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送她们回家之后，边小槐一整夜都没睡着，翻来覆去地琢磨着毛力申晚上那几句话。
她看过的警匪电影里面，警察说话都喜欢暗藏玄机，那些看似寻常的话里往往饱含特殊的深意。
她一字一句地斟酌着毛力申的话，确定了一件事——毛力申肯定在查北城一号，毛力申是希望她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是又不想暴露出来自己在查北城一号这件事。
越想边小槐越兴奋，甚至大半夜地从床上弹起来，盘着两条腿坐在那里想心思，吓坏了半夜陪乐乐尿尿的李姐。
那些曾经让边小槐热血澎湃的警匪电影情节，可能现在就发生在她的身边——这让她浑身血液全都暗潮涌动，沸腾了起来。她甚至都代入了自己是电影里被派去做卧底的那个重要角色，她要立功！她要给警队传递有用的线报！
边小槐刻不容缓地行动起来。
晚上去北城一号上班的时候，她故意早到了一个多小时，想方设法地“莽撞”起来，又是不小心冲撞了经理，又是提前进去收垃圾误听到陪唱公主说话。
“花花前两天垫了鼻子你知道吧？”
“她浑身上下哪里还是原装的？假得要死，臭三八就会在男人面前装嗲，真不知道男人喜欢她什么！”
“男人就吃她这套。你听说没，她这个月赚了这个数，不然她哪来的钱整鼻子？她上个月隆胸也没少花。”
“有人在，别瞎说。”
“她个瞎子又看不到……我可什么都没说。”
北城一号不许打探工资是死令，偏偏那陪唱公主认为边小槐看不见，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比画着指头，根本不担心她去经理面前告密，甚至颐指气使地冲着她嚷嚷，先倒打了一耙：“喂，你懂不懂规矩啊？包厢里还有人你看不见吗？收什么收？这是你能进来的时间吗？”
边小槐立刻又是哈腰又是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赶紧滚。”
边小槐立刻滚了。
北城一号管理甚严，甭管是陪唱公主，还是倒酒少爷，嘴巴都紧得很，边小槐瞎折腾了一整夜，毫无收获。
休息的时候，她翻来覆去把那两个陪唱公主的话琢磨了一遍又一遍，突然一个激灵，找到了突破口。
快下班的时候，边小槐避开凶神恶煞的经理和别的陪唱公主，悄悄把小乔拉到隐蔽的角落里说话。
“小乔，你来我们市有两年了吧？”
“我忘了……可能不止了吧？时间过得好快啊，还记得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被人偷了钱包，没钱吃饭，只能在那个火车站里捡瓶子卖。我抢了你的瓶子，还跟你大吵了一架，你还记得不？”
边小槐当然记得。
这个世道，干什么都竞争激烈，就连捡废品也不例外，每个车站里都起码有好几个拾荒者“抢生意”。为了捡瓶子，边小槐没少跟人吵架。不过小乔与别的拾荒者不一样，发现边小槐是瞎子之后，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还莫名其妙哭了，惹得边小槐尴尬地站在那里，捏着个只值八分钱的废瓶子，感觉自己惹到了麻烦精。
小乔不是麻烦精，她只是又傻又好心。
傻瓜都有共同点，那就是特别好套话。
“小乔。”边小槐认认真真问道，“你觉得咱们KTV怎么样？”
“挺好啊，给的钱多还包吃住，对了，经理还说帮我打听打听我弟的消息，我觉得我肯定能找到他的！”
边小槐不是想问这个。
“你在这儿应该攒了不少钱了吧？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啊？”
“嘘，你别瞎打听这个，你是不知道，上回有个新来的打听工资，被经理知道后关小黑屋了，就给点水和面包，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可惨了，我听说她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臭的，后来就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小乔想想就觉得哆嗦，她是胆小怕事的，可她更怕边小槐不懂规矩，犯了KTV里面的忌讳后被整。
小乔小心翼翼地看了周围一眼，确定没人听到，才担惊受怕地提醒边小槐：“总之你别问了，就当没问过，以后这种话，提都别再提，知道吗？这里可没几个好人。”
边小槐一心想打探消息，根本没把这威胁放在心上，一招不成，便换个法子套话。
“对了，你知道垫个鼻子要多少钱吗？”
“我也不太清楚，怎么都要好几万吧。怎么了？你不会也想整容吧？”小乔扑哧一笑，“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着什么呢？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鼻子这么挺，整什么呀？”
边小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笑：“我就问问……”
“你啊，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问我也就罢了，可别找人瞎问，知道不？”小乔不放心地提点她，“好奇害死猫！”
边小槐笑笑，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只跟小乔闲扯了几句有的没的便作罢。边小槐差不多已经明白毛力申为什么要调查北城一号了。这里的陪唱明码标价是三百一位，KTV还要抽成，一个月几万块钱是怎么挣出来的？莫非还每天晚上都能跟明星赶场似的一晚上同时坐好几个台？
这钱肯定是卖身钱。
三百的陪唱费用仅仅是明面上的钱，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边小槐抽丝剥茧，激动得像自己破了个了不起的大案似的。
上完夜班回到家，边小槐都没顾上补觉，就找来了一张大白纸，求李姐帮她画个图。
当边小槐揣着这张图，激动地去警局找毛力申的时候，毛力申正在开会。
边小槐不敢打扰，拘谨地坐在办公室里等人。
许是没什么人，几个年轻的警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事也太离谱了。”
“就是说啊，为了找那孩子，队里的兄弟都连续加班多少天了？挨了上面多少骂？省厅里的直升机都调过来搜救了，媒体天天追在屁股后面问进展，再找不到人，兄弟们都要被搞死搞残了，搞来搞去，最后竟然只是那婆娘为了争夺孩子抚养权故意把自己孩子藏起来报假警，还一直误导警方。这种人也太自私了，简直就是神经病！”
“不判刑真的难平众怒。”
“那婆娘已经被刑事拘留了，剩下就是判多久的事。”
起先边小槐听到“找孩子”的时候，还紧张了一下，以为是在说乐乐那起绑架案，听着听着，发现信息对不上，便明白与乐乐那事无关，反而有可能是影城那一桩。
正当边小槐听得起劲时，突然有个年轻的女警过来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声音清脆地问道：“你是来找毛队的？”边小槐立马坐正点头。
女警又问：“你是毛队的亲戚？”
“不，朋友。”
“哦……”女警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你别见怪哈，看你长这么好看，就误以为你跟咱们毛队是一家人呢。你们是同学吗？还是咋认识的啊？”
应接不暇的问题让边小槐感到不适。
很明显，这些问题看似随意唠家常，却是一个圈套接着一个圈套，高级版的查户口，再聊下去只怕被对方查了个底朝天还不自知。
边小槐暗暗感叹着这警局不是串门的地方，以后没事还是别来……
她正想着要怎么应付这伶牙俐齿、拐着弯盘问她的女警察呢，冷不丁毛力申就开完会出来了。
看到边小槐，毛力申一脸震惊：“你怎么来了？”
边小槐闻声慌张地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伸手递了过去：“来给你送个东西。”
女警在一旁嗤嗤地笑着：“送情书吗？”
别说，那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块，还真有点像情书——只是这个时代，哪里还有人写情书？
毛力申瞪了多管闲事的女警一眼，训斥道：“付勤勤，让你整理的档案都整理好了？实习期不想过了？”
女警这才吐了吐舌，不敢再八卦，转过身去里间继续整理她的刑事档案。
边小槐记住了这个名字：付勤勤。
等没旁人了，毛力申才接过边小槐的东西，打开来扫了眼，更加震惊了——这是北城一号的平面图，虽然线都画得扭扭曲曲，看还是勉强看得懂。最重要的是，这图跟他们从消防单位那儿弄到的平面图有些不一样，多了好些暗房。
边小槐按照自己每次进包厢清理垃圾的轨迹路线，凭着惊人的记忆，做出了这幅图。
“这是你画的？”毛力申摸着这张图，对边小槐刮目相看。
他们刚刚开会就是在布置今晚的扫黄任务，边小槐送来的这张图正是时候，有了它，扫黄行动一定更顺利！
“不是，别人帮我画的。我瞎，怎么可能会画图？”边小槐自嘲。
“嗯……”
毛力申唏嘘着，这么聪明漂亮的好姑娘，竟然瞎了，老天也太会捉弄人了。
“申哥，你不是说，看到非法的事，就跟你说。”边小槐鼓起勇气道，“我上班那个地方，可能不太干净。”
她没好意思说“□□”，换了个委婉的方式表达，但她笃定毛力申听得懂。
毛力申当然听得懂，扫黄行动已经部署完毕，全市所有的警察都已经整装待命，今夜会突击全市上百家酒店、KTV、酒吧，而北城一号，是重点清扫对象。
“你都听到什么？”毛力申不动声色。
“公主的工资不太对劲，能拿到好几万块。”
“我有数了。”
聪明人对话，点到为止。
两人简简单单一交流，就把信息互通了。
该说的都说了，在警局待着不自在，边小槐便寻了借口告辞。没想到她人还没跨出警局的大门，身后又传来毛力申的声音：
“那地方不正经，回头有别的合适的工作，我帮你留意留意。”
“谢谢你。”突然，边小槐斗胆问道，“申哥，你们缺线人不？”
“什么？”
“就是那种，线人，卧底，《无间道》，港片里不总是有线人或者卧底帮警察破案？”
毛力申一贯严肃紧绷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来——这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一点吧？
“你也知道那是港片。”
“你们不埋线人的吗？警队没有线人费？”
“你想太多。”
“不会吧……” 边小槐难以置信，难道电影里说的都是假的？
“好了我要去工作了，这个谢谢你了。”毛力申挥了挥手上的图，认真道。生活是生活，电影是电影，他的世界非黑即白，从来没有灰色地带，他也不喜欢置别人的人身安全于不顾。
当晚上班的时候，边小槐坐在工作间里，一颗心七上八下，隐隐约约有种不安的预感，可又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突然门外有人慌张地尖叫着：“警察扫黄了！”
边小槐心中一喜，猛地跳了起来，拉开工作间的门，拿起竹竿就往外冲。
北城一号的走廊过道特别长，逃生通道特别多，边小槐本以为扫黄的时候，那些公主小妹什么的会乱糟糟地冲出来，衣衫不整地你推我、我推你四处逃窜，要多混乱就有多混乱，可现实跟她的猜想完全不一样。
确实有很多的公主小妹从KTV包厢里冲了出来，但是并没有慌张错乱，反而井然有序地统一站在包厢门口，一字排开，似乎完全不怕查的。
远处有不少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扫黄的警察来了。
边小槐拄着竹竿，低眉顺眼地站在工作间的门口，她听到了经理的声音了——与平常训斥她们那趾高气扬的声音不同，此刻的他声音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这位警察大哥，您看着好眼熟，在哪个队高就啊？”
“您放心，我们KTV那是绝对绝对不涉黄的，从来都是合法经营，随便查，放心查，我已经让人把所有的员工都叫出来，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各位今晚忙，还有别的场子要跑的是吧？”
“小王，我让你把人全都叫出来，都出来了吗？还有漏的吗？”
“警察大哥，您看，我们员工全都在这儿了，连这瞎子都出来了，您瞅瞅？我们这是正经的地方……也就唱唱歌，喝喝酒，找找乐子的地方……”
边小槐提心吊胆地握紧了竹竿。
她不知道到底哪个地方出错了，为何经理敢把所有的人都叫出来让警察看？难道她判断错了，北城一号里并没有什么肮脏的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