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魂阵内聚集着的魔气紊乱异常，阴物们痛苦地嚎叫着，就连脚下的大地都随之震颤，凡是伫立在地面上的生灵，皆是摇摇欲坠。
邱莫展果真无法承受如月的纯粹力量！
“他身上的气息太驳杂了，再碰撞下去，会把他直接撕毁的。”柳沐曦心急如焚，焦躁地开口道。
此时魔气、鬼气、灵气三种力量已经难以在邱莫展体内共存，每两种力量的碰撞都会伤害到他本身，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努力和牺牲全都会白费。
余光所及之处忽有一道红色身影出现，谢落愿抛出红伞，将其笼罩在邱莫展头顶处，喝道：“惊蛰，化！”
缕缕黑气从猛烈挣扎着的邱莫展身上腾起，随着惊蛰的转动被化作盈盈白光。
谢落愿呼吸略显急促，她深吸了一口气，无人注意到她抬起了手，牢牢按紧自己的臂腕，不让它有丝毫的颤抖。
终于，红伞渐渐停止了转动，飘飞回她的手中。
“我姑且净化完了娟娘那半灵魂的鬼气，其余的……抱歉，让我先缓缓，方才替如月破开定魂骨，消耗比想象中大了点。”她苦笑着说道。
“已经……足够了，多谢小师妹。”邱莫展狰狞的神情倏尔有须臾柔和，好似分裂般的道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邱莫展真正的神识！
少了一股力量的冲撞以后，邱莫展的身体至少不会就此崩溃，如月的力量不负众望地唤醒了被心魔死死压制的神识。
然而下一刻，他的面色再度回归阴沉，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回去……你难道忘了这个女人是如何折磨你的吗？眼下这一切，分明是拜她所赐！”
“不，不是的。”邱莫展脸上变幻极快，又浮现起了悲怆，他摇头否定道，“若不是我意志不坚，让你有了可趁之机，事情又何至于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本就是你心中所想！懦弱之人何能成大器，弱肉强食，才是生存之道，我本就是因这些念头而生的！”心魔嘶吼道。
“我曾落入过歧途，对此没有什么可辩驳的，”邱莫展捂住半边脸，眸中的猩红如同散如水中的鲜血般淡去又乍现，却蕴着难言的哀伤，“这百年来，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残害同门，诓骗众生，欺瞒所有人，我早明白一切都错了，若非是我放任，你也不会存在于世。”
“只有我能助你一步登天，只有我能让你摆脱欺凌，眼下离你所期盼的只差咫尺之遥，还要这些绊脚石做什么！”心魔气急败坏道。
“我不需要这些，”邱莫展的神识与心魔理念全然相悖，呈现在他脸上的神情时而恶劣扭曲，时而温和坚毅，他控制饮无的手的五指不断收力又松开，因而威胁着三人性命的利器隐隐震动，却不会再逼近他们分毫。
邱莫展和他的心魔争锋数个回合，谁都没能占据上风，仍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孰生、孰死，皆归咎其成败。
所有看着这场心灵博弈的人们都不自觉摒住了呼吸，焦灼地等待最终的判决降临。
“够了！”在长长的拉锯过后，心魔抓住了占据的主导时刻，骤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既然是那女人的力量唤醒了你，那就将它抽离出来好了！”
语罢，他掷出金步摇，强行从体内逼出了些许莹白的雾气，那是如月融合在他的魔气中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件法器内。
他的面色比先前还要苍白，好像承受着莫大的痛楚，强行逼出这么霸道的力量，对他来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这也意味着邱莫展原本的神识会逐渐虚弱，重新被压制。
柳沐曦怎能坐以待毙，他不甘地喊道：“阿展，他若是得逞也只会遭到些许反噬，但你的意志一旦消失，你不在是你自己，阴界大门也永远都关不上了！”
二师兄的声音……邱莫展登时灵台一震，顿从混沌中抓住了一丝清明。
至少……要将大门关闭，守护好他们！
他强忍住了陷入沉睡的冲动，顾不得仍在飘忽的神识，冲破桎梏，竭力占据身体的主导权。
“你——！”心魔惊骇出声，旋即便被识海吞没。
占据身体的瞬间，邱莫展立即切断了力量的流失，却不受控地呕出了大口大口鲜血，染深了一大片衣襟，显然是全身的经脉遭到了重创。
这是心魔强行逼出力量而付出的代价，邱莫展为了夺回身体，生生扛下了这道反噬。
紧接着，他一语未发，催动起金步摇，往里灌入强大的灵力。
“你要做什么？！”心魔仍在负隅顽抗，他惊怒地咆哮着，除此之外的反抗全然无果，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直至金步摇对准了邱莫展自己，心魔才彻底恍然，叫骂着疯狂冲击他的识海。
“只有通灵者才可杀死魔，”邱莫展的下巴上沾满了鲜血，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而愈发刺目，他鬓发间流淌出冰冷的汗水，整个人似乎已经岌岌可危，但他的语调仍旧一如既往的平和稳定，“我也可以杀死我自己。”
“邱莫展！”“阿展！”
听闻此言，众人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他将要做的事，纷纷不安地呼喊起来。
邱莫展露出一个艰涩地苦笑：“对不起，阿展犯下的罪业实在是太多了。”
他手中一动，注满了灵力的金步摇寒芒一闪，迅捷而笔直地冲向他的胸膛。在万物皆沉浮于深渊时，那道荧光是多么的明亮，如同寒冬腊月中初生的新芽，继而绽放出夺目的瑰红。
“不——！”
金步摇无所阻碍地没入了他的胸膛，还差毫厘就要捅入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能触及到降临的死亡。他咬紧牙关，无视心魔的惨叫声，攥紧了金步摇，往胸膛深处狠命一刺。
“咳！”大片大片的血液在地上砸落成花，邱莫展眼前一阵模糊，稍稍僵立，便直挺挺的坠向了地面。
他仍有顾虑，于半空中艰难又缓慢地结了个法印。
悬浮在探魂阵上空的阴界大门幽邃无光的深处，倏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有一股诡异的吸力，将此前逃窜至人间的阴物尽数吸回阴界，而未伤及任何鲜活的生灵。
邱莫展凭借最后一丝气力，关闭了四大域各处的阴界大门。
柳族之安观中，柳管事看着暴风般席卷入阴物的大门轰然闭合，紧绷的心弦总算得到了放松，他的神情不再那么凝重，带上了些许轻快的笑意。
叶族皆空涧下，叶绮寒甩落剑刃上的腐臭的血，收剑归鞘，抬头望向空中逐渐淡化的大门，久违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至此，笼罩于四大域全域的阴云中悄然透出一线天光，随后便拨开云雾，慷慨地散落万千曙光。
到处都是悲痛欲绝的哭嚎啜泣，但人们眼前乍明的天光朦胧又真实，似乎触手可及，叫人心头忽热，仿佛能重拾起希望来。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各地的修士们默契地自发净化起了亡灵们，以防他们堕为尸鬼怨魂，徒增凄怆。
逝者将永眠于黄土，幸存之人则无言踏上归途。
一切仿佛昨日一场大梦，但看那断壁残垣、横尸遍野，多么深刻入骨、再难磨灭。
芸芸众生，有人欢喜有人悲，喜为劫后余生之喜，悲为生离死别之悲。
“阿展……”柳沐曦的嗓音抖得不成样子，早在邱莫展坠向地面的那一刻，他便疯了似的飞向对方，将之揽入怀中，再小心翼翼地落回地面。
那金步摇刺得太狠太深，他连碰都不敢碰，邱莫展胸膛涌出的鲜血难止，生命力不断流失，倘若拔出利器，恐怕会当场毙命。
通灵造成的致命伤足以重创魔修，但魔气难消，肉身将焚，不论如何都已是穷途末路。
邱莫展本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才这样做的。
他气若游丝，但仍艰涩地开口道：“二师兄，别……难过，这不过是我……罪有应得。”
他是淤泥中的朽木，朽木又如何能开出花呢？
“我对不起……阑珊的大家，还有四大域的百姓们，我罔顾阑珊弟子之名……”
柳沐曦眼眶通红，他哑声道：“那分明是那心魔所做的，与你何干！”
“但那……就是我心中潜藏的妄念啊。”邱莫展缓慢地眨了眨恢复了深褐色的眼眸，吃力地说道，“他所犯下的错，皆是因我而起……”
“并非因你而起。”谢落愿不知何时走上前来，垂着头看他。
方才危急不曾注意，现在几人才看出她的状态很不好，唇瓣毫无血色，面容憔悴黯淡，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她平缓说道：“是我难消蚀骨恨意，利用了你们母子，才酿成之后的局面。”
“小师妹……”邱莫展一时怔仲，不知怎么回应。
谢落愿紧抿了一下唇，倏然抬头，神色坚定地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能救他。”
她这句话转折得太生硬遽然，众人皆是一愣，俄顷是难以置信。
“且不论他的伤势，魔修的魔气就无药可解。”柳沐曦纵然最担忧邱莫展，可作为医者，他早明白怀中人已是回天乏术。
要知道，云念君也是靠着碧青丹才险象环生的。
谢落愿露出一丝浅笑，只是平静道：“我自有办法，我已经试验过了，一定能成功。”
“相信我一次吧二师兄，”她的语气中甚至有些恳求，“若不能救他，我不知还能怎样偿还我犯下的罪孽了。”
邱莫展意识已有些涣散，他摸索着拉住柳沐曦的袖子，说道：“让她、试试吧……”
柳沐曦静默片刻，这才无奈道：“好。”
谢落愿这才上前，催动起通灵，把手按在邱莫展的胸口。
云念君看着这一幕，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要救邱莫展，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心中惴惴不安，但不知缘由为何。
邱莫展的伤口渐渐止住了血，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金步摇，邱莫展心头一紧，却没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放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发丝垂落遮住了谢落愿的眉眼，邱莫展感觉她的语气与方才相比更加有气无力，但他看不清她的脸庞。
他身上的伤口迅速地愈合，魔气竟也随着通灵被净化成了灵气，一种温暖充盈的力量慢慢取代了死亡的冰冷沉重，他的半信半疑没过多久就被不可思议所取代。
而在柳沐曦他们眼中，谢落愿的容貌一下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随着通灵的催动，她的青丝渐渐成雪，原本凝白的肌肤爬上了一层层皱纹，转眼间就变得老态龙钟。
“落愿？”柳沐曦离她最近，看得最为清楚，嗓音颤抖。
“没事的，”谢落愿轻轻摇头，淡然道，“这就是我的通灵，消耗寿命，可净化和疗愈世间万物，魔气也是如此……不过这一点，我也是方才才确定的。”
云念君这才惊觉究竟有何不对劲。
谢落愿从未展现过她的通灵之力，师尊也从始至终反常地闭口不言……
他们早该想到的。
谢落愿说自己解开魔气凝成的定魂骨后消耗过大，而她看上去确乎憔悴不堪，这明明足以显露很多端倪了！
可谢落愿通灵一事成谜从最初起便是大家默认的，纵然曾有过疑虑，久而久之也因无人提及而烟消云散了，又有谁人能知她的通灵拥有这样的能力和反噬？
“好了。”谢落愿嗓音沧桑，她停止释放通灵，收回了手，执着惊蛰站起了身。
她的身形已是暮年人才有的伛偻。
“小师妹……”原本还奄奄一息的邱莫展已经被净化了心魔，伤口也痊愈，他坐起身子，张了张口，但他思绪太乱，除此以外已说不出任何话。
这时，虚空之中忽然出现了两道身影：“阑珊的阴物全都消失不见了，事情是结束了吗？”
时泷的问话蓦地顿住，有些回不过神来地问道：“六师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赎罪。”谢落愿深深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答道。
时泷困惑眨眼，正要再问，却见谢落愿已然转过身去，不再看自己。
她背对向人群，步履蹒跚地走向未知的远方。
“你要去哪里？”不知是谁开口问道。
谢落愿并未应答，她的沉默与苍老太惊人，一时间也无人敢上前阻拦她，无数双眼睛只能看着她渐行渐远，走出探魂阵，走出荧惑台，走出邱族，少顷便隐于山林中。
她自问没什么别的念头，从得知前因后果起，她便做好了迎来这一刻的准备。
她燃尽了寿数，携着母亲赠予的旧红伞，心中所念不过是寻风一去，落得残花满地，人亦不复还。
正文快完结哩。
ps：顺便520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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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78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