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们回去。”西砚的声音不大,却仍旧带着那副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决断。
能连接生与死,让人“看见”灵魂的……正是波导之力。
少年猛地抬头,一脸错愕和难以置信:“回、回去?!你疯了?!我才刚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而且你们去了又能做什么?我们村那些老头子老太太顽固得像石头一样!”
西砚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袖口下的指尖微微发凉。用波导强行连接生者与滞留的灵魂,并将其痛苦清晰地传递出去……这绝非轻松的差事。这不仅会剧烈消耗他的力量,更意味着他要亲自成为那些痛苦灵魂的传声筒,将其无尽的哀嚎放大并灌入制造者的耳中。一想到要再次直面阿猛那几乎能将意识撕裂的悲鸣,他的胃部就一阵翻搅。
利欧路敏锐地感知到了搭档情绪的波动和身体的细微僵硬。它跳上桌子,用还沾着一点食物油光的爪子不太客气地拍了拍西砚的手臂。
「喂,别摆出那副表情」
「又不是你一个人去」
「我会看着你的,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利欧路的话语依旧直率,但却透着那不容置疑的意味——是自信,因为他们足够强大。
这稍稍减弱了西砚心中的寒意与沉重。
是的,他不再是一个人。
西砚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中的犹豫逐渐被坚定的蓝色微光取代。他看向对面因为回忆而显得有些低落的少年。
“我们,去做该做的事。”西砚站起身,利欧路默契地跳回他的肩膀,“那种程度…于我而言不算什么难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肯泰罗挂饰,“但根子烂了,光扫掉表面的霉菌没用。必须把腐烂的地方挑破,让他们看见里面累积了多少发臭的东西。”
少年张了张嘴,似乎被西砚罕见的冷厉与比喻震慑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看起来冷淡又有些消瘦的男孩,却莫名感觉到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场。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既然如此,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健太!在此之前…我因为父母在外打拼的原因,一直住在玲子婆婆家里。”
“反正我受够那地方了!要是……要是你们真有办法让玲子婆婆他们清醒过来……”他抓起背包,“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近路,天亮前就能到!”
夜色中,两人一宝的身影迅速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宝可梦中心,再次投向止泉村那被迷雾与悲伤笼罩的山林。
越靠近村子,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就越发浓重。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西砚清晰地感知到,这瘴气中不仅充满了痛苦,更翻涌着一股近乎绝望的焦躁和渴望。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压制不住了。
村口依旧寂静的可怕。但当他们再次走到玲子婆婆家院外时,却发现情况有些异常。
院子里没有亮灯,但原本挂在屋檐下、门框上的那些暗红色符文布条,此刻却像是在某种无形的力量催动下无风自动,剧烈地颤抖、翻卷着,发出“噗啦啦”的噪人声响。
空间中弥漫的磁场异常混乱,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不太对劲……”西砚低声道,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屋内猛地传出一声什么东西被打碎的脆响,紧接着是玲子婆婆带着哭腔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阿猛?!阿猛你怎么了?!别吓婆婆啊!回来!快回来!不准离开我!不准——!”
“不好!”西砚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木门!
房门破败,屋内,景象骇人。
那枚曾经被拭得瓦光锃亮的肯泰罗头骨,此刻正被层层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沥青般粘稠的紫黑色能量紧紧包裹!无数扭曲的、痛苦哀嚎的细小灵魂虚影在那能量中翻滚、挣扎。
而头骨空洞的眼眶中,竟默默流下两行幽蓝的、充斥着悲叹与哀伤的眼泪。
“婆婆!您没事吧!”少年哪见过这番情形,他慌乱上前将婆婆护至怀中,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将宝可梦释放出来。
“火爆猴!保护婆婆!”
玲子婆婆瘫坐在头骨前的地上,周围是摔碎的碗碟和泼洒的清水。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头骨,却被那狂暴的能量一次次弹开,苍老的手背上已经出现了诡异的黑色灼痕。她脸上的情绪错综复杂…有恐惧?崩溃?甚至不解。仿佛无法理解自己倾注一切“爱”与“挽留”的伙伴,为何会变成这番模样。
“阿猛……婆婆只是想留下你啊……”
玲子婆婆涕泪横流,掩面而泣。
那被强行束缚、折磨了不知多久的肯泰罗灵魂,在积累了过多的负面能量和执念后,其痛苦终于冲破了某种临界点,开始朝着更危险的方向衍化!
积怨已久的瘴气…凝结为强大的堕灵!
“来不及慢慢‘看见’了!”西砚对利欧路喊道,眸中再次覆上沉静的蓝:“必须现在就阻止它!”
利欧路瞬时从他肩头跃下,落地时周身已然泛起蔚蓝色的波导力量,进入了战斗姿态。
琉璃红的眼瞳转瞬间便洗刷为蓝,那是与训练家完美契合时的状态。
西砚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双手在身前虚合,周身的波导如漩涡般向他掌心汇聚。
他不仅要净化这即将成型的堕灵,更要趁着这灵魂最为“活跃”、痛苦最为**的时刻,将其最真实的感受,毫无保留地、狠狠拍进玲子婆婆、以及所有被惊动而围拢过来的村民的意识里!
“波导之力,予我……”
“波导之力,予我明辨……”
“予我连接……”
“予我……共鸣!”
他虚合的双手间,湛蓝的光芒骤然爆发,不再是柔和的波动与探查,而是化作一道汹涌的、近乎粗暴的能量洪流,毫不留情地冲向那被紫黑色怨念包裹的肯泰罗头骨!
“嗡——!”
两股力量猛烈撞击,却没有发出巨响,反而是一种刺耳的、仿佛千万灵魂同时尖啸的高频嗡鸣席卷了整个空间!屋外围观的村民不少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那粘稠的紫黑色能量如同被投入滚烫烙铁的冰块,剧烈地沸腾、蒸发,发出“嗤嗤”的声响,露出其中那颗疯狂震颤的头骨。
“阿猛!不——不要伤害我的阿猛!”玲子婆婆见状,竟挣扎着想要扑上来阻止西砚。
“利欧路!”西砚低喝一声,额角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强行与一个即将堕落的狂暴灵魂建立连接,其所带来的精神冲击远超他的想象,那痛苦与怨恨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欧路!”利欧路心领神会,身影一闪,并非攻击头骨,而是轻柔却坚定地拦在了玲子婆婆身前,用小小的身体挡住了她,琉璃红的眼睛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它摇了摇头。
「看着吧,老太太。」
「好好看着,你究竟做了什么。」
它的心电感应在玲子婆婆脑中直接响起,冷冰冰的,不带任何话语的分量。
与此同时,西砚的波导之力终于强行撕开了怨念的最后屏障,如同最尖锐的探针,狠狠刺入了阿猛那扭曲痛苦的核心!
“咳呃……!”西砚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异样苍白。那积压了不知多久的、足以将常人逼疯的庞大痛苦、不甘、愤怒以及对自由的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沿着波导的连接疯狂倒灌进他的感知!
还不能…放手。
比你更痛苦的,大有人在,不是吗?
他又想起了这句话,是记忆深处的,像尘封的棺材盒,上面覆着坚硬的泥土,此刻正摇摇欲坠。
他咬紧牙关,蓝色的眼眸亮得惊人,甚至因为过度负荷而隐隐流泻出光芒。他非但没有切断连接,反而心一横,反手握住婆婆枯瘦的手臂,生生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感知放大器的通道!
西砚猛然抬头,看向被利欧路拦住、满脸泪痕和惊恐的玲子婆婆,以及门外那些被闻声而来、脸上却带着惧色、疑惑而呆滞的村民。他的声音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有些沙哑变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击灵魂的力量:
“你们……不是想留下它们吗?”
“不是想让它们留在身边陪伴自己吗?”
“那就……亲眼去看吧!”
“你们的自私背后,你们深爱的宝可梦们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下一刻,西砚猛地将经由自己身体过滤、转化、放大后的——属于肯泰罗阿猛,以及萦绕在这片土地上无数其他被束缚宝可梦灵魂的——最核心、最**的情感与记忆碎片,通过波导的连接,暴力地、不容拒绝地灌注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
「为什么……不能离开……」
那是激烈的灼烧,沉重的束缚感,符文的力量犹如火焰般缠绕着骸骨与灵魂
「婆婆……请你看看我……我好痛……」
「好黑……放我出去……为什么」
「为什么…已经死了……还能看到婆婆呢…」
「婆婆…不要来我这边…这里好黑好黑,明明感觉得到像火焰缠在身上一样的痛苦,却看不见半点火光」
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清晰无比的心声!不再是自以为是的陪伴假象,而是灵魂被强行禁锢、日夜煎熬的**酷刑!
“啊啊啊啊啊——!!!” 玲子婆婆呆愣一瞬,随后第一个崩溃了,她抱着头发出凄厉的尖叫,抱着脑袋一次次地撞向桌角,额角渗出丝丝血迹,浓稠的猩红色液体顺着枯老的脸颊流淌下来……
那不是因为外来的攻击,而是源于内心最深处被彻底撕开的、血淋淋的真相!声音、感受,阿猛无意识的行为无不在控诉着她对自己近乎于病态的“爱”……
她所做的一切,对她最爱的阿猛而言,是何等残忍的折磨!她所谓的陪伴,是建立在对阿猛灵魂永恒拷打的基础之上!
门外,村民们也一片哗然,不少人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或浑身颤抖地捂住心脏。他们或多或少都进行过类似的仪式,此刻,他们似是“听到”了自家宝可梦的声音,心脏承受到了同它们一般的痛苦。那些被刻意忽视的、弥漫在村子里的冰冷和死寂,此刻都有了鲜血淋漓的答案。悲伤、愧疚、恐惧、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原来……原来我们……”一个中年男人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喃喃自语,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
而就在这时,得到了西砚波导之力一定程度的疏导与支撑,阿猛的灵魂却微笑着望向了玲子婆婆,相拥而上。
「太好了,婆婆,还能听见你的心跳声,你…不会死」
紧接着,包裹头骨的紫黑色怨念如同潮水般褪去,眼眶中似乎留有未干的泪痕。那颗头骨失去了所有诡异的光泽,“咔嚓”一声,轻响过后,竟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然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仿佛一个持续了太久的噩梦,终于迎来了尽头。
束缚消失了。阿猛……自由了。
萦绕在房屋内外那令人窒息的瘴气和压抑感,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西砚脱力般地向后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呼吸急促,眼前的景物都有些发花。利欧路立刻放弃了警戒,跃回他身边,担忧地扶住他的手臂。
「西砚!撑住啊!」
院子里,只剩下玲子婆婆撕心裂肺的、充满无尽悔恨的痛哭声,在渐渐清朗的夜风中回荡,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西砚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眼皮,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片终于开始消散的阴霾,疲惫地闭上了眼。
结束了。至少,对于阿猛来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