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力申最讨厌跟警察谈条件的人。
几个嘴硬的毒贩子而已,毒品就算没随身携带,多半也在哪个藏身之所里,人抓到了,不承认也没关系,回头用缉毒犬一搜,基本上就能找到毒品藏匿的位置。
警察跟罪犯做交易?笑话!
他冷着一张脸,原本就很犀利的眼中尽是讽刺之色:“狗也能找到。”
边小槐又吃了一回闭门羹,她从来就没遇到过这么嘴毒还心硬的男人,也不知接下来的话该说不该说了,可若是不说……她咬咬唇,破釜沉舟主动献计道:“你们搜搜他那件外套。”
“刚搜过了……”另一个警察脱口而出。
“不是那种程度的搜一搜,我是指,你们搜搜他外套左边,仔细搜一搜,不行就拆了,看看有没有夹层什么的。”
她的提醒,突然让他们惊醒。
炎炎夏日,穿个外套本来就很不正常,说不定里面真有什么名堂。
“毛队,你看着她,我去搜搜就来。”另一个警察性子急,低眉耳语两句,便三步并两做二步离开了。
边小槐摸着手上冰凉的手铐,心里七上八下的,从未如此忐忑过。
毛力申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盯着她,仿佛想将她的七窍玲珑心挖出来好好看一看。这姑娘,你说她聪明吧,她却偏偏动了蠢念头,你说她蠢吧,偏偏她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能找到突破口曲线救国。她都看不见,竟能察觉到那外套有异常,这份洞察力,可不比局里训练有素的特警弱……
三分赏识从毛力申的心底不知不觉升起,只是她蒙没蒙对,还需现实验证。
几分钟后,只听隔壁一声惊喜声,紧接着就跟上几声粗俗的咒骂声,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似乎起了不小的冲突。不过有胆在局子里闹事的人,下场从来都很惨。
不一会儿,返回的那个警察就抹着头上的汗,出来给毛力申报喜:“毛队,找着了,真在外套里,这几个鸡贼的,竟然把肉(备注:行话,暗指毒品)全部用最小号的密封袋散装了,每袋只装一丁点,分散缝在了外套里,也不嫌麻烦。你都不知道,刚刚外套一拆线,里面密密麻麻露出来好几十袋。”
“什么类型?有多少克?”
“□□,数量还没统计。”携带、贩卖毒品按照类型、数量的不同有着不同的量刑标准,说到这点,另一个警察就喜上眉梢,“反正至少要吃十几年牢饭的量。”
“那个,警察大哥。”边小槐颤颤巍巍地打断了他们,举起手上冰得瘆人的手铐,道,“我帮了你们,这够将功赎罪了吧?”
毛力申张了张嘴,还没发声,就被同事抢先问话:“你怎么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在外套里了?”
而且是确确切切地知道毒品缝在了外套的左半边,一点也没错。
“我都瞎了,耳朵再不好使点,怎么过日子啊?”边小槐自嘲道,“空调吹在那件外套上,左边下摆摆动的幅度听起来比右边小很多,不太正常,肯定左边藏有东西。”
她的话音刚落,毛力申就皱眉道:“你在馄饨店也是这样判断别人身上的钱包在哪儿的?”
无比嘈杂的环境下,却能靠耳朵听出来衣摆的摆动幅度有所差异,并能敏感大胆地推测出里面藏有异物,这耳力、这心思,若是不好好约束管教,真在歪路上走远了,日后定成祸害。
边小槐完全没想到他会又提偷钱包的事情,神色尴尬地解释:“我当时真的是糊涂了才会……”
话说到一半她又憋屈得厉害,后半句话怎么都吐不出来了。哽塞了半天,才讨好地抬手,试图去拉毛力申的便装下摆,强忍着眼角的泪花,低声下气道:“警察大哥,饶了我这回好不好?我保证没下次了。”
没有人留意到,她伸手的时候,手都在轻微地颤抖。
若是换了别人,多半要被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可偏偏毛力申存心想吓唬她,准备好好给她一个教训,于是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冷着脸道:“吃几天牢饭才长记性,别想在我这里耍滑头,没用。”
边小槐闻言脸色一变,恨恨地用那两只空洞的眼珠子盯着毛力申的方向,恨不得能喷出火来。
边小槐脑袋空空,她从小到大都没这么憋屈过,直到毛力申亲自说出“放人”两个字,她还仿若活在不切实际的虚幻里,觉得这一切是假象。
“还不走?等放饭啊?局子里可只有牢饭。”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边小槐在公安局里才待了一个小时,就谈虎色变,听到警察的声音都害怕,一听又不关她了,立马起身伸着双手往外摸索,连走路的家伙都忘了拿,还是毛力申好心递了过去:“竹竿不要了?”
同事在毛力申身旁嗤嗤地笑。
边小槐接过竹竿,落荒而逃。
等人都不见影了,那个同事才小声嘀咕:“毛队,你可真不够怜香惜玉的,这小盲女也挺惨,又没真偷东西,何必那么吓唬她呢?”
毛力申挑眉:“根歪了就要扶正,听点教训又不会耳朵长茧,我若是直接放了她,恐怕才是真的害了她。”
他的眼神坚定不可移,跟单位门口宣传栏上的人简直如出一辙,刚正不阿且一身正气。
同事吐槽道:“毛队,你相亲的时候,就没人说你对女人太凶了?”
毛力申对这种吐槽见怪不怪:“想当好人就自己去,有空你查查那个盲女的住址分属哪个居委会,让多关照残疾人一些。”
“毛队,我收回刚刚的话,你还是怜香惜玉的……”
“别闹。回去审案。”
“好嘞!”
一个月后,宁泰市环球影城。
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们趁着周末的大好时光,你侬我侬地牵着手、搂着腰出来看电影,售票处排成了一条长龙,爆米花机和可乐机都在疯狂地工作着,红票子不断地递进,电影票不断地递出。
大厅立柱的电影海报下,站着一位打扮入时的妙龄女子,手里捏着两张电影票,非常不耐烦,显得与周围甜蜜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要看的那场电影已经放了半个多小时了,可她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突然,大门口跑进来一位行色匆匆的男人,高大的身材,立体英气的五官引起了不少女人侧目。
只见他环视大厅一周,将目光锁定在海报下的女人身上后,便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的面前:“抱歉,局里临时有点事,耽误了。”
应约前来的人是毛力申。
小城市里的家长总是格外的心急,但凡子女过了二十五岁还没对象,就会被当成剩男剩女打包送进相亲市场。
毛力申已经二十六了,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交过,他不急但他妈急,三天两头拜托亲戚给他物色靠谱结婚的对象。这不,刚刚物色了一个女老师,模样周正家世好,和他约了看电影。
可这第一次见面,毛力申就搞砸了……
女人气鼓鼓地站在那里,根本听不进毛力申的解释,只觉得对方是在故意怠慢她。
“不想处对象就明说,不带这样羞辱人的,让人家像个傻瓜一样在这儿等,像男人做的事吗?”女人越想越生气,纵使看着毛力申帅气的脸蛋,也难以抵消心中那口怨气。
要知道,她听说毛力申个头很高,特地穿了双恨天高出门,还是尖头的那种,站得这么久,从脚指头到脚后跟,哪哪都疼。
“别生气了,电影都开始这么久了,我们先进场吧?”毛力申自知理亏,也不啰唆,伸手接了票就要往里走。
这就更让女人生气了。
作为男人,不该先哄哄她?还惦记着什么电影啊!
“还看什么呀?”女人一把夺过电影票,愤愤地将那票往空中一撒,任那票在空中旋转出几个漂亮的滚翻,无声地飘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彰显着她此刻的愤怒。
毛力申有点心累。
原本他记牢了时间,换了新衣,还特地吹了头发,按时出门赴约的,可偏偏走到半路局里叫他去救急。
自从那两个毒贩子人赃俱获之后,毛力申所在的中队就忙活了好一阵子,顺藤摸瓜挖出了不少“瘾君子”。这段时间,大家忙着抓人,加班加点都是常态。
办完事,毛力申就以最快速度赶往电影院,可还是晚了太久。
相亲他也相了七八回了,有嫌弃他工作危险的,有嫌弃他收入不够高的,还有颜控富二代问他是否愿意不当警察去她爸公司上班的……
他倒是不排斥相亲,只是终身伴侣总得找个志同道合的吧?
“都是我的错。”毛力申耐着性子赔笑,只不过他面对犯罪分子严肃惯了,突然挤出点笑来,看着既不自然也不真诚,倒有点减分。
他蹲下身来,屈膝去捡电影票,想再试着挽回挽回,却只得到一声更加愤怒的抱怨。
“我一定是瞎了眼,才会出来见你!”
说完,相亲对象就毫不留情面地蹬着高跟鞋,咄咄咄咄地甩脸走人。
毛力申叹了一口气,曲着一双大长腿,小挪了两步,伸手去拾那张飘得有些远的电影票,却在摸票的一瞬间,和另一只四处乱探的苍白细手触碰到了一块。
麻麻的触电感,从指间传来,毛力申不自觉地收回了手。
这只手他记得,并且印象极其深刻,白的女人他见过很多,可很少有人的皮肤苍白到这种程度。
“是你?”毛力申震惊。
少女一听这个让她恐惧的声音,也立刻将手缩了回去,慌慌张张撑着竹竿站了起来,可那张电影票却被她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上一回在警察局里,她被他吓唬得可不轻。
毛力申一见便皱了眉:“你又要偷东西!”
虽说上次的偷盗事件边小槐是清白的,毛力申该教训提点的也都说了。可眼下看来,上次的事并没有让这个盲女长教训。
“我没有偷东西!”
“那你手里是什么?”
“我没有偷,是她不要了我才来捡的……”边小槐努力辩解着,她指间微微颤抖,心底有一丝谨小卑微的期盼,期盼着这个男人能大方一些请自己看这场电影。
反正他都被女朋友甩了,不是吗?
她是真心想看这场电影。
可边小槐等来的只是毛力申的愤怒与说教:“你哪只眼看到别人不要了?偷东西可耻,能不能有点廉耻心了?”
“我……”
边小槐的心立刻碎成了玻璃渣。
是,她没有视力,她看不见别人的喜怒哀乐,她只能靠耳朵去判断别人的情绪。
她就是个任别人同情,也任别人嘲笑的瞎子。
这种被讽刺被误会的场景,从小到大,她经历的还少吗?
边小槐平静地攥着那张电影票,站在那里,就像一棵风中的槐树,一动不动,宠辱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不过,很快她就把票塞回了毛力申手中,然后嘴角上扬,骨感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清冷,所有的自卑都被毫无痕迹地掩饰好了,一张嘴就是毫不犹豫的反讽:“警察大哥,你有闲工夫在这抓小偷,不如好好反思一下女朋友为什么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