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隐舟抬手按住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轻声笑起来。
镜琰呼啸而至,周身暴虐的罡风将剩下的房顶全部掀飞。池隐舟身后孤苦伶仃的天鹅绒帷幕终于失去最后的支撑,趴在地上,被池隐舟踩在脚下,像是一摊凝固的血。
巨大的白虎降落在池隐舟身后,整栋楼剧烈颤抖,四下墙灰砖头纷纷砸落,偌大一整层楼,被镜琰真身占了一大半。
四下恶鬼凝滞,它们没有脑子没有灵魂,单纯是恶意的集合,是天地乱象的产物。也正因如此,它们会本能去杀戮弱者,也会本能地害怕强者。
它们在原地一动不动装王八,等镜琰那双充满了戾气的眼睛扫过来,恶鬼们发出五花八门的尖叫,一哄而散,四下奔逃。
镜琰虎目圆睁,仰头长啸,看不见的声音在这一刻凝成实体,声波如水波荡漾出去,恶鬼们无处可逃,不过眨眼睛,就在震耳欲聋的虎啸中惨叫消弭。
文昭原本抱着闻祈趴在地上,看见镜琰来了刚松口气,还么来得及抱着老婆爬起来,就被镜琰这一声吼拍回地板。
闻祈身上还叠着文昭,更是差点喷出一口血,痛苦地推了推他:“没,没事了,你先起来,你是不是胖了?好重啊。”
文昭委屈地指天为誓:“我没有!重得不是我的体重,分明是前辈的声波攻击。”
苌弄影已经双眼无神,呆滞地揉着自己刚刚被解放的手,要不是镜琰还记得给他和文昭闻祈不一样,给他扔了个结界护住魂魄,现在恐怕已经先一步去轮回了。
好在房间内气息一清,逼人的浊气一扫而净,文昭缓了口气,爬起来向闻祈伸出手,把他拉起来后,迅速躲在一边,避免再被声波揍得半死不活。
镜琰尾巴尖一点,他们俩被一阵金光推着往苌弄影那边走,闻祈会意,拉着文昭钻进了罩着苌弄影的结界里。
见他们三个靠在墙边乖乖坐好,镜琰剔透的金瞳冷冷看向还孤零零站在破败房间中的厉鬼。
镜琰已经切断了境和许深的联系,许深现在除了本身的鬼气已经一无所有。
他似乎也明白自己的结局,但仍然平静地站在原地。
生死之争尚未结束。
池隐舟垂眸,对镜琰轻声细语说道:“阿琰,帮我吧。”
身后巨大的白虎耳朵一抖,再次仰天长啸,第二次的虎啸声带着摧枯拉朽的星君灵气冲向许深。
许深像是被子弹正面打中一般,腰被冲击打得弯下去,然而这个姿势根本无法抵挡妖王怒气,许深抵抗了几秒,便重重摔在地上
第二声虎啸终了,许深周身鬼气一扫而空,他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颓然倒在地上。魂魄上黑气四溢,不过片刻,便只剩微弱的动静。
然而空中阴云不散,没了房顶的顶楼直面雷声阵阵,黑云压城的天空,身处其中尤为压抑,甚至只觉得自己渺小如蜉蝣,天道无穷尽,下一刻就能轻而易举湮灭一切。
仿若末世。
池隐舟瞧着这架势拉的有点大,正想试探往前一步,结果好死不死,一道惊雷劈下来,恰好劈在没有房顶遮掩的会议室里。
文昭下意识抬手就是一道符,这才没让大家被雷劈,也隔绝了雷火。
闪电照亮一片天空,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境的天道之力似乎很不满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然而还没等第二道天雷劈下,镜琰已经按耐不住自己胸口翻涌的怒意和不安。
他记不起自己为什么厌恶这惊雷,但是必然是在千年前经历过,想来那时——这天雷也是妄图镇压池隐舟的。
怒意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哪怕是天地,也不可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惩戒池隐舟。
盛怒之下,白虎仰天长啸,肋下双翼骤然展开,将本来就只剩一半的四面残壁彻底打碎。
镜琰对着漫天惊雷,前爪上前一步,重重拍在地面上,这栋楼颤了颤,好在没塌,他对着犹如末日的黑云天雷,悍然一吼。
这一声夹杂了毕生功力,在场的不管是活物还是鬼魂,都难以抵抗灵魂产生的畏惧,全都捂着耳朵蜷缩成一团。
池隐舟心道不好。
镜琰虽然没想起来千年前那事,但是此时此刻与那时何其相似,他肯定是有了点模糊的印象,意识深处抵抗这样的场景。
镜琰再和天道硬刚下去,万一再受重伤,那该如何是好?
池隐舟当机立断,回身去抱镜琰,他身高一米八五,绝对是高个子,然而他努力踮起脚,才勉强抱住镜琰真身的脖子。
甚至他没办法双手合围,只能抱住一半的虎颈,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着镜琰最外面那层浮毛,整个人都贴上去,柔声安抚:“冷静点镜琰,境已经破了,没必要和天道对着来。”
镜琰巨大的身体向前一步,池隐舟整个人都因为他这个动作而陷入他的厚重的白虎毛中,镜琰粗壮的尾巴缠上池隐舟的腰,围了两圈还剩一段尾巴尖在外面卷起来。
那是镜琰生气的表现。
池隐舟叹了口气,周身的虎毛并不硬,反而像是上好的毛毯,将人轻柔地护在其中,让人舒适得想在柔软的长毛中安眠。
池隐舟尽力伸出手,去挠镜琰的下巴,仍然温柔低声哄劝:“太危险了,你看看我,我们好不容易重聚,你知道我多怕再失去你吗?”
镜琰耳朵动了动,但眼睛仍然盯着将劈未劈的天雷,两两试探,剑拔弩张。
他的羽翼不急不慢地扇动起来,池隐舟顿了顿,摸着镜琰的毛,一千多年来难得放软了身段,冷不丁听上去竟有些柔弱:“镜琰,你看看我,阿琰,就算为了我,停下来。”
他顿了顿,轻声唤道:“琬影,你若有事,我必不独活。”
镜琰听到独属于池隐舟那个字,沉默下来,他垂下眼睛,原本充满着杀气和暴戾的眼睛慢慢温柔下来。
“听我的。”池隐舟与他对视,对他微笑,“乖,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镜琰嗓子里发出呼噜一声,如果他是只猫,这一声想来是可爱的,只是这样威风凛凛的白虎星君发出这样的声音,更像是威胁。
唯有池隐舟表情一松,如同对待家猫一样摸了摸镜琰的毛,镜琰俯下身子,半趴在池隐舟身前,池隐舟从善如流抬手去摸白虎的额心,随后闭上眼睛,靠了过去。
一人一虎眉心相抵,周围气氛一缓,天地俱静,世间都缓了下来。
镜琰杀气敛去,不再挑衅,天道自然也收去天雷,雷声和闪电渐息,只剩下漫天的阴云。
池隐舟松了口气,尽力抱住虎头:“好了。”
镜琰蹭了蹭他,重新站起身,池隐舟腰间的虎尾松开,继而又蜿蜒而上,缠住了恋人的右腿。
镜琰左爪上前一步,再次重重拍下,再次仰天长啸,只是这次的虎啸不再带着刻骨的杀意,而是带着扫荡污浊的清气。
第三声虎啸直达苍穹,四野一清,浊气消散。天雷散去,一场倾盆大雨落下,片刻后,阳光终于重回大地。
文昭扶着同样被震得眼前冒金星的闻祈,另一只手拉起快要口吐白沫的苌弄影,三个半残青年一瘸一拐走过来。
文昭感觉自己头顶有三只小鸟再转:“值,值了。”
撸老虎的池隐舟莫名其妙回过头:“什么值了?”
“有生之年看见妖王兼星君的白虎真身,被震死也值了。”文昭痛苦地趴在闻祈肩上,“祖宗,下次给个提示,让我们好歹带上耳朵。”
镜琰面无表情看着他,一张嘴自带回音和混响:“回去再练一练你们的抵抗力。”
闻祈也无精打采:“太强了……数值决定了我们俩也就这样了。 ”
苌弄影受功体限制,根本说不出话,他环顾四周,发现镜琰那一双羽翼全部伸展开竟然超过了会议室原本的宽度,要不是现在他们脚下的地板成了天花板,还真放不下镜琰。
镜琰收回羽翼,蹲坐在天鹅绒帷幕上,端庄威严,池隐舟站在他身前一手持剑,一手扶在虎腿上,一人一虎俯视场中,倒真像是仙神临世,显露法相,平视万物。
只是下一秒池隐舟就破功,他环顾四周,感慨道:“宝贝,等退休了咱们去干装修队吧,你太有天赋了。”
苌弄影:“……”
苌弄影现在也猜到镜琰和池隐舟身份绝对不仅仅是普通的术士,不过既然是好人,他也不想去探究他们的身世。
苌弄影的眼神落到躺在场中奄奄一息的许深身上。
他抿了抿唇,走上前去。
闻祈想要去拉他,但是想了想,还是停住。
苌弄影走到许深身边,他脸上的面具已经碎成两半,一半还在脸上,另一半已经不知道飞去哪里,因为诅咒而丑陋的脸暴露在阳光下。
“抱歉。”苌弄影轻声道,“生前没能救得了你 。”
许深从输了那一刻开始就淡漠地躺在地上发呆,他本就愿赌服输,生死于他而言已经不是特别重要。反而苌弄影这句话却让他眼神起了波动。
“和你有什么关系。”许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吐血,“归根究底,你也算是被我连累的。要不是杨衷要杀我,你说不定还好好活着。”
苌弄影叹了口气:“与你无关,命该如此。杨衷和吴彦已死,大仇得报,你可以安息了。”
他起身走回去,池隐舟正想上前,却忽然觉得自己胸口一暖,一股灵力猛地从丹田升起,池隐舟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好在身后镜琰像是一堵墙一样,池隐舟靠在他身上回头看了眼闻祈,发现他家二太子也是一样反应。
两人眼神对上,闻祈点了点头。
他们的法力回来了。
这说明——厉鬼马上要魂飞魄散,境已经破了。
池隐舟上前一步,腿上的虎尾却一紧,池隐舟收起栖鹤,对镜琰笑道:“我得去和许深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