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阴物大军一眼望不到尽头，黑白两道翻飞的身影在其中甚是显眼。一人持剑如掠影，一人灵光似利刃，他们动作快得出奇，明明身在污秽之中，却能片叶不沾身。他们扫荡的身姿太利落，所过之处皆有一大片阴物坠地，化作缕缕黑烟。
族人们不认识云念君，看到这默契的场景惊奇不定，忍不住在后面窃窃私语起来。
“这个云公子竟然能跟上族长的速度，果然不简单呐。”
“从来没有见过族长和谁的步调这么一致……”
两人耳力都是一等一的好，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云念君轻笑一声，说道：“子泠哥哥，他们这算不算是在说我们登对啊？”
叶子泠挑了挑眉，没说话。
“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默认了啊。”云念君随意地挥出一道灵力，削飞了一只快扑到他身上的阴物。
“不用他们说，事实便是如此。”叶子泠淡然地说道，霜秋剑从云念君鬓间刺过，穿透了他身后的一只阴物，他有点无奈道，“小心点儿。”
谁料云念君抓着他的肩膀翻身腾空而起，狠狠踹飞了想要偷袭的阴物，道：“你也是。”
叶子泠怔了怔，复而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哟，一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开始打情骂俏了啊。”叶绮寒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几剑轻轻扫开周身阴物，不咸不淡瞥了一眼云念君，说道，“终于不打算装了？”
与叶子泠的母子关系终于有所缓和，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冷傲毒舌的叶绮寒，她地浅眸中带着从骨子散发出来的高高在上，正意味深长地望着云念君。
和叶子泠外冷内热的性格不同，她的冷意是由内向外的，不论如何都难以掩盖住。
这带刺的话语似曾相识，云念君眨巴了一下眼睛，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好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发怵。
叶绮寒的性情真是一如既往的叫人捉摸不定，他心想。
前一日作为云念君的时候，他心中像是有一道坚硬的保护壳，全新的身份让他能够保持冷静，坦然地面对叶绮寒。但昨夜叶子泠告诉他，叶绮寒对他的身份已经知情，而对方方才又说了这番话，他的心态又骤然变回了云星隐，当年那些被叶绮寒冷言冷语毫不待见的记忆霎时纷至沓来，令他险些打个激灵。
好在叶绮寒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咄咄逼人，她不过是状似随意地说道：“我儿子这么喜欢你，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云念君一怔。
叶绮寒继续道：“若真如他所言，你救了他数次性命，以我儿子这性子，我再如何反对也是没有用的。你只消答应我一件事，只要你答应了，其余的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云念君定了定神，不卑不亢道：“您说。”
“保护好他，永远爱他。”叶绮寒说道。
云念君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没了？”
叶绮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语却仍不带多少温度：“你还指望有更多？果然还是太年轻，还没悟彻这看似简单的要求，其实古往今来没有几个能真正做到。”
云念君讪讪地笑了笑，也不敢反驳，便没出声应对。
“我不想看到什么重蹈覆辙的事……这个要求，你能不能做到？”叶绮寒觑着他问。
云念君果断地回答：“我能。”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今后也会这样贯彻下去。
“好。”叶绮寒扬起了眉，眼中总算浮现起笑意，她道，“我会拭目以待。”
明知自己不会违背诺言，云念君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这童年阴影真有点根深蒂固的趋势。
好在这时候叶子泠终于从清剿中分出了心神，注意到这边微妙的动静，蹙眉说道：“娘，您别欺负他。”
“欺负？谁稀罕欺负他。”叶绮寒哼了一声，气不顺道，“这才进门不到半天呢，胳膊肘就往外头拐了。”
叶子泠一哽，难得没说出呛人的话来。
他只好转移话题道：“您怎么出阵了？外面不安全。”
“我若不出阵，这件事你们能迅速解决吗？”叶绮寒动作狠厉地给三只阴物来了个对穿肠，边面露嫌恶道，“人老了但还没彻底不中用，不过我不是来清剿，只是察觉到了一股熟悉到令人生厌的气息，才来提个醒罢了。”
云念君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叶子泠却好像顷刻间懂了什么，迟疑道：“是他……？”
云念君茫然眨眼，谁？
“应当错不了。”叶绮寒往配剑上输入一股更强大的灵力，剑身倏地发出剧烈的嗡鸣声，像是在警醒些什么，她漫不经心道，“当年施舍了他一剑，还觉得便宜他了，没想到如今竟能派上些用场……也不知他怎么敢来的。”
听起来，叶绮寒认识这阴物大军的操控者，还颇有冤仇？
云念君暗暗琢磨。
叶子泠说道：“勿忧和泷儿都不知所踪，大概是被他抓去做了人质……您要当面见他吗？”
叶绮寒目光发冷：“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进犯我族，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抓人，有什么资格让我去见他。”
叶子泠似乎也只是问问，对这个答案没有丝毫的意外，他道：“那还请母亲告知我们那人的具体方位，也好尽早解决。”
叶绮寒很快指了一个方向，晃悠着指尖说道：“一个时辰内把这件事处理完，我一想到有脏东西在这里就心烦。”
叶子泠没说话，只是牵着云念君往她所指的方向赶去。
叶绮寒见着他们行远，不禁在原地走了一下神。几只尸类散发着腐臭靠近了过来，她全然没去在意。
倏然间，她像是泄愤般的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力，把靠近阴物震飞好几十米远，还没落地就散作了黑烟。
她转过身，脚步愤然，神色却异常平静地离开了。
……
默不作声地跟着叶子泠行了好几里路，云念君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开口问道：“我们现在要找的那个人……伯母她认识？”
叶子泠脚步不停地应了一声，道：“既然她这么说，那进犯的人应当……是我父亲。”
“我说呢怪不得啊……啊？”云念君说着，徒然反应了过来，眼睛睁得老大，满脸不可置信。
“等等，等一下，你说什么？”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语无伦次地再度发问。
但叶子泠望了他一眼，语气仍旧淡然说道：“你没听错，我们找的人是我亲生父亲。”
云念君这才想到，叶子泠一直以来都没有提到过自己的父亲，而众人也只知他的母亲叶绮寒，从没注意过这个身份成谜的父亲。
“我……我从没听你说起过。”他想起叶绮寒的反应，暗感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并不是很受待见。
叶子泠正欲开口解释，便有一道慵懒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他们自然不会提到我，毕竟我当年离开这里时，一点也算不上光彩啊。”
两人立刻循声望去，见着有一人姿态潇洒地坐在粗壮的树枝上，黑鸦般暗沉的衣袍分外散乱，彰显着这位不速之客的随性肆意。
叶子泠的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吐露出的话语透着彻骨的寒意：“……慕谈笑。”
“别来无恙啊，小叶子。”慕谈笑嬉笑着摆手和他打招呼，丝毫没在意对方已经黑如锅底的面色。
小、小叶子……云念君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已经呆若木鸡，他完全想象不出有谁能用这么亲密可爱的名字叫叶子泠。
不待他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叶子泠已然提起霜秋剑对准慕谈笑，语带暴躁：“别用这个称呼来叫我。”
慕谈笑似是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又道：“好吧，我还以为能这样和你叙叙旧呢。”
“我和你没什么旧可叙的。”叶子泠冷漠地说道。
慕谈笑轻啧一声，挑眉道：“这么绝情吗？好歹父子一场。”
叶子泠道：“你最没资格提这个。”
“你这语气，”慕谈笑妥协般的叹气摇头，感叹道，“和绮寒简直一模一样。”
叶子泠仍用剑指着他，一语不发，无声地表示不会退让。
短短几个来回，云念君基本明白了眼前这人的身份，一面觉得此人轻佻，一面清楚再这么聊下去，怕是要没完没了。
于是他缓缓开口道：“阁下率领大量阴物进犯叶族，总不是来叙旧这般简单吧。”
慕谈笑像是才注意到他，含情眼轻飘飘地朝他一瞥，然后随口问道：“你是哪位？”
云念君完全没有被冒犯到的意思，他温和地含着笑，一把揽住叶子泠的腰，一字一顿道：“我是他夫君。”
慕谈笑的笑容微微一滞。
叶子泠听到这句话险些想用手肘撞他，但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即便是恼羞成怒也不能动弹，平白让这姓慕的王八蛋见了笑话。
这时候，树杈上那个被骂王八蛋的终于回神了，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道：“小叶子眼光还不错嘛。”
云念君/叶子泠：……
虽然话好像是在夸人，但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怎么总有一种讽刺的感觉，真叫人不爽。
叶子泠捏紧了剑柄，语带不善地问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慕谈笑吊儿郎当地回答：“不过是来见见绮寒罢了，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并不想亲自来解决啊。”
“她早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见你，”叶子泠嗤笑一声，嘲弄道，“你活该，还有脸痴心妄想。”
慕谈笑的眉间闪过一道戾色，但很快就收敛了回去，他慢吞吞道：“小叶子啊……大人的事情你就少管些，把你娘叫出来和我商量，我就答应撤军，如何？”
叶子泠的神色愈发冷淡，他道：“你是不是弄错了些什么，现在，我才是叶族的族长。”
“要谈，也只需和我谈。”
慕谈笑的神色终于沉了下来，抛开那些浮于表面的笑意，他骨子的薄凉终于破土而出，展现在两人的眼前。
他凉丝丝地说道：“那我只好自己去找她了。”
话音刚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树枝上俯冲而下，几息间便闪现在叶子泠面前——
好快！
云念君眼瞳微缩，心惊之下指尖的灵力已经窜至叶子泠身前，此时叶子泠也提剑格挡，灵力凝于臂腕间，险险挡住了这一击。
“子泠哥哥……！”云念君担忧地喊道。
“我没事，”叶子泠的语气还算轻松，他的感知很强，即刻就说道，“慕谈笑，你这般手下留情，真的是想见我母亲吗？”
手下留情？云念君诧异了一瞬。
他们两人同时出手才堪堪挡住此人的攻击，叶子泠却说他手下留情了……这人究竟有多强？
慕谈笑似乎是有点讶异两人能够接住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旋即释然般的说道：“看来这个小兄弟很是在乎你啊。”
云念君对于他出手伤叶子泠这一点很是厌恶，他不耐烦地说道：“少废话，别想着转移话题，你若是老实交代，还能够放你一马。另外，你把勿忧和泷儿藏到哪里去了？”
“谁？”慕谈笑挑眉，像是思索了片刻，又道，“如果你说的是我昨夜溜进族中顺手抓来的两个小孩的话，那他们在我的储物袋里，大概已经醒了？”
云念君哽住了，虽说能装活物的储物袋算不上稀有，但心大到把活人装进去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慕谈笑，我不想过多插手你和我娘之间的那些破事，我也懒得和你扯什么名义上的父子关系。”叶子泠这时开口说道，“你既然能自己进族，根本就不用和我们动手，也不用大费周章地想把我娘引出来，你分明就是怕见到她。”
慕谈笑被他一言拆穿，险些没维持住笑意，他默了默，终于无奈承认道：“你说得对，我根本没有做好见到她的准备，她从来不愿意接受我的解释和忏悔。”
“虽然我确实很想见到她。”他叹了一口气，话音四散在了风中。
云念君不清楚他和叶绮寒有什么纠缠不清的过往，但看叶子泠的神色以及此人插科打诨的模样，也能猜测出几分，对于慕谈笑的叹息也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他没管慕谈笑在那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单刀直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阴物大军也不应该是一夕之间形成的，更别说将它们控制地这般灵活……据我所知，控制阴物这种事，只有最高阶的魔才能做到。”
慕谈笑散漫地耸了耸肩，避重就轻地说道：“说实话，我不过是接到了一个委托，才来这里走一遭罢了。”
“委托？”叶子泠皱起了眉。
“我在浮影闲逛的时候，遇到一个有意思的紫衣人。”慕谈笑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把雇主的信息乱透露，有什么就说什么，“他的委托很奇怪，不过是让我拿着这批阴物大军，来叶族捣捣乱罢了。我本来是不想来的，但转念一想，只要这么做，我就能得到一大笔丰厚的报酬，那何乐而不为呢？哦对了，至于抓的那两个小屁孩，不过我自己是昨夜兴起罢了。”
“也就是说，这批阴物大军也是那个紫衣人的所有物？”云念君心觉棘手，不由问道。
“大概吧，”慕谈笑无所谓地说道，“我看他身上没有一丝阴气，也该是个正常的修仙之人，能操纵这么多阴物，大抵是会什么邪术吧。”
云念君与叶子泠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云念君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既然你无意进犯，那方才你在这剑拔弩张些什么？”
慕谈笑回答地理直气壮：“好玩啊。”
云念君：……
叶子泠拉住他的衣袖，低声说道：“这人就这样。”
做事随心所欲，觉得有意思就一定要凑个热闹。
云念君觑了慕谈笑一眼，这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面不改色，但他确信他一定是听到了的。
叶子泠就是故意不传音的，他无奈地想，意外发掘到了对方新的可爱的一面。
慕谈笑忽然问道：“她真的不来吗？”
“不来。”叶子泠果断地回答。
“好吧。”
云念君隐约从那人眼中看到了些许落寞，但还没待他仔细看，便听到那人又说道：“我的委托已经完成了，之后不会再给你们造成什么麻烦。”
叶子泠一顿，竟然问道：“不见她了？”
“见不到，又有什么可见的。”慕谈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道，“左右是我负她的，也是自作自受。”
叶子泠抿了抿唇，显然不想理会他的顾影自怜。
“你可知那个紫衣人为何让你做这件事？”云念君尚在思考，便又开口问道。
这件事十分无厘头，寻不出动机，蹊跷得很。
哪知慕谈笑大大咧咧地说道：“我没问，也没听他说过什么。”
云念君哑口无言，心道您真是心宽。
“既然如此，那你把储物袋里的那两个人交出来，撤军之后可以滚了。”叶子泠转过身，将霜秋剑归鞘。
慕谈笑这次倒是意外地听话，他挥了挥手，不远处的阴物如潮般退去，尔后他将手探向储物袋，动作一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叶子泠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什么，”慕谈笑摇头，却是将储物袋整个解了下来，抹去了上面的封印，说道，“你们回去再把他们放出来吧，我可不想打搅小辈的好事。”
叶子泠面露疑惑，但也懒得和他多掰扯，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
下一瞬，他的神色也微变。
慕谈笑轻哂一声，没揭穿他，反是侧头朝云念君说道：“刚才没来得及说，你小子看上去倒是很面熟，像我曾经的一位故人。”
云念君正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慕谈笑却已转身离开，闪现了几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子泠哥哥，你怎么看他所说的话？”待一切风平浪静，云念君缓缓开口问道。
叶子泠眸光幽深，回答道：“半真半假，但有关那紫衣人的事，基本属实。”
云念君敛眉思忖，片刻后缓缓笑了起来，说道：“看来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嗯……我想那个人应该很好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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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2章 突然一峰插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