看向易明山时眼里有光,满眼都是崇拜与爱慕,现在,光芒消失了,黯淡无光,满是无奈与悔恨。后来,是麻木与冷漠,再后来,看不出任何情绪。
易明山似乎看不到任何变化,似乎能忽略所有人,他不应对就是最大的问题。
这个家里好不容易出现的温暖在慢慢消失,不仅变得冰冷,还有了裂痕。
四分五裂。
易明山有自己的事业与生活,范竹雯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易赫昀身上,易叙舟一心计划着自己以后独自的生活。
其实各不干预,各行其是也算是保持了一种平衡,至少表面上没有大的问题。
无奈,随着时间的流逝,某些糟糕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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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易明山有牵扯的这个女性名叫杨娜,她的家人这次闹事兵分两路,弟弟和弟妹带着其父亲先去易氏的公司,妹妹和妹夫则带着其母亲晚一些到易明山的住所。
说来也巧,到住所的这拨人清楚他们进不了小区,本来准备在离小区有一定距离且相对热闹的地方拉横幅、发传单,宣扬易明山抛妻弃子的事,结果刚好碰上了范竹雯。
今日一早,范竹雯和两个邻居约着去做芳香疗愈。平时大家都是各自去回,今天其中一人早早就在说她家里的一点事,想让另外两人帮着分析分析,于是三人索性就坐了一辆车。
回来的时候,车路过了杨家人所在的地方。
本来坐在后座的范竹雯在跟坐在她身边的那个邻居聊天,没有看到窗外的情况,但坐在前座的司机和另外一个邻居看到了,并招呼后座的两人看。不仅如此,前座的邻居一惊一乍,还让司机停了车,她要下车去理论。
其实范竹雯一点也不想理睬街边的那几个人,报警就可以了,或者打电话让助理来处理,根本不需要跟那些人有接触。可是她说的话邻居不听,而对方的行动又太快,她来不及阻拦。
她清楚邻居大概率心口不一,看似热心肠而冲动,嘴上说着是要帮她,要给她讨公道,给乱说话的人一个教训,实际是想把她拉到那些人面前,让她出丑。
交友不慎,无可奈何。
尽管范竹雯没有下车,这事依然闹大了。
最终,仍是报了警,闹到了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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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家丑已经外扬,去派出所也是好的。
首先,杨家人老实了不少;其次,某些事可以快速弄清楚;再次,所有发生的事都能有公证;最后,在警察的调解下事情可以处理得更快。
在派出所待了没多久,杨家那边的情况基本上搞清楚了。
杨娜和易明山之间确实有关系,两人也的确有过一个孩子,还做过亲子鉴定,但孩子在两年前已经意外离世了。
孩子离世时只有五岁,杨娜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一病不起。她生病后没有精力再管着家里,于是她的钱财被家人分割挥霍。她的弟弟自以为是地学人搞投资,拉着全家人做钱生钱的美梦,结果赔了个精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了钱,自然想再找钱,一家人便想到了找易家要钱。可是,一是急,二是蠢,在网上学了点皮毛便行动,结果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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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家这边在派出所搞清大概状况就够了,剩下的律师会处理,易叙舟、易明德和范竹雯便先离开。
范竹雯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到家了也匆匆下车,自顾自地往屋里去。
“大嫂看起来挺生气,唉……其实这种事……”易明德拉住易叙舟单独说话,他摇摇头,“有些话我不好说,这件事终归是能在你们这个小家里解决最好,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对整个家族都会有影响。你跟你范姨好好聊聊,开导开导她,以大局为重。事情有专人处理,以后不会再闹出今天这种事,她不用担心。”
易叙舟微微颔首,没有多说。
“我真不明白大哥怎么会跟这样粗鲁无知的一家人扯上关系!那个什么杨娜除了长得好看点,几乎一无是处。这年代,长得好看的遍地都是,怎么就……”易明德的嫌弃溢于言表,都快翻白眼了,“哼!开口就是两千万,他们值那个钱吗?还说要一千万的现金,他们知道一千万现金有多少吗?能砸死他们所有人!要不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我非得……”
易叙舟一直沉默着,但眼神有变化。杨家人说过易明山送过杨娜一条两百多万的钻石项链,他们自然会认为易家愿意拿出两千万来摆平他们的事。
易明德忽地意识到什么,不再滔滔不绝,他拍了拍易叙舟的肩膀:“总之,这事能小则小,越快结束越好。易氏现在好不容易回到正轨,我们得守住啊!”
“这件事的大小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易叙舟无奈地轻叹道,“他们又是去公司,又是来住所,拉横幅,发传单,大张旗鼓的……”
“唉……”易明德深深叹了口气,“反正,你处理好家里,我处理好公司那边,其他的……再说吧。我先回公司了,你也快进屋吧!”
“好。”易叙舟颔首,然后转身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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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竹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端着茶杯在喝茶,桌上除了茶壶还有另外一杯茶。其他人都不在,想必是范竹雯特意吩咐的。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小云。”范竹雯看向坐下的易叙舟,她端着杯子的手和拿茶托的手都有点颤抖,于是她索性将手中的茶具都放回桌上。
“好。”易叙舟点头,“范姨你要不要去北湖或者檀院住几天?”易家在A市有几处房产,以前易明山和范竹雯偶尔会去住。
“嗯,我想去北湖住一段时间。我会跟小云说的,让他放假也去那边。”范竹雯顿了顿,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这个月的探视……我不想去。”
“好,我去就行。”易叙舟平静回应。
范竹雯忽地叹了口气,她闭上眼好几秒,再睁眼,眼里似乎有泪光:“小舟,在小云心里,你真的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哥哥,比任何人都厉害,他很爱你这个哥哥。你可以相信他,等他上了大学,很多事你都可以跟他商量的,不用一个人……那么辛苦。”
易叙舟微微一笑:“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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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叙舟和范竹雯之间的对话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之后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因为很多事两人皆心知肚明。
内部比外界想象的更容易平息,可惜,外部的发展却是难以预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