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虫鸣鸟叫,风穿林梢,带起簌簌响声。
云念君神清气爽地哼着小曲儿从屋里走出来,轻巧地带上门,然后像餍足的猫似的伸了一个懒腰。
他眯着眼看了会儿朝晕,待有些适应光亮后才不经意地移开眼,正巧见着住在隔壁的小龙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瞧那心满意足的模样,与他方才是如出一辙。
云念君心觉好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时泷这才注意到长廊上除他以外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霎时眉头一蹙,硬生生把哈欠憋回了肚子里,举到头顶的手也立马放了下来。
云念君:……
看着都替他难受。
他忍了又忍,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戏谑道:“我难不成是什么洪荒猛兽?”
时泷习惯性的怼他一句,语带嫌弃:“你有何可惧?”
语罢他似是没想到自己这么顺口便和云念君拌嘴了,他面色一滞,索性闭口不言,不再理人 。
自从云念君开诚布公地道明身份,真正的始作俑者随着三师姐的占卜记录浮出水面后,时泷纵然开始尝试接纳这个人,可一旦想要平静地面对对方时,他仍是一阵说不出的别扭。即便下意识就会插科打诨,过后又是双双陷入沉默。
有他人在一旁调解气氛还好,可此时无人在身边,一种诡异的尴尬就不断弥漫。
云念君轻咳了一声,也不觉得恼,努力缓和气氛道:“小龙今天起这么早,是要做什么吗?”
时泷抿了抿唇,那日以后,他翻来覆去地思索还有什么可恨云念君的理由,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更多答案,他又不是那种冠冕堂皇找借口的人。
扪心自问,是云星隐亲手杀了师姐,但这似乎已然不是他仇恨的缘由。得知凶手另有其人,他与其说恨,更多的是不愿面对事实罢了。
逼着自己去厌恶云星隐,年年如此,日日如此,久而久之也成了难改的习惯。
莫约是寂静的空气实在让人局促,片刻后他还是实话实说道:“给勿忧准备早膳。”
云念君感受到了话语的冲击,他大受震撼:“你也会做膳食?”
他的思绪像陀螺般飞速旋转起来,他对炊事一窍不通,本想着替阿泠去灶屋拿点厨子做的早膳便差不多了,没曾想面前这小子深藏不露,竟然会做饭……原来只有他一个人不会做饭!
输了,彻底输了。
时泷看他的变幻莫测,喜怒不定,到最后陷入消沉时不过短短须臾,深感莫名其妙,弄不懂这人都脑补了一些什么。
云念君莫非真是个神经病不成?时泷苦恼地皱起了眉。
他干脆无视这人的神情,只答道:“你多虑了,我只是想去灶屋拿点早膳回来。”
毕竟我只吃小鱼干和胡萝卜……他还弄不明白叶勿忧喜欢吃什么,得顺便问问厨子才行。
他见云念君貌似是松了口气,随后凑过来和他哥俩好,语气故作轻快:“那巧了,我也正要去灶屋给你大师兄拿早膳,不如一块去吧。”
时泷见他面色莫名由阴转晴,还口口声声说和自己顺路,眉间沉凝。
他心里闪过了一丝抗拒,却并无反感,只好假装镇定非常地说道:“随你。”
笑话,他会怕云念君这个家伙吗?
思及此处,时泷冷哼一声,步伐终于嚣张跋扈起来。
云念君跟在后头看得分明,不由失笑。
看来小师弟对自己的态度,不是很糟啊。
……
叶子泠这两天实在是被云念君折腾得狠了,以往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他的作息都十分规律,一向是到点就起。可最近半夜没得睡觉,白日里便总是睡过头,虽未到日上三竿,但总比以往晚了些,叫他好生体味了一次何谓真正的“昼短夜长”。
不过既然云念君打起精神来了,那么这点小事他还是能纵容的。
另外,使唤道侣跑腿的滋味……实话说,容易上瘾。
当云念君再一次推开门端着食盘进屋时,叶子泠油然而生一种自己快被养成废人的错觉。
他顺口便道:“之后我下厨做菜给你吃吧。”
“不用辛苦,我多去灶屋就可以了,”云念君眨巴着眼睛,又狡黠地低声道,“况且,我光吃你就饱了。”
叶子泠一时陷入沉默,感受到了危机。
他后知后觉发现,他好像纵容过头了。
……
转眼间,大祭祀的葬礼便到来了。按照苏拓怀自己生前的意愿,几个小辈没有选择大肆操办,不过是稍稍一聚,在阑珊后山安葬了师尊,将灵位供在了未艾楼。
葬在后山是由谢落愿提议的,她说师尊一定思念三师姐,别让他离得太远。
众人皆是赞同。
下葬当天,柳沐曦向四大域世家氏族传了讣告,终于惊动了天下人。
不过那夜的流星雨千年难遇,声势太过浩大,民间本就已经众说纷纭。讣告传播开来后,大家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不少人扼腕叹息,自发写了挽联,烧了纸钱,甚至有人在大祭祀的雕像前排起了长队,只为放一束白花相送,可见民心所向。
大祭祀仙逝,有说天道荣光不在的,有说阑珊弟子会继承其衣钵的,但不论如何,苏拓怀平定山河,功业不朽,是众人敬仰的存在。他驾鹤西去,黎民心中自是空落落的,犹如少了一根主心骨,总归带着不安。
尤其当下正是阴物祸乱人间之际,阴阳混乱时期已经过去了太久,魔物横行的日子也恍如隔世。太平让从未体会过纷争的人们松懈了警惕,而今局势骤然开始动荡,民心亦是不稳。
但被寄托了希望的那几位阑珊弟子,却心知静观其变和蓄势待发,才是破局的锦囊妙计。
“不出我们所料,邱莫展在葬礼上没有任何动作。”云念君胜券在握地说道。
柳沐曦点了点头,说道:“浮影的阴气肆虐已经到了一种极度紊乱的情况,我想阿展……根本不打算再掩藏自己的身份了。”
时泷冷哼一声,说道:“他没了桎梏,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叶子泠沉吟道:“多加防范,派一些人去浮影试探试探,但别打草惊蛇。”
“不是暗中试探也罢,他这般大的动作,我们没有反应才会让令他起疑。”
或许面对一触即发的花朝节一战,不管是他们还是邱莫展,对此都是心知肚明,只是还未捅破那张窗户纸。
几人就着如何应对邱莫展又谈论了片刻,柳沐曦徒然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前几日去谢族悄悄探访,问了一些关于落愿的身世,年轻点的说不清楚,老一辈的都是支支吾吾的,不愿多说。”
“她身上的谜团久远,但知情人都缄默不言……他们是不愿说,还是不能说?”柳沐曦的语气低沉。
“抑或二者皆有。”
话音刚落,屋门倏地被人敲了好几下,来者似乎心情急迫。未等叶勿忧起身把门给打开,那人便等不及似的,自行将其推开了。
“大师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你们——如月她、如月她消失了!”
谢落愿满脸都是焦急,叫人辨不出她究竟有没有偷听到先前的对话,又听到了多少。
叶子泠也是一惊,下意识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要知道叶族的阵法若是无人指引,外族人是怎么也进不来的。
“我本来在路口徘徊,正想着要不要给你们传个讯息,门外那小童就自行放我进来了,说是前族长准许的。”
叶绮寒同意的?叶子泠再度一愣,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见过那人将族规放宽过分毫。
其中的退让之意实在太明显,叫他忽视不得。
谢落愿见他走神,连忙出声道:“这不重要大师兄,我来是想说有人捷足先登带走了如月,不知是谁先我一步赶到了那里,竟然能破开封印把魂魄带出去——我查阅古籍这么久,自始至终都以为她是被谢族秘术困住的,若不是谢族人做的,那我的思路就错了啊。”
叶子泠看她这副模样也不好多说,便淡淡道:“你先别急,缓一缓再慢慢说。”
谢落愿说了一大堆,急得口干舌燥,也顾不得屋里那么多人都盯着她看了,冲上前倒了一盏茶,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半,才舒坦了些。
紧绷着的神经稍稍一放松,谢落愿终于察觉到了些微不对劲,讷讷地问道:“呃……大家怎么都在大师兄这儿啊。”
柳沐曦没事人一般的笑眯眯道:“不过是小聚一下,谈天说地罢了。”
谢落愿懵然:“那、那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
这反应,若不是真的什么也不明白,恐怕城府太深。
云念君正揣摩着谢落愿的真正来意,便听见脑内有道声音适时响起,说道:“放长线,钓大鱼。”
是柳沐曦传音给了众人。
云念君立刻了然他的用意,有关谢落愿的复仇动机的线索断了,既然无法指望从旁人口中得到讯息,那就只能撬开谢落愿本人的牙关了。
谁让她自己送上门来了呢?
“如月其实和我们提起过,说曾经有来历不明的修士跑到步月楼寻找她的踪迹,这一次带走她的,指不定就是那些人。”他佯装苦恼地皱眉说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如若真是那些修士,为何会在你正巧去找人的时候出现了呢,莫非是在此之前收到了什么讯息?”
谢落愿的脸色微微泛白,似是有点没能控制住心神。
她纳闷地说道:“但是这件事,你们只传讯给了我吧?”
“不,”叶子泠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五师弟。”
谢落愿的面色苍白如纸,她眨了眨眼,抿了口茶后缓缓道:“啊……我倒是忘了,如月的事最该通知的人就是他,他前几日还托我解决这事来着。。”
气氛有一点冷凝。
不多时,她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了些,笑道:“这么说来,难道五师兄是将人带回去了?想不到他竟有这么大本事,得向他讨教讨教。”
“落愿,”柳沐曦的神色沉重了几分,他道,“那日子泠和念君在阑珊发现了点东西,是宛辰的占卜记录。”
“师姐的……占卜记录?”谢落愿困惑地重复道,“我从未听闻有这样的东西。”
柳沐曦不打算细说,只是凝重地将邱莫展童年时在邱族的受辱经历简短地描述了一遍。
“邱浔太会做表象,其实阿展过得并不好。”他面色不豫地说道。
“我早就知道那几个人好不到哪里去,最开始的时候,五师兄身上全是伤,不论怎么问都是闷着头一言不发。”谢落愿听完冷哼一声,恶狠狠地把邱浩他们骂了一顿,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愣怔一瞬,偃旗息鼓道,“三师姐占卜他的过去做什么……?”
既然要放长线,那么这一根线,必须要足够长才行。
云念君眯了眯眼,接过柳沐曦的话头:“因为邱莫展他早在百年之前就入魔了。”
“怎么可能!”谢落愿大惊失色,霍然站起了身。
惆怅的叶绮寒:孩子大了什么时候才愿意和我多说说话呢。(画圈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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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66章 画虎画皮难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