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终究是没有继续下去。
一切以云念君陷入沉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随即突然拧着脸喷出来而告终。
“咳咳咳……”他呛得满脸通红，面露惊骇。
进屋为止他第一次尝口茶，谁知竟这般苦！
叶子泠唤人进来收拾了一下，自始至终都绷紧着脸，云念君毫不怀疑他是在憋笑。
果不其然，那人开口时唇边的笑意都压不下去：“一直以来这屋里只有我一人饮茶，却是忘了这苦丁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实在抱歉。”
他顿了顿，又像是替自己辩驳般的说道：“这是上好的苦丁，其实还是会回甘的。”
云念君有点蔫，他吐着舌头，语带委屈：“一点都不甜……”
这时外头有人端了一盘莲花酥进来，他登时眼前一亮，忙拈起一块放进嘴里。
待口中苦味彻底散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叶子泠一向对甜食不感冒，这莫不是专门给他吃的？
他们过去有段时日也是情同手足，相互之间了解了一个透彻，自是知晓彼此的各种喜好习性的。奈何他才是初醒，加上脑内挥之不去的诸多纷扰，竟把叶子泠爱喝苦茶这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自己素来嗜甜，叶子泠却不是如此，他唤人端来莲花酥，莫不是试探？
云念君疑心病不小，重生归来干什么都得仔细掂量一番，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喝了茶才得了一盘点心的，应当只是他想太多。
正在他嚼着点心神游天外之际，旁的那人倏地凑了过来，白发轻扫在他的面颊上微有些痒，只听他神情很认真地问：“你这算不算骨肉相残？”
云念君闻言差点又呛着。
他说是三生莲的花灵，但外头那些普通莲花连灵识都没有，何来的“相煎何太急”？！
憋着气咽下点心，正张口想要辩驳，忽听见门扉被人推开了。
两人不约而同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只镶着银边的漆黑长靴，再是晕着墨蓝色的衣?，顺着墨色而上，修长的手指间折扇轻点，扇骨上镌刻着“奈何”二字，字刻入骨，刷着一层鎏金的墨。
“唰”地一声扇骨忽开，绢丝漆黑，半边用金丝绣着云纹，着实雅致。
再往上，那人银冠束发，三千青丝垂落至腰际，看上去有一身狂狷气，却又是眉眼温和，眸中带笑，眉间一道镂空的丹红三瓣莲花纹，精致却不显女气，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润儒雅。
柳族族长柳沐曦这一身矛盾气质，任谁第一眼见他都会啧啧称奇。
“在师门待久了，一回到这里竟感觉热的出奇。”柳沐曦嘴角虽噙着笑，开口第一句竟是抱怨。
叶子泠斟茶，说道：“再热也是你莲藏的气候，怎么不去大堂里同族人过节，先跑到我们这僻静地儿来了？”
柳沐曦温声说：”我常年在阑珊处理事务，族里都是柳管事的在操劳，我去了他们反而不自在，不如跑来找你叙叙旧。”
叶子泠正欲回话，忽闻外头有人喊道：“二师兄，你怎么也走得这般快！”
柳沐曦回头张望了一眼，有点好笑道：“分明是你太慢。”
他转头对叶子泠解释：“传送过来后我先去街市溜达了一圈，正巧见着这小子从花楼里出来。他似乎想同我一起回来，但那满身脂粉味呐，啧啧啧……总之我运着轻功先走一步了。”
“哇你跑那么快，竟还敢嫌弃我。”时泷抱怨的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过来，“有本事我们去河里游一场啊，看谁快得过谁！”
“你是不是还得化个真身，仗着妖力欺负我啊？”柳沐曦咋舌一声，没好气道，“莲藏的河渠可容不下你这条矜贵的龙。”
“二、师、兄！”时泷咬牙切齿。
叶子泠叹了口气，柳沐曦这张嘴的厉害是出了名的，不分是谁，见人就逗，那些氏族最怕和此人谈判。时泷哪里能招架得住？只怕是浑身的龙鳞都要竖起了。
“泷儿。”他无奈地制止自己的小师弟。
时泷一怵，立刻偃旗息鼓，听话的要命。
柳沐曦有点诧异，奇道：“几年不见，他倒是对你乖顺得很。”
叶子泠不置可否：“毕竟陪了我那么多年。”
柳沐曦笑得毫不留情：“是帮你指了那么多年路吧，我敢说你西域锋芒到我东域莲藏的条条道路，到现在都没记住一条呢。”
“噗嗤”一声，不知是谁的笑没有忍住。
云念君笑完之后就有点尴尬。
他从柳沐曦进门寒暄起就默默坐着，兀自在那看他们斗嘴嬉闹，顺便追忆追忆往昔，不料柳沐曦一番话惹得他笑出了声。
叶子泠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这是只有师门几人才知道的事情。
很久以前大伙儿刚拜入师门，没人发现叶子泠这个毛病，毕竟阑珊就这么大点地方，再怎么走都不会走岔路。但叶子泠当时不喜交流，冷淡非常，又是实力莫测的大师兄，第一次出任务时谁都没敢去给他拖后腿。结果此人接连几日都杳无音讯，师尊便开始心忧，叫柳沐曦去找找。
柳沐曦找了又找，最终发现这人去时就迷了路，误打误撞杀了任务目标，却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自那时柳沐曦才深刻明白，为何叶子泠从前惩恶扬善满天下乱跑，叶绮寒会发那么大的火。
在那之后，云星隐便开始自告奋勇跟着他出任务，指路探路全靠他。云星隐死后，叶子泠身边便换成了时泷跟着。
“虽然听柳管事提及过了……”柳沐曦说着，合了扇子靠近云念君，挑眉道，“但谁都没告诉我，我家池子里的花长成了这副模样。”
云念君注意到一旁时泷的目光也光明正大地移了过来，他的小师弟估计从进门开始就在偷偷打量他，眸中有着不可思议和藏得极深的怨恨，看得他心底发凉。
他有点坐立难安，他能够面不改色地和叶子泠扯谎，却无颜面对这两个他实在愧对的人。
纵然先前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脑袋发闷，说不出话来。
气氛似乎开始有些冷凝，短暂地重逢之下，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份静谧，所有人都像在等着云念君开口。
云念君紧张地嗓子发疼，先前和叶子泠插科打诨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暗自咽了口唾沫，方才茶水的苦味似乎又卷土重来了。
“我……”他嗓音沙哑。
“他姓云名念君，三生莲的花灵只见过云星隐一个人类，化形时便借用了他的姓氏和容貌。”叶子泠清冷又平静的嗓音如甘泉般传来，“我已确认过，他的身上只有充盈的灵气，没有一丝魔气。”
琥珀色的眸子慢慢转了过来，与云念君四目相对，只听他道：“……他不是他。”
云念君怔住，有些愕然于叶子泠对自己的信任。
叶子泠说完便没再看他，反是垂眸自顾自地品茶，紫白琉璃坠摇晃了一下，恍惚了云念君的眼。
不知怎的，他心下稍定，从容不迫地看着面前二人，解释道：“正如叶道长所言，我化成了云星隐的样子。他的尸身还在三生池里，仍是魔气缠身，柳族长若不放心，可以去确认一下。”
大概是他的态度和神情太过于不卑不亢，柳沐曦反而愣了一下，复而笑道：“这倒不必了，既然连子泠都这般说了，那我还有什么不能信的。何况你若真是我家的花灵，那便是我们柳族的人，怎会认错。”
两位师兄都认定云念君不是云星隐，时泷自然也没了意见，只不过眼底的敌意消散了，面上仍是有些别扭。云念君思忖这或许是因为自己这张脸的缘故，小师弟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适应。
眼下隐瞒了真相，却是后患无穷。但于他而言，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佳节乃是团圆的日子，莲藏内外炮竹声不断，家家推杯换盏好不快活。柳沐曦叫人上菜斟酒，说是要是和师兄弟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叶子泠接过他的敬酒，一饮而尽后，无奈道：“你少来，每年来这里也没见着你几回。不如有话直说，找我什么事？”
柳沐曦笑意不减，嘴上却道：“才喝了一蛊不到呢，你也太敏锐了吧。”
云念君夹着菜大口大口地吃着，耳朵却留心着两人的对话，此刻终于注意到了一丝诡异之处。什么叫“每年来这里”，难不成叶子泠每年都跑去三生池看他……的尸身？
他蓦地有点儿恐慌，他自然是不信叶子泠是来祭奠他的，可是如果不是来祭奠，难不成是来寻仇？他都死了还来鞭尸，这得是有多恨啊。
三生莲能愈合那具尸身的伤口，叶子泠是否鞭过尸……他还真不能肯定。
他想到这里大惊失色，差点把筷子摔了。
另外两人是从小就认识的师兄弟兼朋友，几年不见正交谈甚欢，没注意到他的动静，倒是一旁吃小鱼干吃得不亦乐乎的时泷抬了抬眼，觉得他莫名其妙。
云念君没空管他，只庆幸着刚爬上岸那会儿，没被一剑送回去真是太好了。
云念君：小时候听虚构的鬼故事，听完半夜睡不着，哪哪都是怪物。
“怪物”叶子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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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3章 久别重逢非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