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隐舟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青年手持一把横刀，容貌俊秀，神色温和，周身围绕着细碎的光芒，让人见之忘俗，心神平静。
池隐舟的目光在那细碎光芒上略过，当机立断：“走。”
闻祈临走之前，回头望了一眼那东西，只见灰烬之中果然缓缓鼓起了形状，不过片刻，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再次出现。
青年对他笑了笑，领着他们一路往回疾步快走，停在那栋一楼是办公室二楼是居民楼的单位家属楼下。
“几位是游离者还是太虚的人？”青年在楼下站定，回身问道，“我猜来到这里，应该是太虚的人来破境。”
池隐舟笑起来：“是，我们是太虚的人，要看证件嘛？”
青年笑着摇摇头：“你们现在的证件，我也未必能认出真伪。”
“你是术士。”镜琰双手插兜，挡在池隐舟三人的身前，“你呢？也是太虚的人？”
“是。”青年也爽快应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些老旧的证件，“不过在你们的时间里，我应该已经因公殉职了。”
“你知道你自己已经死了？”镜琰问道，“也知道自己所在是什么地方？”
“境嘛。”青年脾气很好，把证件递给他们，笑眯眯说道，“不过我殉职的时候这里还不是境。我还没等去投胎或是回归天地，天地乱象便把我们都吸了进来。”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对我来说，实在有点尴尬。”
“你功德不浅。”池隐舟慢慢探出头，“可见生前是个不错的人，要不是被困在这里，想必是能有个很不错的来生。”
“太虚的人救人济世，是理所应当的。”青年微笑，“不过是占了职务的光，不值一提。”
死后功德是藏不住的，这人身上功德不浅，不可能是恶人或是厉鬼。
池隐舟看着手里的证件：青年名字叫做苌弄影，照片已经泛黄，职位是行动分队队长。
他把证件递给闻祈，闻祈低头一看，立刻抬眼看向苌弄影：“是您？”
苌弄影笑着问：“你认识我？”
“前阵子做会志，我调过您的资料，资料中照片已经模糊，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您。”闻祈说道，“您生前就屡立奇功，后来因公殉职——魂魄却没能找到，原来如此。”
闻祈转头低声对池隐舟说道：“时间年龄职务都能对上，轮廓也和老照片相似，应该没错。”
“苌弄影。”池隐舟念到，“苌弘化碧，碧血忠心。又有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句……好名字，人如其名。”
苌弄影有些不好意思：“过奖了，我想着先自报家门，能让各位不那么戒备。现在既然都认识了，请各位上楼，这里是安全的，我们进屋详谈。”
“走吧。”池隐舟完全没有现在自己没有法力的自觉，一马当先就往上走，“你家在哪哪哪——”
镜琰三两步抢在他身前，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紧紧握住他的手。
池隐舟立刻模仿他面瘫着一张脸：“哎哟忘了。”
苌弄影眼神落在他们俩交握的手上，不知为何神色暗了暗，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收回目光，笑了笑：“请随我来，三单元501是我的家。”
这家属楼想上二楼需要先走一段室外楼梯，走到一个细长平台上后，是整齐排列的单元门。
老式门锁早就坏了，门上面的绿漆斑驳，东缺一块西掉一片，露出里面满是锈迹的铁。
推开门时吱呀一声，感应灯有气无力地亮起来，但起了个反作用——氛围更阴森了。铁门的弹簧尽职尽责，将门弹回来。
门一合上，走廊更昏暗，冷不防失去光线，众人眼前都黑了一瞬。
就在池隐舟闭了闭眼，适应黑暗的瞬间，他还有外面阳光残影的眼睛，忽然瞥见一张脸。
那张脸和残影重叠，一时间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不对。
池隐舟不动声色眯起眼睛再次看过去，那张脸上有一大块胎记，青紫可怖，覆盖了整个面中。其余皮肤则惨白如纸，崎岖不平，皮肤不是皱在一起就是满是脓包。那双眼睛向鬓角斜歪着，已经吊到畸形的模样。
除此之外那东西嘴唇似乎合不上，露出里面乱七八糟的黄色牙齿，应该是鼻子的地方只留一个深坑。耳朵是两个巨大的肿瘤，看上一眼都让人头皮发麻，稀疏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蓬着，像是被除草剂撒过的枯草。
那张脸倒不像是厉鬼那种违反常规所以让人害怕，更像是毁容，让人看上去会产生恐怖谷效应。
那张脸正面无表情看着这一行人，和池隐舟的眼神对上后，那东西居然咧开嘴笑了，随后立刻消失在走廊里。
池隐舟摸了摸珠串：这东西有点奇怪，他身上有鬼气，有血气但是还有一股熟悉的术士气息。
“那是什么？”池隐舟问道，“一只被毁容的鬼。”
“什么？”苌弄影回头，“毁容的鬼？”
“你们没看见？”池隐舟点向楼梯，“刚刚有一只鬼站在那里，不过也就几秒钟就消失了。”
“我是感觉到了鬼气。”苌弄影说道，“但是这栋楼里住满了鬼，消失太快了，我一时没察觉到是谁。”
“我看见了影子。”镜琰说，“但是没看清脸。”
闻祈和文昭也都看见个黑影，但是不像是池隐舟看的那么清楚。
池隐舟转头问镜琰：“阿琰，你都没瞧清那张脸？”
镜琰郑重回答：“只看见了影子，你看清了正脸？”
虽然只有几秒，但池隐舟确定自己看清了。
他抬头，用手指做框比了比，发现那只鬼角度刁钻，还真就他的位置能看见正脸。
池隐舟放下手，半垂着眼睛上楼：“你们没看见也好……苌先生，这里除了你，还有被卷入的术士么？”
“有。”苌弄影如数家珍，“有对情侣，其中一位是别的市的太虚分会成员，另一位是游离者。还有一只鸟妖，也是正道修行登记在册的，不是邪修。除此之外就都是普通人。”
文昭问：“另一个太虚成员是来帮你的？”
“不，他们俩是单纯被卷进来的。”苌弄影叹了口气，“妖也是。”
池隐舟问：“这三个人长相如何？”
苌弄影想了想：“都还不错。”
池隐舟点点头，没再继续问。
“这个境的阵眼应该是找出每天指示纸人杀人的鬼。”苌弄影熟门熟路，走得最快，“我试出来的，不过这里的鬼都能隐藏厉鬼血气，我分辨不出谁是厉鬼谁是好人。”
“你这句话会把自己也置于嫌疑人的地方哦。”池隐舟漫不经心笑道，“要不是厉鬼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德围绕，我们也会提防你的。”
苌弄影笑了笑，停在家门口，打开第一重铁门：“实事求是嘛。”
“对别人就不要这么说了。”池隐舟提现，“小心有人别有用心。”
第二道木门打开，苌弄影推开门，邀请他们进去。
房间不大，三室一厅，厨房狭长窄小，吃饭需要在客厅支桌子。厕所还算宽敞，有马桶洗手池和淋浴器，但那也都是很老旧的款式。大三阳的卧室铺着那个年代最常见的格子床单。客厅是暗厅，摆着一个带着大尾巴的电视机，电视柜第二层还放着一个dvd机。
这房间虽然看上去很旧，但是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哪怕是在鬼蜮之中，也显得温馨安全，给人一种回到过去家中的感觉。
一间卧室里放着书桌，钢笔、发黄的稿纸整整齐齐摆在台灯下，上面是苌弄影记得笔记，他递给池隐舟：“这些是我的一些记录，包括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
“你已经交了底，可见诚意。”池隐舟接过，“我们也该自我介绍一下，礼尚往来。”
说着他就把几人的身份告诉苌弄影，只不过隐藏了钓烟客和妖王身份。
苌弄影和他握手，惊喜说道：“想不到是会长们和总部的领导亲自前来，看来这次大家有救了。”
“不用这样客气。”池隐舟笑道，“若从加入太虚的时间论起来，你才是前辈。”
闻祈一言难尽地看着老祖宗在那里谦虚，有点牙疼。
他记得苌弄影是1971年生人，去世等时候才26岁。
话虽不错，但是一个一千多岁的管一个70年代出生的人叫前辈，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确实没必要暴露池隐舟的真实身份，池隐舟装年轻人倒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苌弄影打开暗厅的灯，请他们坐下：“这里很安全，我们可以慢慢说。可惜没什么能招待你们的。这里原本只是我潜藏解决灵异事件的临时据点，没太多的私人物品，没想到最后死在这里了。”
池隐舟听到这句话，看向苌弄影，却发现他说起自己的死亡时很平静，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看的很开。”池隐舟单手支着脸，看着青年的眼睛，“即使是术士，也未必能如此看淡生死。”
“一开始也是不能接受的。”苌弄影说道，“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还有什么不能看淡的？不过我也想快点离开这里，尘归尘，土归土，见想见的人最后一面。”
“你想见的是谁？”池隐舟问道，“这就是你化成鬼的执念么？”
“我想见……是我的战友。”苌弄影神色恍惚一瞬，继而垂眸笑了起来，“不过支撑我化成鬼的执念还有一个，就是保护这里的无辜魂魄。”
“其实我来解决的灵异事件和境没有关系。那时数只厉鬼杀人，我保护住生人和死者的魂魄，厉鬼们实力非同小可，无奈之下我只能与其同归于尽……”苌弄影轻声说道，“在那之后，还没来得及被太虚带走的我们被吸入了境中。这里的厉鬼反而不是那几只，而是隐藏在当时的受害者里，全新的作恶者。”
镜琰起身，弯腰从池隐舟的手里拿走那份手写的报告翻看起来。
闻祈则拿出手机，开始打字：“可以麻烦您详细讲一讲这里发生的一切么？”
“当然可以。”苌弄影语调温柔，“那我先给各位说一下你们今天看见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