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一直持观望态度的赤熊军得到了探子来报,说羿国风妤郡主的大营已经人去楼空,羿军以空营为幌子已经漏夜逃跑。赤熊主连忙派将领率领大军追杀。结果几路大军穷追了一天一夜却一无所获。
这边追击羿军的部队还没回来,那边又有消息传来,说从邻国宝固借了十万石粮食的军队在回来的路上遭到了伏击,正与敌军苦战。
粮草对于战斗来说至关重要,尽管还没探清虚实,赤熊主仗着人多势众,又火速调派了一彪人马前去救援。结果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赤熊军人马死伤惨重不在说,十万石粮草还被全部付之一炬。据生还的残兵败将说,那些劫粮的人虽然看上去像是汉兵,但是有人从手臂处露出了宝固国士兵特有的锦雀纹身。
粮草被劫的事还没水落石出,那边追击逃跑羿军的部队又传来消息,说几路军队都在半路安营时遭到了埋伏,营寨被妖女风妤用妖术召来的天雷劈得变成祸害,还有不少人被劈成焦炭。据说妖女还将引天雷行刺赤熊主。
这样一来,风妤在妫都妖术屠城的事再次被提起来,赤熊军上下开始人心惶惶。加上刚刚用金银珠宝换来的粮草又被焚毁殆尽,军中粮食紧缺,赤熊军难以为继,只好解了镇南关的围,往尺玉方向撤退。
左擎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天午夜发生的事情。
在虫鸣咝咝的夜里,他正无力地靠在自己的卧室的塌上,紧紧阖住双眼。但他无法入睡,城中已经断粮十余日,驼物资的牲口、革带、皮毛、树皮树根、弓箭上的兽筋……能够入口的东西全部都消耗殆尽了,所有人已经几乎颗粒未进地与敌军对峙了数日。他正下定决心下令杀掉自己心爱的战马,以带领其他将领士兵也杀掉自己的坐骑取食续命。
当他正要喊话传令,忽然副将刘宣顾不上通传不通传的跑进来报告说,围困在山下的赤熊军队正在解围撤退!
左擎一言不发地猛然起身,紧随着副将的步伐登上城楼,果然见到在山脚跟他们遥相对峙了将近两个月的赤熊军正如海滩上退去的潮水一般往回撤军。
副将刘宣也困惑道:“……将军,这是……尺玉的援军终于到了?”
两个时辰后,再次获报登上城头的左擎终于等到了苦候了两个月的援军——一支打着“羿”字旗号的军队,踏着初露的晨曦,风尘仆仆地从山路上蜿蜒而来。为首的主帅并没有身着战袍铠甲,而是头戴兽面獠牙紫金冠,身上穿着玄色法衣,骑一匹枣红宝马,在曙光冲蚀下长发飘扬而来。
那人在城下远远看见左擎,便仰头大声喊了一句什么。虽然距离太远不可能听见,但是左擎的双眼瞬间不受控制地朦胧了。
他看得见嘴型,是一声“舅父”。喊出这声“舅父”的那张脸跟十六年前,他策马在荒郊狂奔了百里,在大雨滂沱中截住的那个正被送往异国他乡的两岁小丫头重合了起来……他当时掀开那辆失修的马车的门帘,看见的是一张哭成泪人的小脸,那个无助的小人儿当时也是这样仰起头,叫了他一声“舅父”。
今日,当初那个在他的庇护下成长起来的小丫头,不知不觉已经担当起反过来助他、护他的角色,他只觉得……很想痛喝一场,还有很多话想跟他去世的阿姊和父亲说。
洛泱泱带着军队入城,镇南关中的士兵人人雀跃,个个欢呼,不少人抱在一起痛哭,铮铮铁汉也洒下死里逃生的热泪。
左擎亲自带着众将领把洛泱泱一行人迎到了议事厅。
左擎满脸喜色,可也掩不住惊讶。众人刚一落座,他就忍不住接连发问:“醇儿,怎么会是你?哈哈哈……你们……是羿侯派你们来增援的吗?赤熊主带领的那五万大军,为什么会突然撤退?尺玉那边是不是在跟你们配合?”
左擎身边的刘宣也急切道:“我们这里被赤熊大军重重围困了多日,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冒险出城求救的勇士都不知死了多少了,唉……所以我们对外面的事真的一无所知,还请郡主答疑啊!”
洛泱泱虽然也有很多事情急于问左擎,但是还是先将她来这里的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然后在几人心痒难耐的追问下道:“赤熊有十万之众,迁延日久的话,粮食一定会成为最大问题。
“但是镇南关有舅父坐镇,他们强攻不下,粮草就需要通过在周边借取索要来解决。距离这里最近的宝固国富庶,但是兵力不强,所以一直对赤熊都多有忌惮,我料赤熊一定会到宝固借粮,所以安排主力在通往宝固的必经之路埋伏,劫杀运粮部队。而且这些伏兵还故意伪装成宝固人的模样,扰乱赤熊主视听。
“军队大营那边,我们虚晃了一枪,让赤熊军以为我们已经逃跑而带兵追击。我们只在半路埋伏了一小支不足百人的队伍,不与赤熊正面交锋,只暗中跟着他们,趁半夜在他们营地四处放火,还四处散布谣言说是我用法术召的天雷引起的大火……这样一来,赤熊军失了粮草,又怀疑自己树了新敌,还惧怕我的法术,以他们的多疑谨慎,自然就撤军解围了。”
听完洛泱泱的解答,众人都忍不住拍手称快,纷纷称赞洛泱泱料事如神。
洛泱泱笑道:“这其实都是靖兰的计谋。”
左擎惊讶地挺直了腰道:“靖兰也来了?他如今身在何处?”
洛泱泱道:“靖兰带了一支人马,埋伏在赤熊军往尺玉方向撤退的必经之路上,要‘棒打丧家犬’。很快应该就有捷报了。”
众人兴致勃勃的交谈中,伙头军小跑着将做好的饮食逐一端了上来。洛泱泱这次不光带来了数十万石粮草,还赶来了数百头猪羊,足以让这些苦战了两月的饥肠辘辘的汉子们包餐一顿。
同一时间,距离镇南关五十里外的宇望山脚,方圆十数里遍地都是赤熊军的尸体和被丢弃的盔甲、辎重。在破晓前的伏击战中,姬靖兰率领的部队将赤熊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借着夜色撤军的赤熊军队经过峡谷处时忽然被两边飞来的箭雨打得惊慌失措,不少人在箭矢滚石中丧生。他们刚刚在将领的指挥下稳住阵型要反击,又见四边火起,人喊马嘶之声震天动地,同一时间至少见到“高”、“姜”、“姬”等多面羿国将帅的旗帜在四下里招展。人人心里都道是这边风妤郡主追杀过来,那边尺玉的羿国驻军又来接应了,顿时阵脚大乱,四散而逃。
双方交战没多久,羿军就发现丛林中一支陌生的军队突起,朝赤熊军包抄截杀过来。在这样的情况下,赤熊军在慌乱中相互践踏而死的人比死于对手刀下的更众多。
这时,曙光已照彻,赤熊军队也逃远了,姬靖兰目的达到,下令整肃军队。
辛卫急急拍马过来,气喘吁吁地对姬靖兰道:“公子,方才助了我们一臂之力的那支队伍往西去了。我追上去追问主帅姓名,主帅反问我镇南关情况如何,我告诉他镇南关之围已解后,他满脸的欣喜,对于自己的身份却闭口不答,只是说不足挂齿。我们……”
“……他的目标是镇南关?”姬靖兰心中讶异。
他带领的这支队伍虽然个个都是选拔出来的精锐,但是连日来四处奔袭已经疲惫非常,几乎说得上是强弩之末,每个人都靠着一腔热血支撑着。
这种情况下,即便有夜色掩护,即便是以有备战无备,胜算却只有七八成。就在方才在他们与赤熊军队打得焦灼时,那支不明来历的人马忽然从树林中冒出,杀入赤熊军队中,可以说是给了赤熊军致命一击,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结果战斗结束后,那支人马既不争抢赤熊留下的辎重财物,又不上前与姬靖兰表明身份,而是掉头就走了,这也太奇怪了。昏暗中,仅可辨别这些人应该是汉人,也没有统一的着装,至于到底是什么人,并不得而知。
姬靖兰听了辛卫的话,转头交待了副将先带领军队回镇南关,自己策马便朝着那队人马离去的方向追去。辛卫也紧随其后策马追来。
那队人马似乎对这里的山林道路非常熟悉,行军速度很快。但一支队伍机动力再强,总比不过轻骑飞奔。姬靖兰和辛卫很快就追上了队伍,绕到了走在最前面的主帅对面。
姬靖兰远远望见那主帅便朝他抱拳喊道:“这位将军,感谢方才出手相助,不知可否得知将军大名?”
那主帅只瞥了一眼,便摇了摇手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我等还有要是在身,告辞!”
姬靖兰此时离得更近。隔着葱茏树影,他见那位主帅穿一身赤袍,披着青色战甲,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面色枣红,眉眼棱角格外分明,身材魁梧挺拔,留着一部遮住了半张脸的络腮胡。
在看清楚这张脸的刹那,姬靖兰脑海中电光一闪,瞬间有种魂魄被抽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