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便衣捉贼

毛力申走进“下岗嫂馄饨店”的时候,天才刚刚放亮。

滚烫的热水在锅中“咕噜咕噜”地翻滚着,老板娘熟练地往锅中丢着馄饨,她笑着抬头问起眼前一米八几的男人道:“毛队早啊,你这是刚下班呢,还是早起去上班啊?”

毛力申抬手闻了闻T恤上的汗馊味,笑着回道:“刚值勤回来,都三天没合眼了……”

作为一名基层刑警,通宵值勤是家常便饭。上到追踪犯罪分子,下到蹲守偷狗贩子,哪里有犯罪,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老板娘唏嘘:“你们当警察的也是不容易。”

毛力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馄饨好了,老板娘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嗓子:“大碗馄饨加个卤蛋对吧?”没等毛力申回答,她就习惯性地从锅中捞出了最大的那个卤蛋,放进碗里,递给毛力申。

毛力申道了声谢,递过钱,自觉地端着碗坐去了最偏僻的角落里。

这是他的职业习惯,蹲点的时候,选隐蔽的角落不容易被人注意,方便观察周围的情况。

“下岗嫂馄饨店”是这一带生意最好的早点铺子,皮薄馅多,价钱公道,虽然才凌晨六点,里头却已坐满了食客。

馄饨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个眉目清秀的少女敲着一根细竹竿进来了。毛力申职业性地打量了一眼,迅速在心中做出了判断:两眼无光,行动缓慢,手里的竹竿在瓷砖上一搭一搭敲着探路,多半是有眼疾,不过也有可能是装的……

坏人不会直接把“坏人”这两个字写在脸上,毛力申亲手抓过的骗子,比他吃过的馄饨还要多。

他留心多看了几眼。

老板娘热心,迎过来大着嗓门问她:“吃馄饨吗?”

少女怯生生地站在原地:“阿姨,您这有肠粉卖吗?”

老板娘也看出来她是个瞎子,好心地笑笑:“姑娘,我这儿是馄饨店,不卖肠粉。”

少女似乎尴尬极了,脸憋得通红,小竹竿紧紧捏在手里,好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开了口:“阿姨,我看不见,您能给我报报您这儿都有什么不?”

“多呢!清汤小馄饨,瘦肉小馄饨,我们家还有茶叶蛋,红豆糊……”

正念着,有人打断,过来结账:“老板娘,多少钱?”

“十二块,扫码还是现金?”

“付现吧!”

窸窸窣窣的掏钱包声,递钞票声,数硬币声,声声入耳。

好巧不巧,那少女竹竿在地上瞎敲了两下,一个没敲稳,整个人都打了个趔趄,眼看就要跌倒在结账男的身旁。好在另一位食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腰,好心道:“没摔着吧?”

这下少女的脸就更红了。

“没。”她慌张地站稳,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这寻常的一幕看似温暖,可什么猫腻也逃不过毛力申的法眼——无论是少女摔倒前怯怯伸出的手,还是“好心”男趁机扒走结账男的钱包,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毛力申抹了把嘴,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他眉目峻冷,不怒自威,宽厚的肩膀堵在破旧的玻璃门前,就像是一块严丝合缝的巨石,连只苍蝇都甭想飞出去。

老板娘并不知电光火石之间小店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收完钱还和善地转身过来继续招呼少女:“姑娘,我们家就卖这些,有你想吃的吗?”

“不吃了。”少女觍着脸,敲着竹竿着急离开。

她不知,门口正守着猫呢——这可是一场猫捉老鼠的好戏。

猫,火眼金睛,老鼠,也狡猾警惕。

毛力申的站位和魁梧的身姿引起了偷包男的警觉,他眯着那双鸡贼的眼,悄悄打量着毛力申,分析毛力申是不是想多管闲事,一番掂量后,他扶住少女的臂膀,挤出来一点笑意,像极了做好事不留名的良好市民:“姑娘,地面滑,我扶你出去吧,小心点走啊。”

趁其不备,他将偷来的钱包塞进了她的口袋。

少女隐约觉得不对劲,可手臂上的搀扶已经重到有威胁的意思了,她心道糟了,可惜势单力薄,只得硬着头皮探着竹竿往外走。

竹竿遇到了障碍物,柔柔软软,像是探到了鞋子?

一股淡淡的汗臭味飘然入鼻。

少女皱眉,竹竿又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对方岿然不动。

再探,依然不动。

少女一边被人胁迫着,一边遇到了堵路的,俨然受了严重的惊吓,声音比蚊子还要细:“麻烦您让让?”

“交出来。”毛力申的话里是不可抗拒的威严。

“什么?”

“把偷的钱包交出来。”毛力申不耐烦地重复。

一瞬间,少女神色复杂,捏着竿,不知如何进退是好。

身后有人后知后觉地失声尖叫:“我的钱包不见了!”

偷包贼眼见事情败露,迈开脚就想开溜,然而毛力申魁梧威猛,对付这种小贼易如反掌,三两下便擒住了他的肩,反扣住他的手,同时抽出一只手,从少女口袋中摸出刚刚得手的钱包,铁着脸冲两人都吼了一嗓子:“我是警察,跟我去趟局子!”

七点整,毛力申押着偷包贼和清秀少女走进宁泰市公安局,将他们分别按在座椅上,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然后熟练地从抽屉中抽出笔录册,准备做笔录。

“毛队,小姑娘犯了什么事啊?”有值班同事走过来倒了一杯浓茶,是给毛力申的。

这种下班途中抓个人回来的事,他们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盗窃,扒钱包。”

“有手有脚的,哪儿挣不着钱?非要去当小偷……”同事上下打量了清秀少女几眼,不由自主地惋惜着。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可惋惜归惋惜,他们做警察的,成日里就是跟犯罪分子打交道,见多了走上歪路的少男少女,这人生的路一旦走歪,就很少有能再走回正途的。

毛力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算是同意他这个观点。不过少女到底是不是贼,在这场扒窃中扮演的角色是同伙还是无辜的路人甲,还需要他审审才能确定。

扒钱包只是小案件,毛力申扔出一本笔录册,指着偷包贼差遣其他同事道:“去两个人,带他去隔壁做个笔录,该问的都问清楚了。”

为了防止犯罪嫌疑人串供,分开审问是基本操作,同事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单独带走了偷包贼,将这间办公室留给毛力申。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连空气都静谧得可怕。

清秀少女紧紧咬着唇,没说话。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进公安局,这种感觉陌生得很,惶恐不安,五味交杂。

其实她五官清秀,瓜子脸,柳叶眉,完全就是个美人胚子,也只有眼中无神这一个缺点了。

不过毛力申眼中从来都没有美女,他只简单粗暴地将人分为罪犯和百姓。

罪犯是他要抓的人,而百姓是他要保护的人。

毛力申连眼皮都没抬,指节分明的大手攥着一支笔迅速地在笔录册上写写画画。

“姓名?”

“边小槐。”

“年龄?”

“23周岁。”

“身份证拿出来。”

“出门没带……”少女紧张地在口袋里乱翻着,“残疾证行吗?”

听到这里,毛力申手中的笔顿了顿。

“你真残疾?”

在馄饨店里时,毛力申就有些怀疑她是装瞎,可眼前的清秀少女,当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本残疾证来。

红晃晃的皮套在日光灯下显得无比的讽刺与扎眼,毛力申瞪了少女一眼,翻开小本本,将上面的编号输入电脑。

残联网站中弹出完整的个人信息,还真是视力残疾。

这算是毛力看走眼的地方,另外,这个叫“边小槐”的盲女并没有案底,清清白白。

毛力申的指关节节奏分明地敲着笔,沉默了好半天,将边小槐的耐心都耗尽了才不紧不慢地张口接着审问。

这是一种审讯套路,适当的沉默可以扰乱被审讯者的心绪,让他们胡思乱想,乱了分寸。很显然,眼前的盲女就很吃这套,什么都还没问,桌下的小腿就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说吧,跟隔壁那个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偷东西?”毛力申语调不快,但不怒自威,有着让人无法躲避的强压气场,就像是命运的审判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边小槐被吓得一哆嗦,两眼一红:“我……我不认识他。我没偷东西。”

毛力申声音一扬,加重了语气,凶狠中透着几分否定:“我都看见你伸手偷了,进了局子还想狡辩?以为自己赖得掉?”

突如其来的质疑和怒火瞬间就击穿了边小槐的心理防线,这还没怎么着呢,就突然崩溃得想哭,两次三番想张嘴解释,却都没能成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好半天才委屈地咕哝了一句:“我真的没偷。”

不是没偷,是没偷成。

边小槐心中有愧,说话便格外地不自信。那么多苦日子熬过来了,她都没动过偷钱的念头,偏偏这头一回动了邪念,就被抓个正着,还被警察逮住了,她可真是个倒霉蛋!

她原本盘算着趁天不太亮,馄饨店里人多,好浑水摸鱼,可真到动手行窃的时候,她又有些良心不安,下不去手了。手,确实是伸出去了,可她连人家口袋都没敢伸进去,一犹豫,一哆嗦,又缩回来了,还差点摔个狗啃泥。

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被当成贼带到局子里了,偏偏还被栽了赃,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边小槐是真情流露真委屈,可毛力申最不喜审讯的就是偷奸耍滑这种类型,边小槐此刻的表现,在他眼里更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仗着自己是个瞎子,肆意卖惨,指不定靠这点小伎俩坑蒙拐骗过多少人呢!

他狠狠瞪了边小槐一眼,继续诈她:“你不交代也没事,等下你的同伙都招了,你这人赃俱获,证据十足的,关个十天半个月就老实了。”

刚巧有同事敲门进来陪审。

毛力申故意抬头问他:“那边那个都交代了吗?”

同事心领神会,立刻点头配合:“是个不经吓的,两三下就交代清楚了,一点没漏,等你这边审完就能结案了。”

边小槐一听,被唬得死死的,既怕那个真小偷栽赃她,又怕毛力申会草结案子,立刻全盘托出,溃不成军:“我交代,我交代。您别关我,我要是留了案底,说不定以后就找不到工作了。”

毛力申知道她看不见,嘴角难得浮现一丝上扬,手里的笔也握正了准备正式记录边小槐的口供:“现在怕留案底了?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赶紧交代!”

中途,有几个同样穿着便装的警察扣押着两个犯罪嫌疑人进了局子,一个尖嘴猴腮,一个五大三粗,两人的嗓门又粗又大,人还在过道上,就听到两人不客气的叫嚷声:“警察同志,我们都是合法公民,现场你们搜也搜了,查也查了,我们身上啥也没有,没证据的事总不能随便泼我们污水吧?”

毛力申听到,也不禁皱了皱眉,暂时停下记录,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出去看了一眼,同那几个便装警察打了个照面,道了声“辛苦”,在审边小槐的办公室门口稍作停留,过问了两三句抓捕现场的情况才侧身让他们过去。

被抓的是俩毒贩,他们中队追踪蹲守了好些天才蹲到的,毛力申这几天没回家,也是执勤蹲他们去了,没想到他前脚刚刚换班,后脚兄弟们就抓着人了。

人是蹲着了,可赃物并没有找到。据说现场搜了个遍,甚至连犯罪嫌疑人裆部都摸过了,也没找到毒品在哪儿。

毛力申估摸着这两个家伙很难缠,决定早点把边小槐审完过去帮忙。

毒贩子可不同于寻常的犯罪分子,他们更狡猾一些,不管审讯的角度多么刁钻,他们都咬死不承认有碰过毒品。

隔壁审讯室里的冷气嗖嗖地吹着,可室内的气氛并不清凉,反而有些火气十足,剑拔弩张。

五大三粗的那个犯罪嫌疑人随手将外套丢在座椅靠背上搭着,露出手臂上狰狞可怕的刺青来,不客气地嚷嚷着:“警察同志,这局子我们是来了,该配合也配合了,要是找不到证据白白耽误我们工夫,这误工费怎么算啊?”

他的声音特别凶悍,不像是在局子里受审问,倒像在街头吵架,那纹满了鬼怪蛇神的花花臂膀似乎一言不合就会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来。

有警察厉声提醒他注意态度,却吃了个闭门羹,被告知“老子嗓门从小就大”。

审讯室隔音效果还不错的,可他们的大嗓门还是透过墙壁传了过来,虽然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在说什么,但也足以让人感受到隔壁审讯室剑拔弩张的气氛了。

毛力申皱了皱眉,这几个犯罪嫌疑人又嘴硬又狡猾,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其实边小槐这桩偷窃案已经明了,不管是边小槐还是那个偷包贼,都老实招供不讳。边小槐承认自己一念之差差点偷钱,但是钱包却是那人栽赃嫁祸,而偷包贼到局子里也老实了,既招了偷窃也招了栽赃。

证据、口供、目击都对得上,也大致符合毛力申的观察与判断,本应就这么结案放边小槐走人了,但毛力申顾虑得更深更远。

警察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消灭犯罪,还要预防犯罪。

边小槐这个盲女虽然只是一念之差,起了贼心却没贼胆,洗清了嫌疑,但是这个“念”若是不狠狠扼杀在摇篮之中,只怕以后会长出歪了根的苗来。

毛力申虎起脸来,准备再花几分钟“吓唬”边小槐一番,让她张长记性,下次莫要再起不该动的歪念头。

“你这虽然是没偷成,但要往严里算,也可以说你是协助犯罪。跟那个偷了包的一起,拘留个几天也是合情合理的。”

“警察大哥,怎么还要关我啊?”边小槐一听急了。

此刻的她,就像是在考场上被老师抓个正着的学生,偷看答案的决心还没下呢,就先被诬陷了作弊,题没抄到,连坐的处罚倒是来得快。

她又急又恼,苦苦哀求,可她再怎么求情都没用,毛力申始终都埋头写着什么,毫不留情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边小槐破罐子破摔,突然放手一搏,不甘心地斗胆问道:“我要是能将功赎罪,你们能不关我吗?”

毛力申的头并没有抬:“你能有什么功?”

边小槐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谨慎说道:“也许我能帮你们找到毒品藏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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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便衣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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