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披上衣裳,冲出房门之际,外间的厢房也闪出了一道急匆匆的人影。
才起身的时泷差点儿和他俩撞个正着,忙定住身形,急切道:“惜霞不见了。”
云念君同叶子泠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睡前的那个猜测。惜霞此刻无故失踪,必然与那阴物脱不了干系。
不过,在这其中她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还不得而知。
“我们先去寻一下阴气源头,恐怕惜霞也在那里。”
时泷应声跟上。
正如叶子泠所说,这里的阴气突然浓郁了起来,黑暗中变得危机四伏,刺骨的寒意在几人周身蔓延,这在常年炎夏的莲藏,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极端温度。阴气仿佛已经凝成了实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阴物原先藏匿得极深,此刻竟狂妄到暴露出了自己的行踪,像是盛情邀请着几人前去一样。
顺着阴气打探的途中,云念君低声对叶子泠说道:“它如今这般肆无忌惮,恐怕是有了对付我们的底气。”
云念君凑得极近,几乎快要贴到他的耳侧的皮肤,温热的气息随着沙哑低沉的嗓音拂到他的耳畔,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他忍不住偏了偏头,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鬼类的阴物种类繁多,能力千奇百怪,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能预测,随机应变即可。”
云念君皱眉,思忖道:“阴阳混沌时期结束以后,阴物被大量铲除,已经很少有特殊能力的阴物了,能遇见一只都算得上稀奇。这只还真不好确定。”
“……这阴物的阴气极强,若说获得了特殊能力,倒是能解释得通。只是特殊能力往往需要更强大的阴气或者更高阶的阴物滋养而成,如今更是少之又少,也不必太担心。”叶子泠说完,话锋一转,斜觑了他一眼,目光如炬,“你才刚刚化形,怎对这些了解得这般透彻?”
云念君方才睡醒,有些犯了癔症,恍然间就把自己的如今的身份抛却在了脑后。
他闻言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心虚,搪塞道:“三生莲好歹活了上千年,我又与本体心意相通,知道点讯息也没什么奇怪的。”
叶子泠点了点头,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随即重新专注着探路,也不再过问。
云念君不禁松了口气,之后一段路都显得较为沉默,免得再次祸从口出。
天上人间毕竟是莲藏北部最大最出名的青楼,内部的长廊楼道错综复杂,像一个硕大的迷宫。虽说几人可以感受到阴气最浓重的一个方位,但也被这参差错落的地形给绕了个晕头转向,更别说他们其中还有个超级路痴。
几经辗转,他们才步入了天上人间的深处。
四周都是黑黢黢的,眼前只有长长的走道,脚步声在其间变得分外地清晰。原先在外头听见的莺歌燕舞渐渐隐去,再往里行了几步路,那些声响便彻底消失了。
这里的陈设与外头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分外冷清,看上去似乎不是外人可来的地方。
“这什么地方啊,那阴物偷偷摸摸的藏在这里,也太适合干坏事了吧。”时泷小声地念叨着,不敢在走道里产生太大的回音,以免打草惊蛇。
云念君学着他放低了声音,问道:“你没来过这里吗?”
“这个地方太绕了,不喜欢。而且其实我也没来过几回,没熟悉到这种程度。”时泷撇撇嘴,嘟囔道,“没有客人会跑到后院里来享乐的。”
“你们看前面,有光。”叶子泠适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几人定睛看去,确实有微弱的光线从远处的缝隙里钻出来,看样子那边有间极为隐蔽的里屋。
终于有了线索,云念君和时泷收起嬉闹的心思,面色沉静了下来。
“我们进去看看,万事小心。”叶子泠眼神警惕,提醒道。
他们又靠近了些,离得近了,里头的哭声和惨叫便清晰地传了出来,就如利剑般刺穿他们的耳膜。这种撕心裂肺的叫喊,像极了有活人在遭受极端的虐待!
三人几乎同时色变,云念君反应最快,长腿一扫,一马当先踹开了房门。这种时候无人还记得那句“万事小心”。他们作为阑珊弟子,有职责在身,普通人的性命远比自身安危更加重要,这是修士们从小耳濡目染的话语,是刻进骨子里的信念。
更何况,他们根本不惧怕这些鬼把戏。
门被破开的一刹那,刺眼的光线蒙蔽了所有人的双眼,短暂的失明过后,方才的一切哭声和惨叫声竟已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鸨母一人伫立在屋内,她惊恐的面庞在昏黄的烛光下忽明忽暗,徒增了几分阴森可怖。
她看着来人,高声尖叫道:“你们在做什么?!这里闲人免进!”
云念君慢条斯理地收回腿,闻言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你又在做什么,被人撞见就这般紧张害怕,难不成这屋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鸨母似乎正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她听见这话,本就涂着庸脂俗粉的面庞看上去又白了几分。
她太慌乱了,平日里的笑脸相迎荡然无存,眸中透出难掩的心虚。但她仍然死鸭子嘴硬,即便举动破绽百出,神思却陷入了诡异的冷静,她突然皮笑肉不笑,干巴巴地说道:“客人,这是咱们天上人间分内的事情。若是几位现在就离开这里,我还能不予追究。”
“什么私事不能给我们瞧瞧?”时泷沉着脸说道。
“时公子……虽然您是贵客,可这也不能一概而论。”鸨母这才发现自己寡不敌众,气焰登时矮了几分。
叶子泠趁几人唇枪舌战的空档,迅速扫视了一遍屋内。仍旧是那样的陈设,四方桌椅紫檀小案,小案上的香炉里头点着熏香,只不过不再是惜霞屋里头那种淡雅香气,而是充斥着一股浓郁又令人沉醉的甜腻,闻久了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似是一不小心就会因此陷入昏沉。
除了熏香不同以外,这屋子似乎与外头那些客房相差无几。
可是方才那般凄厉的喊叫,怎么也不该是错觉……
“叶道长,”云念君忽的退后一步,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交谈,“这熏香好像有什么古怪的效用,应该是一个障眼法,香炉里飘出的烟雾掩藏了一些东西。”
作为精通幻术的修士,他在这方面是行家,虽说这种级别的障眼法——或者说幻境,在他眼里只能算是再劣质不过的下等把戏,只要挥挥手就能瓦解了去。但若是真这般做了,又免不了身边人再三询问。撒谎越多越容易出破绽,他已经胡诌了很多事,可不想再挖个火坑往里跳。
比起自己瓦解,不如委婉地提醒叶子泠,也好将他转移注意力到事件本身,少怀疑点自己。
障眼法……
叶子泠聚神敛眉,沉吟一瞬,便用指尖轻触了一下紫白琉璃坠,一把花梨木制的精致琵琶立刻化形,出现在他手中。
云念君见状甚是欣慰,他心知言多必失,便只静静望着他,故作好奇地打量那把琵琶。
只见叶子泠转轴拨弦,玉手似是漫不经心地拨过那冰丝制成的柔韧琴弦,但清脆悦耳的琴音骤响,无形中似有杀气拂过云念君耳畔,震荡了整间屋子。
叶子泠虽出身于剑法世家,却也辅修了音律。他手中的这把琵琶名曰“烟翠”,自小陪伴他长大,更是他的杀手锏之一。根据音律的不同,所能发挥出来的效果也不尽相同,几乎在探案中无往不利。
不过剑法世家毕竟是世家,锋芒叶族以剑法闻名天下。而叶子泠作为现任族长,被提及时往往会赞叹他练就了绝世剑法,鲜少有人能记得能提剑破万千的他,亦能弹曲辨阴阳。
那看似随性散漫的音波震荡而出,几近错觉的凄厉叫喊霎时回归众人耳畔。只见原先那些逼真的桌椅消散成莹莹光点,随之凭空出现的是一张沾满血迹的床榻,榻上有位女子,榻边站立着一个人,而一旁的角落里还有一道身影。
这房间里藏着的人还真不少啊。
榻上躺着的是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她浑身上下沐浴着鲜血,不知遭受了怎样残酷的折磨。她挣动不已,好像在企图逃脱些什么,却被无形的大手牢牢地摁在了床板上,不论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一直听到的尖锐叫喊便是她发出来的。
至于榻边的那人,便是他们昨日跟踪的男子,也就是惜霞口中的神秘大夫。此人手里拿着一根血钳却没有任何动作,显然是见空间顿开,自己所做之事徒然暴露,紧张万分。
至于另外一位,那可真是再熟悉不过……正是惜霞本人。
她蜷缩在角落里哭哭啼啼,抽噎得厉害,像是怕极了这等场面。只知捂着眼睛鼻子哆嗦,抖得跟个筛糠似的。
一时也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受害者。
见障眼法被破,那鸨母又尖叫着闪开了去,惊恐万状,喊道:“你们果然是道士!!!”
那大夫被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吓得一颤,此刻也终于回过神来。他惶惶然地扔掉了手上的血钳,杵在原地全然不敢动弹。
云念君连忙上前,用灵气将那奄奄一息的女子包裹了起来,竭力护住她的心脉。
那女子见有人来救自己,眼里迸发出希望的火光,总算停止了叫喊。她感受到暖洋洋地灵力渐渐抚平了剧痛,也不再挣扎。
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叶子泠望向屋内的人,他琥珀色的眸子格外剔透,仿佛能看破人心,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每个人都感到了些许惶恐。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人身上。
“惜霞姑娘,”叶子泠望着惜霞的眼神很冷淡,甚至裹上了些漠然,“可否解释一下?”
惜霞没想到他会先来质问自己,都不敢再抽泣。她呆了半晌,这才唯唯诺诺地出声道:“奴家、奴家也不知啊,夜里奴家早早的便上榻了,这个时公子定然是知道的。可是奴家醒来便发现、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几位公子,奴家是无辜的,真的什么也不知啊!”
她那副战战兢兢又诚恳的模样,看起来倒不像是说谎。叶子泠的眸光便掠向时泷,对方点了点头,证明“早早上榻”所言非虚。
形势愈发令人捉摸不透,叶子泠的指尖随意地抚着丝弦,继续问道:“那么,你们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为何闲人免进?”
“这、这里是……”惜霞结结巴巴地不知如何开口,眼神飘忽着,含糊地嘟哝了几个字,谁都没能听清。
“嗯?”叶子泠稍稍扬眉。
“叶道长,这女子是喜脉。”云念君突然开口道。
他毕竟是在柳族长大的孩子,略通一些医术,他此时捏着榻上女子的脉搏,缓缓吐出后半段话:“而且现在她脉象紊乱,有流产的预兆。”
他的目光与叶子泠短暂相接,彼此心中都有了一个答案。
这里是什么地方,已经不言而喻。
青楼妓馆,古往今来都是纸醉金迷纵享极乐的地方。可是谁都知道,繁华只是表象,肮脏不堪才是埋藏在繁华深处的悲哀。
老鸨和大夫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偃旗息鼓。
“这里是小产房。”云念君低声说道,他似乎不想说得太直白,但又担心说得太含蓄,被小辈追问,更为尴尬。
屋内针落可闻,这句话清晰地落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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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0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