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瘦小的影子步伐很快,没等李珊珊看清,便一溜烟消失在了走廊的转角处。
李珊珊毫不犹豫地追上去,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个小影子一晃而过的背影,由于实在无力再去观察四周的摆设便跌跌撞撞地一路穿过了那片因强光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走道。
她明知道的。它不会是,也不可能是。
李珊珊拨开横在路中的推车,一直重复着劝说自己,但还是控制不住地不停追了上去。
她全然不知道自己追着那个小影子跑了多久,拐了几个弯。空荡荡的走廊弯弯绕绕地没有尽头,等她反正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急匆匆赶上去,按下了眼前将要关闭的电梯的按钮。
这时,四周的警报声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她身后走道的某处断断续续地,接二连三地传来了交谈声和脚步声。
眼前刚欲合成一条缝的崭新电梯门受控一下子顿住,在李珊珊的目光下哆哆嗦嗦地缓缓向两边打开。
而里面那个还没开始长个子的小影子终于停下了疯狂按关门键的手,沉下眼皮,嘟起了嘴看着面前这个总在她后面紧追着不放的姐姐。
这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岁大的孩子。那些比她薄薄的肩还长一点的头发呈姜黄色,东西片西一撮地,有些毛躁地贴在她白净但没有血色的脖颈上。她全身上下洁白如洗,像是一个刚刚出窑的瓷娃娃,有些病恹恹的,但每一帧动作都很灵动。她干净的五官娇俏,闷声看人的时候瞪起了一双透亮的杏眼,锁在一起的右眉尾处还有一颗很明显的小痣。
李珊珊见罢顿时愣在了原地。
“小雨?”她不自觉地抽了几下鼻子,锁着眉头柔声唤道。
但那个孩子一直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甚至还有些焦躁。她一声不吭地嘟着嘴,还没消下去的婴儿肥勉强让她的脸看起来不似身子骨那般瘦弱。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李珊珊,像极了在公园里被不让买棉花糖的小孩。
片刻后,她忽然听到不远处正有一群人在喊她,于是嘴撅地更高了。
“你说的是谁?”她回答李珊珊刚才的问题,但并不对她的答案感兴趣,便又自说自话地说道。
“这个名字和你一点都不像。”她盯着李珊珊的胸牌,奶声奶气地开口。“我觉得你像一只橘色的大猫,或者像我养的那些小羊。”
说罢,她又看了眼不远处的研究员,接着装作恶狠狠地瞪了眼在她前面愣愣眨着眼睛的李珊珊,迅速赌着气从电梯里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光着脚径直跑向了那些大张旗鼓找人的研究员。
那群研究员见了一下逮住装作逃跑的孩子,摇了摇头,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边说边朝电梯口这边走了过来。
李珊珊见状立刻向后藏进拐角里,看着那群研究员拉着那孩子上了电梯后,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扣着的工牌。
这是去哪?
李珊珊显然在这儿迷了路,不知道自己在哪也猜不出对方要去哪,于是她只好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一下下跳到了8,然后按下另外一个电梯的上行键迅速跟了上去。
这种情况下,跟着那些研究员走似乎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况且,那个孩子也在他们手里。
电梯极速上升着,和她进来时的坐的简直天差地别,内部并没有一点破旧感,反而干净整洁地有些不自然,像是经过无数次消毒了的实验室一样。
电梯的按键只排列到八楼。当显示屏上的数字迅速跳转到8时,反着光的玻璃门便瞬间打了开来。
李珊珊即刻冲出电梯,转着黑色的眼珠来回寻找,却完全没有见到那群研究员的身影。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出电梯,想看看这层楼的构造,但下一秒,她便突然被这宽阔的空间前,单块巨型玻璃上涂抹着的那个一丝不苟的亮白色的C所震惊到了。
她尝试着平定着呼吸,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再转身看回来。
她脚下的所有瓷砖都光滑地发光发亮,倒映着巨大窗外的一切静止的事物。那些重叠在一起的玻璃影子深深浅浅地在上面形成像彩窗一样的图案,再随着李珊珊的脚步一瞬一瞬地变化。身后成排的电梯两侧是同下面一样各式各样的实验室,交错相连在一起通往楼层的深处。
这里根本不是医院,而是一个极其专业的研究中心。她应该是刚才在档案室里走错了方向才误入了这里。
李珊珊站在中央,平视着对面和这里构造一样的房间,意识到这是栋相围起来的圆形建筑。
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逃出去。虽然这栋大楼里面根本没有时间的等效物,但李珊珊能够估计出现在早过了冉求给她定的期限。
只不过她还不想离开。她还想确实一件事。
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
李珊珊望着毫无规律的实验室,立刻回神继续搜索起小影子的身影。忽然间,她见到不远处的廊道上有一袭白衣匆匆而过,便毫不犹豫地赶忙追了上去。
她不知道那群研究员究竟打算把小影子带去哪里,她跟着他们断断续续走了很远,才轻声随他们来到了另一个较为宽阔的房间。这里貌似是C区的另一端。
而那些研究员们一路上都愁容满面焦急万分地,步伐越来越快,一到这儿便立刻从对面的感应门通向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李珊珊见罢迅速追了上去,赶在最后一秒把住了门缝,废了很大力气才将本要关上的玻璃门拉来,穿过昏暗的隔间来到了另一个充满未知空间。
一时间,空气中刚安静下来的警笛又开始突然叫嚣起来。
李珊珊无心顾及周围的东西,加快脚步跟着时隐时现的脚步声绕进了无数个房间里。
这一路都没有看守,直到她听到些吵闹声和枪声,匆匆忙忙走进一间巨大的飞船停泊场时,她的面前才飞快从出了一枚冒着硝烟的子弹。
李珊珊猛然转头,惊讶之余却看到了面前正有些疑惑地皱眉看她的冉求和戚寻。
于是她一晃神,赶忙把档案藏进了白大褂下牛仔裤的腰带间,抿起了唇。
把那个孩子跟丢了。
她沉沉地心道,接着疑惑不解地叫了声冉求的名字,装出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走了上去。
冉求听完李珊珊一顿解释后,盯着她红了一片的白大褂又瞟了一眼被包扎起来的手。“C区有什么看守地紧的地方?”
“没有。”李珊珊吊眉眨着眼睛。“也有可能是我没去过别的楼层的原因,那里基本见不到人。”
“出口呢?可能通往外面的门,通道之类的。”戚寻还在一架哑光黑的飞船旁研究它的发动机。
“没见到,能通向外面的就只有我进来时的电梯,连接着岛上的医院。”李珊珊说罢惊叹着将目光停在那群一看就知道是怎么被这两个人糊弄进去的全副武装的看守人后,再一次看向巨大的窗外。不过这次玻璃上漆的是一个巨大的B。“所以这是B区”
“嗯。”冉求轻应了声。“这里分有四个区,分管不同项目。如果C区和医院交接,那它应该主要负责生物研究。”
“对,那里都是实验室。”
“有找到什么吗?”冉求抬起眸子看她。
“没有。”李珊珊心中一紧,小臂下意识隔着布贴了贴里面的档案袋,依然不露声色地回应道。“我刚插上U盘时那里巡查的人就闻声过来了,后面就一直在藏藏躲躲”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像装了半壶海水一样的U盘,递给他。“东西都在这里了,导入到一半的时候就被打断了,也不知道齐不齐全。”
冉求伸出手随意接过了U盘,捏在指间晃了晃里面快装满了的“蓝色颜料”,放进了口袋。“没关系,具体情况我都已经查好了,这只用来佐证。”
说罢,他又看了眼李珊珊来时的门。“你是怎么过来的?”
李珊珊再次隔着白大褂小心摩挲了几下档案袋。“跟着C区的研究员,我在路上恰巧碰到他们的。”
可一语道后,冉求依旧是一副“然后呢?”的表情。
李珊珊飞快思索,紧接着模糊地补充了句。“只不过跟丢了。”
冉求这才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如果再任由冉求这般刨根问底下去,她多半会露馅,所以李珊珊决定不在继续讲下去,而是轻巧地即刻转移了话题。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现在估计**点了,我在医院四处走的时候打听过,这个点那些武装部队大概率都在外面,所以这里才会少人看守。但我们也不可能就这么出去,毕竟我们废这样大的周章应该也是为了不让人察觉到位置吧,这里的最终管理者终究还是Criss,出去必定会被抓住。”李珊珊盘起来的头发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而且她早就已经被看守人发现,用不着低调,所以她便边说边顺手把橘棕色的卷发散了下来。
冉求静静地看着李珊珊将橡皮筋放进口袋时锁起的眉,照常无视了偏过眼去。
事实上,他一直知道李珊珊在线索里的某些细节上有所隐瞒,但他不太在意,毕竟这并不影响他大体上的调查,甚至还能让他再收获一个免费劳动力,是一场性价比很高的买卖。所以冉求便权当她刚才的各种小动作是一些无伤大雅的说话习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转而拍了身旁的戚寻一巴掌,边走着观察起四周的结构,边讲起了他前些分钟刚拟定好的计划。
“所以我们不会出去。这里的物价因为是自产自销所以很低,经常有人在半夜上岛走货,外面的部分把守就是是专门逮捕这些擅自上岛的私闯者的,比如说我们。再者,事实上这里的居民也不可信,不管民间的传闻怎么样,那些故事都是说给旅客或者受委派的人听的。这里的居民和那些看守人一样,都是Criss手下的研究员,分散在各个角落里辅助实验。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但我想这里的核心项目应该能成为一个很好的把柄,对我们来说是个百利而无一害的东西。”
三人齐步走进了迷宫一样的走道,空空的回音急促地混进了不知疲倦的警报器里。
冉求轻踏着平底鞋稍稍走在前面,顺着自己方向感的指引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淡漠如水地摆了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不过我们现在最主要的计划还是找到先找到出口,避开那些搜查员出去。这里联系不上齐叔他们,待久了容易被监控,对我们很不利。当然,如果能顺带找到核电站的位置的话最好。”
“核电站位置没有公布吗?”戚寻穿着不知从哪讨来的白大褂,边说边递给冉求一件。
冉求自然地接过,专注地一言不发地穿上。
“当然不会。”李珊珊沿途推开了那些不知用途的小室外的薄铝门,转头道。“那是联会很机密的地方,不会向外透露的。”
“你很了解?”戚寻从冉求身旁探出头来。
李珊珊微怔一下。“不算,只是小时候在大陆长大,后来调查也查过一点,所以知道。”说罢,她便边专心看起那些空无一人的房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戚寻说着那些房间的用处。
冉求将U盘插入到他展开式的显示器里核查起了里面记录的病例。虽说李珊珊在档案室逗留的时间不长,但也足以让这个高科技的U盘把病例库里的东西读取过半了。
这些病例上的人不是所有都有大脑结构的记录,但只要是组织的统计表里出现过的名字,都附加着一张大脑神经细胞分布图和他对应的IQ测试成绩。那些天资过人的孩子总会在十二周岁后去到联合医院进行大脑模型的构建,进而计算出他们的智力水平并记录在案。
组织需要在大脑这个复杂的器官上做大量的模拟实验,这便让这些高智商的孩子成为了他们完美的猎物。
冉求抬手用冰凉的指腹轻轻划过自己的唇,双眼漫无目的地看着走廊上明明暗暗的灯。
因为所有生命在未成年以前永远是最好掌控的,他们在拥有聪慧的同时还拥有纯粹。
冉求摸了摸光滑的墙面看向前方微亮的透光口,慢慢把自己从思绪里揪出来,这才留心了一眼他们走过的路线。
宽阔的走廊似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拥挤,一旁的器材室也跟着少了许多。一路上,他们身边的事物一直没有重复过,可若站在上帝视角来看,他们正在一点一点地围绕着这个硕大的研究所里来来回回地兜转。
而现在掉头绝对不是一个明确的选择。
冉求放慢脚步低头想着,突然感觉到身旁的高墙上有一丝尖锐的视线,于是迅速抬眼盯上了那个角落。
走廊上装一盏盏方筒形的壁灯,过高的地方受不到光便灰暗得像夜里的穹顶一样。等冉求的目光落到那丝视线身上时,它便像流星一般一晃而过了。接着不过片刻,眼前泛着微光的门缝里也突然挤进了深渊中轰隆隆的呜咽声。
也许,他们已经被监控了。
冉求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来,右手凑上了唇尖。
“怎么了?对面很棘手吗?”冉求正想着对策,身边安静了很久的戚寻便突然凑近了问道。声音回避着无孔不入的监控,轻得像晚间的飞絮。
冉求不清楚戚寻什么时候意识到他们被监控了,又怎样猜到了自己正在想什么,便像扎手的刺猬一样猜忌着,装模作样地问。“什么?”他毫无波澜地看着戚寻。“你发现什么了吗?”
戚寻听罢疑惑地撑了撑眼睛,片刻后看着冉求浅色的虹膜若有若无地勾起了唇。“没有。”
这时,冉求一成不变的眉眼才露出一丝烦躁。
他演技确实很拙劣,不过也根本没用心骗人,只是有人乐于配合他心血来潮的骗局罢了。
接着,那个乐在其中的人不厌其烦地笑了声。“问题不大,你装得很像。”
冉求本是想就此试探一下戚寻的立场,看看他究竟是刻意隐瞒他们被监控了的事还是另有原因,结果却发现他只是单纯喜欢像鸟类动物一样在暗中狩猎,然后随波逐流而已。
冉求即刻转过眼,不再想继续他这个被戳穿了的话题。他避开戚寻的眼睛对着前方越来越亮的光口问道。“你早知道他们有监控?”
戚寻像是思考了一秒,然后答道。“不算是,我也是刚发现。”
“为什么不跟我说?”冉求带着凝重的疑虑紧紧逼问,微微沉下他淡直的睫毛瞥向戚寻。
戚寻正面迎上他审判的目光,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歪了下脑袋,眉眼里漂浮着似有似无的得意。“因为我觉得这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冉求实在不知道这是这位与世隔绝多年了的戚先生哪来的底气。
这时,一旁看着两人打哑谜的李珊珊也终于听懂了一些,疑惑地问起来。“监控?他不是说监控早就被他关掉了吗?”说罢,她还伸出手指,隔空指了指另一边的戚寻。
冉求顺着李珊珊的手势转头看向他。
戚寻见罢翘起的薄薄的唇,慢慢点了点头。“对,我接你进来的时候顺带关了些。”他看着冉求说完后又看回李珊珊,耐心解释。“不过那只是明处的监控,这里还有暗处的。”
“暗处?”李珊珊显然无法理解戚寻不着调的用词。
于是冉求淡然做了解释。“这儿的墙装满了毫米摄像头。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的每个走廊都是可活动的,在我们顺着他们引导的路走的时候,我们身后的路就已经被封死了,我们现在估计早就不在B区了。”
“啊?”李珊珊惊讶地眨了两下眼睛,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廊道。“那我们还要往前走?”
“嗯,那群看守人应该会把我们带离这里或者直接封死捕获。”
“那……?”
“装作不知道。这里的走道四周都很黑,他们看不清楚我们在讲什么,不过同时我们也看不清楚他们操作了什么,只能靠听。”
“啊。”李珊珊听罢神情复杂地继续看起了周围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不知名器械。
冉求最后的提醒显然是对李珊珊,也是对自己说的。戚寻的夜视力很好用不着他操心。只是他在昏暗的环境下就会头晕眼花的问题依然会时不时出现。在这种光线下他还勉强能看得清楚,但要是再黑一点,他的眼睛估计就要进入全盲状态了。
冉求随即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开始有些加速了的心跳和呼吸平静下来。看清周围已经熄了灯的实验室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粗暴地用手肘捅一下右边的戚寻。“你的枪要藏到什么时候?”
戚寻本还在看身边那些半敞着门的器械室,听罢把腰间其中一把抢来的配枪递了过来,但下一秒又顺手从橱窗里拿了一把弯刃的匕/首。“我有这么小气吗?”
冉求看看在他手里发光的刀刃。
到也不是小气,可能只是和爱藏东西的布谷鸟是近邻。
李珊珊接过冉求传过来的枪,像拿着块烫手山芋一样来回摆弄,研究起来。
紧接,冉求便继续压低音量。“后面我们的沟通可能要费点功夫,不让他们发现我们已经知道被监控了的事才能找机会利用他们的计划。刚才他们看到我注意到他们后临时关闭了监控摄像头,但我想现在他们也差不多该重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