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牠埋葬于此」
……
「喜欢宝可梦的心态已经成为无知了吗」
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
「请安息」
少年单膝跪地作祈祷状,蔚蓝的眼眸在阳光折射下泛起朦胧的光晕。他身前的墓碑静静立在那里,似无言诉说着它那底下曾经蕴藏着怎样鲜活的生命。
“…结束了。”
祷告结束,少年的眸子倏而变回果绿的模样,那抹清亮的蓝色转瞬即逝。而他则像个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转身离去,令人不得不怀疑刚才那抹璀璨的蓝只是濛濛幻影。
「西砚,你在生气」
蓝黑相间的宝可梦快步跟上,西砚无需转头便能察觉到自家搭档忧形于色的情绪。
对方的信息电波同连珠炮似的在脑内噼里啪啦地炸开,西砚不适地揉了揉太阳穴,停下步子。
“不用为我担心了,一会就好……”
他的搭档对西砚这副德行十分恼怒,飞起一脚精准踢断了西砚右方的枝干。
「你维持这个状态已经三天了,你想猝死在这里吗。」
“你要杀了我吗,利欧路。”
「如果你继续这个样子,我不介意送你下地狱。」
利欧路在这方面一向言出必行,言语间西砚已经感受到了利欧路周身逐渐躁动的波导气息。
搭档的这种行为对西砚来说不过家常便饭,但这次确实事出有因,如果不再解决的话只怕工作会受到影响。
“我知道了,那么就休息一会…”
西砚最终缴械投降,困意逐渐战胜理智,随意找了棵灌木便靠了上去,缓缓滑坐在地上。
“拜托你放哨咯…利欧路。”西砚象征性摸了摸搭档的脑袋,却被一掌拍落。
困意如沉重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西砚的意识。身体的疲惫与力量透支后的空虚感,让他几乎在闭上眼的下一秒就陷入了无梦的沉睡。
「知道了,不会让你死的」
利欧路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瞥了一眼身旁蜷缩起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的男孩。它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将自身的波导如涟漪般更细致地扩散出去。
我可不会让你死。
「毕竟,你深爱着宝可梦,胜过爱这个世界。」
记忆的碎片并不因睡眠而安宁,反而在意识的深海下愈发清晰。
……
这是西砚从事这份特殊职业的第一年。
西砚自小便是沉默寡言那派孩子,与同龄人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就算有那也是迫不得已的——比如说。
“你弄疼牠了。”
男孩脸上久违地泛起了情绪,语气中掺杂着丝丝怒意。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至少十四有余,比西砚要高出半个头的个子,此时他手中正粗暴地撕扯着一只**的翅膀,意图将其的羽毛硬拽下来。
换作平常,西砚是绝对要对这种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人敬而远之的,但如果这件事与伤害宝可梦搭上边…
西砚便绝不可能坐视不管了。
“放下牠。”
少年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还是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小不点,敢来管他的闲事。他面上的错愕一闪而过,而后迅速被恼怒取代。
“哈?哪里来的臭小鬼?滚开!”少年恶声恶气地吼道,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发出凄厉的哀鸣,用尽全力撕扯着控制自己翅膀的少年。
可惜,牠太小了,少年的拳头不动分毫,甚至愈发紧握。
“波咕——”
西砚的心脏被那声哀鸣攥紧了。恐惧如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四肢,但另一种更为炽烈的情绪——愤怒——却在他的血管里奔涌到几乎溢出。他没有像少年想象那般后退甚至立即逃跑,反而上前一步,那双总是低垂着的果绿色眼睛死死盯住了对方。
“最后一次机会,我说,放下牠。”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他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言语间总带着那过度早熟的稚嫩气息。
“找死吗你!”少年被激怒了,他环顾四下确信无人,猛地将**摔在地上,三两步跨上前来,冷笑着揪住了西砚的衣领,“就一小矮子也想当英雄?就凭你?!”
拳头带着呼啸风声砸落下来,西砚下意识地紧闭双眼,身体因自然反射僵硬了一瞬。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蓝色的残影从西砚身后窜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声空气被撕裂的锐响。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那个少年吃痛的惨叫。他揪着西砚衣领的手猛地松开,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捂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传来一阵骨头仿佛要碎裂般的剧痛。
西砚睁开眼。
利欧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与那个少年之间,背对着他,小小的身躯微微低伏,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它的拳头上,一层凝实如蓝色火焰般的波导能量正在缓缓散去。它没有回头,但西砚能清晰地「听」到它脑内的咆哮。
「白痴吗你?!站着不动让人打?」
少年又惊又怒,上下审视着眼前这只从来没见过的、眼神凶恶的蓝色宝可梦,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西砚。“你、你的宝可梦?!”
西砚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越过利欧路的肩膀,落在那个少年身后。那只被摔在地上的**,正挣扎着想要扑腾起来,一只翅膀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
就这一眼。
西砚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恐惧被彻底蒸发,只剩下冰冷而纯粹的怒意。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还在叫嚣的少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恰好落进他的眼底。
那一瞬间,他果绿的瞳孔深处,仿佛有蓝色的数据流闪过,一种非人的、澄澈的蓝正在急速上涌。
「西砚!」利欧路的声音带着警告性质在他脑中炸开,「控制住,你想把他怎么样?」
但西砚似乎没听见。他只是抬起手,指向那只**。
“道歉。”他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仍旧带着那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不过这次,与先前不同,少年已经领教过西砚二人组的厉害,眼前不过一米出头的男孩身后却涌出十足的压迫感,令少年无法起身。
“什、什么?你疯了?对这个低级宝可梦道……”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那个奇怪的白发男孩的眸子,在阴影与光线的交界处,彻底变成了冰冷的、燃烧着无声火焰的蔚蓝色。
同时,利欧路周身爆发出强烈的蓝色光晕,形态似乎都膨胀了一圈,它龇起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绝非幼年宝可梦能发出的威胁性呜咽。它缓缓做出了挥拳动作,地面上的落叶被无形的气浪吹开。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不是人类训练家和宝可梦能散发出的气息,更像是…某种更古老、更不容侵犯的东西。
少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惹到了绝对不该惹的东西,恐惧胜过一切,少年几乎是屁滚尿流地对着那只**的方向仓皇喊了一声
“对、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速度快得像是后面有幽灵系宝可梦在追他。
直到那个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间,西砚眼中那骇人的蓝色才如潮水般褪去,变回沉寂的果绿。他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剧烈的头痛让他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利欧路周身的波导光芒也熄灭了,它转过身,抱着胳膊,语气极差。
「逞能。对付那种货色用得着动用‘那个’吗?吓跑不就行了。」
西砚对利欧路的抱怨习以为常,只是快步走到那只**身边,小心翼翼地查看它的翅膀。他从背包里拿出急救伤药,动作轻柔地处理。
他的手指很稳,眼神专注,仿佛刚才那个散发出骇人气息的不是他。
只有利欧路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波导如同被掏空般虚弱,还在微微颤抖。
利欧路看着他的背影,最终只是「啧」了一声,别过头去。
「……下次再乱来,你就自己去死吧。」
利欧路的抱怨还在脑内嗡嗡作响,西砚却已熟练地处理完**翅膀上最明显的外伤。他用软布轻轻将虚弱的宝可梦包裹起来,抱在怀里。
「喂,你该不会想……」利欧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去宝可梦中心,他的状态…很差。”
西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之前的虚弱似乎被强行压下。他站起身,脚步甚至比来时更快了几分,朝着森林外的方向走去。
利欧路看着他的背影,把剩下的吐槽咽了回去,只是烦躁地咂了下嘴,迅速跟上。它能感觉到,西砚的波导虽然虚弱,却因为某种强烈的意念而绷得极紧,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一路无言。只有西砚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与怀中**偶尔发出的、痛苦的微弱呻吟。
常磐市的宝可梦中心永远灯火通明。乔伊小姐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柔笑容,从西砚手中接过了那只被软布包裹的**。
“啊呀,这只**…情况不太好的样子,不过请放心交给我们吧。”乔伊小姐熟练地将**放入紧急治疗舱,透明的玻璃罩落下,各种仪器亮起。
西砚就站在玻璃罩前,一动不动,果绿的眸子死死盯着里面那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起伏的身影。利欧路蹲坐在他脚边,尾巴不安地轻轻扫着地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治疗舱内,生命维持的指示灯不稳定地闪烁着。
终于,乔伊小姐与幸福蛋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遗憾。
“非常抱歉,”她微微鞠躬,声音充满了歉意和惋惜,“我们尽力了…它的内脏受损太严重,尤其是…似乎在被摔之前就长期处于营养不良和应激状态,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没能撑过来。”
西砚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利欧路看得出来,西砚不想为乔伊小姐添任何麻烦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套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只有利欧路能感觉到,他体内那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啪”地断了。空洞的死寂感涌上心头,取代了之前混七杂八的所有情绪。
他从乔伊小姐手中沉默地接回了那个用白布妥善包裹好的、了无生机的躯体。
走出宝可梦中心,傍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常磐市的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训练家们带着活力四射的宝可梦谈笑着,与抱着冰冷包裹、沉默行走的西砚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没有回宝可梦中心提供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了城郊,再次回到了常磐森林的怀抱。不过这一次,他缓缓走向了更深处、更安静的地方。
找了一处阳光能透过林隙洒下、开满不知名小花的安静角落,西砚停下了脚步。
他跪下来,用手和找来的树枝,一言不发地开始挖掘。利欧路在一旁看着,没有帮忙,也没有打扰。这是专属于「埋葬者」的“工作”,也是长谷西砚特有的的…仪式感。
坑挖好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裹着**的白布放入其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稀世珍宝。
他覆上泥土,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堆。找了一块扁平的石块,立在前面,充当简陋的墓碑。
“抱歉,没能给你更好的。”
做完这一切,他单膝跪在墓前,低下了头。
手背上的印记开始微微发烫。
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那双果绿色的眼眸已化为一片澄澈而非人的蔚蓝。
「将牠埋葬于此。」
波导之力不再是温和的潮汐,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哀伤的韵律,缓缓流淌而出,渗入新翻的泥土,包裹住那小小的躯体。这一次,没有痛苦的怨念需要净化,只有一段短暂而满是苦楚的生命痕迹,需要被温柔地抚平,引导其安然回归世界的循环。
「喜欢宝可梦的心态…已经成为无知了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伴随着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人类的恶意,生命的脆弱,努力只是徒劳……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西砚的心脏几乎要冻结。
手上的动作不停。蓝色的光晕温柔地闪烁着,履行着“埋葬者”的职责。
「请安息。」
光芒渐熄,瘴气消散。他眼中的蔚蓝褪去,变回沉寂的绿,像一滩死水,又将自己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站起身,转身离去。
仿佛刚才那庄严的仪式和眼中璀璨的蓝,都只是林间一场朦胧的幻影。
只有利欧路知道不是。
它快步跟上,敏锐地察觉到西砚周身的低气压比来时更加沉重,那是一种被强行压抑、几乎要凝固成实质的愤怒与悲伤混合体。
「这份工作,刚开始就告诉你了,没那么好做。」
“嗯。”
「西砚,你在生气。」
“不用为我担心了,一会就好……”
又在逞强了,西砚。利欧路叹气,飞起一脚精准踢断西砚右方的枝干。
「西砚,我不允许你死」
因为你爱宝可梦,胜过这个世界。
或许…这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而在以后,他还要将这份痛苦反复咀嚼千万次,直至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