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开阻碍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功夫，紧迫的形势容不得这两个人继续五味杂陈。好在接下来一段路程没再遇到什么险况，一群人总算是顺顺利利地抵达了一楼。
火势已然蔓延，浓烟翻滚火光漫天。无情的火舌肆虐过每一寸廊檐，噼啪作响的赤焰中似乎有着木质建筑轰然倒塌的闷响，这响声每回出现，都宛若一记重锤敲打在人们的心上，砸出一片血肉模糊，心惊胆战。
看见不远处的大门，大家脸上都浮现起了看见曙光的微笑。先前那膀大腰圆肥猪般的嫖客率先按捺不住了，一把甩开黏在自己身上那娇俏的俏美人儿，仗着自己体格过人，使劲儿挤开那些争抢生路的众人，欲要逃出生天。
被他甩开那俏美人慌张上前，泫然欲泣地说道：“恩客，说好的带我一起出去的呢？”
“这种假话你也信，也是个蠢的！”那恩客冷笑一声，就要挣脱她的拉扯。
女子颤声说道：“你许我的那些诺言......也是假的吗？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嫖客与她纠缠片刻后深感难缠，闻言凶相毕露，狠厉地推开那女子，吼道：“你个下贱的女人，滚远点别挡小爷的道！”
那女子惊呼一声，站立不稳就要摔入逼近的火海。电光石火之际，时泷甩袖揽过她的身躯，疾速地将人拉离火海，有惊无险。
女子惊魂未定，趴在时泷怀里平复着呼吸，这才说道：“多谢公子。”
“小事而已，无需言谢。”时泷撩人还是一等好手，他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秀发，揩去她眼角的泪花，柔声说道，“已经没事了，我们会带你逃出去的。”
但他也是张弛有度，帮女子整顿好仪容后，就极有分寸地松开了臂弯。
云念君扫了时泷一眼，方才救下女子的不过是他一个小小的化形，真实的面貌应当是他的龙尾。多年未见，这小子长进不少。
那嫖客看都没看那原本在他怀中的美人是死是活，贪生怕死之徒，只渴望最先逃离死亡的束缚。他一发现使用蛮力可以很轻易地扫开人群的阻碍，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挥起手臂就想像先前那般推开众人。
他伸出油腻又肥厚的两只大手，正要伤到门前一位女子，一道银光便划破虚空，直直掠向他的手腕——
“啊！什么鬼玩意！”
嫖客惨叫一声，那道银光缠到他手上时，终于显现出真实的模样，赫然是一道长鞭。
时泷用劲拉扯了一下手中的长鞭，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手腕被缚的嫖客拽到在地。
“你干什么！”那人使劲扭动了一下手腕，企图把这蛇一般缠绕在上面的鞭子挣脱开。奈何这鞭子像是有自我意识的活物一般越缠越紧，勒得他手腕发青，连手掌都因血液不通泛起了不正常的黑紫色，看上去尤为可怖。
时泷神色很冷，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劝你不要乱动，傲骨鞭从来都是猎物越挣扎，便缠得越紧。万一不小心把你这只蹄子绞断了，神仙都医不好你。”
云念君闻言，差点儿绷不住笑，时泷满脸的“后果很严重”，但医不好不过是耸人听闻。据他所知，至少柳族人还是能够妙手回春的。
但这些话恐吓一个孤陋寡闻的废物，显然是绰绰有余，那嫖客惊慌地震颤了一下，一身的膘肉登时翻涌，看得人直犯恶心。
“我、我不动了，也不直接逃走了，小道长行行好，把我先放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可不成啊，”时泷有点顽劣地笑了笑，露出的小虎牙显露出了几分孩子气，他晃晃手里的鞭子，说道，“我看……还是让其他人先走，你最后一个。”
嫖客瞪大了眼睛，也懒得再装下去，他眼底迸发出恨意，转眼间就忘记了手断的威胁，张口欲骂。
“嗯？”时泷眯起了眼，上古蛟龙的震慑之力自他身上迸发，震荡着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云念君诧异地挑了挑眉，这招时泷倒是用的炉火纯青的，他似乎有点懂了叶子泠让小师弟疏散人群的用意。
嫖客尚未出口的脏话被威压死死地堵回了嘴里，他哆嗦着嘴唇，只是嗫嚅片刻，没了声响。
纯血的上古蛟龙一旦动用震慑，别说是寻常人，甚至一些弱小修士都不可承受。时泷素来不会将其外露，除非有些人不长眼睛，敢上门来送死。
叶子泠一直维持着通灵，保护着最后一片净土，他终于开口说道：“泷儿，抓紧时间。即便我的灵气十分充裕，这座楼也快要承受不住这场熊熊大火。”
毕竟是座老楼，经不起更大的折腾。
时泷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朝着大门划拉了一下，对着早已噤若寒蝉的众人说道：“每个人都排好队，有序地逃离此处。有我们在，你们都死不了，谁都不能争来抢去，否则下场和他一样。”
他踢了一脚脚边上抖得跟筛糠似的嫖客。
被迫冷静下来的众人，各个都是亲眼见着时泷教训人的，无人不知那条鞭子的厉害。受威压影响，更没人敢上门挑衅这位看上去年轻气盛的小道长，全都在时泷的监督下乖乖排好队，鱼贯而出。
......
半盏茶的功夫，大部分人都逃离了火海，化险为夷。楼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那个仍然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嫖客。
那人经过一番折辱，再度憋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满脸肥肉被挤压出一道道沟壑般的褶皱，他讪笑道：“小道长，现在能放我走了吗？”
时泷颇为嫌弃地看着他，将傲骨收了回来，好像此人玷污了他的鞭子似的。
叶子泠站在一旁，用只有云念君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这条鞭子是他的龙骨。”
嚯，难怪。
云念君不禁有些玩味，想必小师弟现在一定追悔莫及吧。
嫖客见危机解除，立刻奔向大门，欲要冲出一片火海。那动作之迅速，身手之敏捷，一时间让人以为那身膘肉不过是旁人的错觉罢了。
“动作还挺快，这颗破球总算滚出去了……”时泷嘲讽着说道。
话音未落，先前那已经逃离的俏美人竟是忽然折返了回来，趁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前，轻巧一绊，嫖客便一个趔趄，狠狠摔倒在地上。那重量，似是要将这最后一层完好的木板压垮。
时泷阴阳怪气的话语尚未说完，见状一时呆愣在原地，哑然失语。
“你要干什么，你都已经逃出去了！”嫖客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奈何他手短腿短，又汲汲皇皇，手忙脚乱之下，怎么都爬不起身。
俏美人冷然一笑，将他踩在脚底下，原本轻柔的语调转变为了憎恶：“我要得不多，不过是要你死罢了！”
时泷这才惊醒，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云念君一把按住了肩膀：“小龙，先看看情况，别轻举妄动。”
时泷皱眉道：“可是……”
“看那个姑娘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态度，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妙。”云念君垂着眸子，低声说道，“有时候仇恨或许是为了挽回世间为数不多的善，真正评判恶人的标准不是恶意，而是是非。”
叶子泠闻言，倏然侧头望向他，满目复杂。
但云念君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思绪似乎有些发飘，像是飘回了极为久远的曾经，又像是在回忆近在昨日的光景。
那女子忽而看向他们，竟先是躬身，旋即谦逊地说道：“感谢几位道长的救命之恩……我心知眼下我这般所为不合时宜，但既然大家都已逃离火海，也是我替妹妹申冤的时候了。”
叶子泠沉吟一瞬，颔首道：“无妨，请讲。”
“我名叫惜荟，是惜锦的孪生姐姐。”女子开口说着，指向脚底的嫖客，恨声道，“此人用花言巧语欺骗我的妹妹，在她怀了身孕后，又将她抛弃，害她惹上了杀身之祸……几日之后，他恍若无事发生，转眼便寻上了我。”
玩弄感情的人罪不可恕，我本就恨他害死了我的至亲，便假意奉承悄然接近，伺机寻找机会，要将这个男人打入深渊……”
不料楼中突然走水，万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提前复仇。”
她红着眼看着他们，哑声说道：“几位道长，我不知道楼里何时有这样的扭曲风气，害得我妹妹被鬼迷心窍，以为能被恩客赎出去，脱离妈妈的控制。小女子无德无能，寻不得事情的真相，只有弱骨在身。”
我毕生所愿，不过是想让这个人一命偿一命，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
霎时间四下沉寂，只有身后烈焰的翻涌声传入耳畔。
云念君等人陷入了静默。
他们可以看得出来，惜荟浑身都在颤栗，迟迟没有动作。
“可是几位道长，我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惜荟缓慢地再度开口道，她眼底浮现起一点挣扎，“我不知我为何会有这样的犹豫……因一报还一报去犯下杀孽，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云念君沉默良久，才低缓地开口问道：“你是想坚定自己复仇的想法，还是想寻求一个崭新的答案？”
你在迷惘，在犹豫。你的仇恨是真实的，可恐惧仍然存在，所以想让别人予以定夺，好让自己摆脱抉择的束缚。”
但做出复仇这个决定的人是你自己，除了倾听自己的内心，没有别的答案。”
“我……”惜荟的唇瓣颤抖不已。
云念君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他确实该死，但你妹妹的死也并非你的错。你若犯下杀孽，便会背负污点，永生难忘。”
只有真的怀有罪孽，才会怀念纯真时的美好。但你是要报仇雪恨，若是人人都选择退缩，那真正应该付出代价的人只会愈发猖獗。”
惜荟，顺应本心，但不要强求自己。”
“我、我明白了……”惜荟听得微怔，她摇头说道，“道长，恨意难消，悔意难逝，不然这世间也不会有这般多的意难平……”
“我……仍要杀了他。”
她语带坚定，脚上加重了力道，几乎把那嫖客的肚皮踩得凹陷。
“不、不，你不能杀我……”嫖客连身子都起不来，害怕得浑身直抖，他哭着说道，“我错了，荟荟……别杀我，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你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放过我吧……”
“满嘴谎话。”惜荟嫌恶极了，踩踏得更加狠戾，她道，“这些话，想必你也没少对我妹妹说过。”
“我没有，我没有啊，你要相信我啊荟荟……”
“别叫我荟荟，恶心死了。”惜荟目眦欲裂，几欲作呕。
时泷蹙眉，犹豫着说道：“我们就这么看着……”
叶子泠叹息一声，神色平静。
云念君说道：“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旁人无权插手。”
话音刚落，忽然从死角里窜出来了两道张牙舞爪的身影，直直地扑向了惜荟。惜荟满心复仇，一时未察，眼见着那浑身燃着火的身影朝她袭去。云念君弹指掷出一道灵力，轻柔地将惜荟推向门外。
这不过是一息之间，情况紧急，无人来得及将仍匍匐着的嫖客拉起，那两道火红的身影已然意识全无地朝他啃咬了上去，他惨叫一声，登时鲜血淋漓。
他嚎叫起来，只觉身上又疼又烫，忍不住大喊道：“救救我，你们快救救我啊，这怪物要吃了我！啊啊啊啊啊……！好烫！啊啊啊啊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啊！”
那两只怪物张牙舞爪着，狠厉地咬破了嫖客的颈动脉，彻底地葬送了他的性命。
“妈妈？”惜荟惊魂未定，这才回过神来，看清了那怪物的长相，愕然道，“您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是在做什么？！”
时泷瞪大了眼睛，不确定地问道：“她说这满身是火的怪物……是老鸨？”
云念君面色凝重，端详着说道：“另一个火人是那个大夫，他身上有很重的阴气……之前可没有这般重，那时至少还在活人的范畴。”
叶子泠皱眉道：“如今鬼婴已除，他们却变成了活尸，事有蹊跷。”
无人怜悯那个被啃食致死的嫖客，那两道满身赤焰的阴物撕扯着他的皮肉，燃烧着他的毛发。这个丑陋无比，玩弄人心的负心男人，到底是落得比惜锦还要惨烈的下场，遭到了应得的报应。
叶子泠见火势即将失控，终于挥手将通灵释放而开，温热的水铺天盖地地朝着大火倾倒，渐渐将一切炽热散去。
在云念君和时泷的合力之下，那两只怪物最终被制服。
死里逃生的人们纷纷抬头，看那融化成水的通灵之力似大雨般落下，冲刷着天上人间的人和事，辛酸与罪恶。
大雨滂沱里，一切都似尘埃落定。
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性格和观念，也有着自我冲突和矛盾，倒不用以是非对错去单方面评判。
善恶间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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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1章 善恶亦须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