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琰原身当如山川一般巨大,可吞日月。
就连平时方便行动的身型,也寻常老虎大了几圈。
镜琰的毛发养的极好,被夕阳染上浅金色光芒后,像是白色锦缎覆上一层薄纱。身上的黑色花纹分布均匀整齐,一双震慑百兽的金色眼睛却温柔安静地注视池隐舟。
白虎卧花,他耳朵动了动,向自己的心上人低下头。
为什么还不来摸我的皮毛呢?
镜琰有些忐忑,他用爪子扒拉了下自己的鼻子,心虚地想:我的皮毛挺不错的。
多少族人都想有这样一身如锦的毛发和矫健的身形。可他元身更多是威武凶猛,不像是凝晖他们那样可爱。
师尊应该更喜欢小猫小狗那种圆乎乎的走兽?
他在这心焦不安,池隐舟也在旁边犹豫不决。
池隐舟盯着镜琰根本移不开视线,觉得上去摸妖王的头有点不尊重徒弟,但是他看着那镜琰洁白的毛发和流畅的体型,心之所向,实在是心痒难耐。
镜琰的虎身实在太漂亮。
可是镜琰是妖王啊,两人在亲近,就那么大喇喇抱着摸也不太好……
那可不是这么小狐妖小猫妖小犬妖小狼妖……
可是镜琰真是做人做虎都好看啊!
池隐舟手指一抽,仅存的礼节和身为师尊的矜持终于烟消云散。他拂袖唤来一片云雾铺在地上,在云雾上坐下,一把抱住那硕大的虎头,抱在怀里。
镜琰还在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结果寒筠香扑面而来,他感觉到池隐舟的锦衣掠过自己的鼻端,他抽了抽鼻子,这才明白自己被师尊抱了个满怀。
镜琰僵硬的脖子瞬间软下来,他把头埋在池隐舟的怀里,硕大的爪子轻轻搭在池隐舟的膝上。
池隐舟细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深深插入厚重浓密的虎毛之中,左撸右揉,撸虎撸的不亦乐乎,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池隐舟低头,捧起镜琰的头,双手在白虎脸颊两侧同时轻轻抓挠。镜琰舒服地眯起眼睛,嗓子里传来低沉的呼噜声。
要是附近有只小妖,听那声音非得吓得腿软心慌落荒而逃遁地三尺不可。
偏偏钓烟客不是常人,他听见镜琰的呼噜声,反而更高兴了,捧著虎头揉镜琰的脸,手掌将镜琰脸颊肉往里捏,整张脸都满足地埋在白虎额头上。
镜琰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蹭了蹭池隐舟的脸。
池隐舟笑起来,世人多爱熏香,镜琰虽然不爱此道,但是身上总有天地灵气,自有草木清香,毫无寻常飞禽走兽的异味。
他把脸埋在虎毛之中,闻到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草木香气,心里忽然就安宁许多。
这次大会绝非表面这般平静,内里暗潮汹涌,他自然不怕,却怕有人对镜琰和妖族下手。
可抱着徒弟,一人一虎在花丛中相依相偎的瞬间,池隐舟忽然就不担心了。
又能如何?
镜琰如今已出师,天下也难有敌手。当初尚未经过他教导,已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太虚,何况如今?
再退一步,还有池隐舟他自己呢。
池隐舟从虎头顺着脊背一路撸到尾巴,白虎的尾巴像是铁鞭一样,正高高翘起,缓缓地摇着。
池隐舟捏了捏尾巴尖,镜琰一时抵抗不住身为大猫的本能,翻了个身,露出柔软肚皮。
刚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的镜琰:“……”
他正想翻回来,却被池隐舟故意按住:“让师尊摸摸嘛。”
镜琰往池隐舟怀里一躺,彻底不动了。
无论人身还是虎身,肚子都是命门所在,镜琰一动不动,任由师尊摸摸捏捏。
直到师尊想去试试摸老虎尾巴根,镜琰才唇角一抽,尾巴缠上池隐舟的手腕,婉拒了。
老虎屁股看来是真的摸不得。池隐舟喟叹一声,用指甲轻轻梳着镜琰的毛。
镜琰舒服地眯起眼睛,忽然翻身,把池隐舟扑倒在花丛中。
此时残月初升,花瓣纷飞,入眼尽是绯红花雨,清冷月色。
一人一虎躺在花丛里,镜琰垂首,温柔地蹭了蹭池隐舟的脸。
池隐舟抬手,层层叠叠的广袖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臂,和手腕上交叠的翡翠珠串。
“师尊喜欢我的礼物么?”镜琰口吐人言,“这一次要么是从相胥手中换得,要么是金银所买,并无我自己去寻的上等之物,实在有愧。”
“当然喜欢。”池隐舟躺在芍药花中,摸着镜琰的耳朵,镜琰被捏耳朵的那侧眼睛眯起来,在他掌心蹭着胡子,池隐舟笑道:“你送的,我都喜欢。不过要说最喜欢的……还是这束花。”
他单手环着镜琰的脖子,借力起身,手中一晃,镜琰摘来的蔷薇便在自己手中。
镜琰垂眸,恢复人身,单膝跪坐在池隐舟身侧,池隐舟将那束蔷薇取下两朵,一朵簪在自己发髻上,另一朵则轻轻簪在镜琰耳侧。
月下花前,池隐舟看着镜琰的眼睛,轻笑着为他簪花。
这叫镜琰怎能不动心?
之前岑眠雨曾问过他:“前辈见过魏晋时期那些名士么?魏晋时期重姿容,那些名士真的那么好看么?”
“你想问哪些名士?我见过一些,但不知道是不是你想知道的。”
“嵇康父子,卫玠,潘安这些人,真的如珠如玉么?”
镜琰想了想:“确实皆器宇不凡,如芝兰玉树,各有姿容。”
“那相较老大呢?”
镜琰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若我看来,皆不如隐舟。郎绝独艳,世无其二。”
彼时池隐舟正好路过,听到这对话懒洋洋用扇子敲了敲镜琰的手背:“不许拉踩,嵇康此人如玉山青竹,嵇绍如鹤立鸡群,还有卫玠潘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都是一代名士,不负书中美姿容之赞。尤其是嵇康父子,父有气节,广陵绝唱。子有忠心。为嵇侍中血都知道吧,确实是值得青史留名的。”
“我也说了,只是在我看来,他们容貌不如你。”镜琰道,“并非说他们不美,也没有贬低他们的意思。”
“我是邹忌,你就是私我者的那一位妻。”池隐舟摇着扇子扬长而去,“爱情蒙蔽了双眼啊。”
岑眠雨抻着脖子看戏,笑嘻嘻:“哎哟,那城北徐公有点多啊。”
即便如此,妖王也固执认为,这世间虽美人众多,但惟有池隐舟,是独属于他的一弯明月,无人能及。
池隐舟撸够了老虎,回房间沐浴准备休息。镜琰坐在他门外的台阶上,手中捏着一朵蔷薇花,手指拈着花茎,翻来覆去,盯着蔷薇发呆。
身后房间里有水声,让人心猿意马。
羁雪山上有温泉,两个人也经常一起泡在里面赏花赏雪。
但是不知为何,隔着一道门,若隐若现的水声,似有幻无的雾气,倒是更让人胡思乱想,心跳如擂鼓。
镜琰有些忧愁。
他倒是终于明白这些年自己面对池隐舟那点期期艾艾,想要独占,想要亲近,想看他笑容的心思是怎么回事,但是一旦开窍,烦恼反而接踵而来。
如之前所说,池隐舟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他倒是有几个好友,素日有往来,那些池隐舟好友与镜琰也算熟稔。好像除了这几个朋友外,池隐舟独独对镜琰有所不同。
甚至池隐舟相对好友们,更亲近镜琰。
但是镜琰也并不觉得池隐舟的特别对待是因为喜欢自己。
好友二三,徒弟却独一无二,只有这一个。
他在这里辗转反侧,忽然被人唤了一声名字:“阿琰?”
这世上和池隐舟一样喊他阿琰的只有池眠松。
院子里池眠松长身玉立,和池隐舟相似又不同的脸挂着浅淡的笑意:“在这发什么呆?小舟呢?”
镜琰立刻起身迎上去:“师尊在沐浴,我在这等他。”
“我听相胥说了这些日子的事情,你今天刚到,怎么去不好好休息。”池眠松拍了拍他的肩,“你的部曲也都到了?”
“是。”镜琰面对池眠松莫名有些心虚,“多谢师伯关心。”
池眠松待他极好,甚至每次看他都带着几分欣慰,仿佛他那操心的弟弟终于给自己选了个靠谱的继承人,他作为兄长终于可以放心了。
所以他对镜琰就跟对自己亲侄子一样,指望着镜琰给那不省心的小舟养老送终。
偏偏镜琰此刻对池隐舟的感情堪称大逆不道,故而看着池眠松,他也难得有些不敢去看池眠松的眼睛。
就在此时,池隐舟一身月白锦衣走了出来,头发松松挽着:“哥?这么晚还没休息?”
“哦,我是想告诉你。任频来了。”池眠松叹了口气,“他要是还死性不改,你也不用忍着他。”
池隐舟还没怎么样,镜琰先黑了脸。
这名字他可太熟悉了。
任频,任仲汲,池隐舟曾经的好友。
倾慕池隐舟。
池隐舟拒绝后仍纠缠不休,结果惹恼池隐舟,与之绝交。
当初还是镜琰把他扔出羁雪山的,
后来任频又几次来到羁雪山,可池隐舟不许,他不敢也不能上山,于是身穿单衣,可怜兮兮站在雪里,仰望山巅,一站数日,甚至引来不明就里之人指责池隐舟,说他弃友于不顾。
池隐舟干脆写了一篇绝交书,洋洋洒洒,引经论据,写完后贴在羁雪山石上,广而告之。因其锦绣文章字字珠玑行云流水妙笔生花,一时引人传颂,任频倒是不敢再露头装可怜了。
“有病。”彼时池隐舟嗤笑,“非要穿着单衣站在山下,不就是作秀给人看,我偏不吃这套。况且我还没听说有术士能冻死,信他的也是一群痴傻憨货,阿琰,以后看见这等心机深沉之辈,直接打出去。”
镜琰想起当时池隐舟的吩咐,手忽然有点痒,想揍姓任的成年男性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