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芜蘅醒来时头痛得要死,好像有人拿着极细的针刺进颅骨里肆意搅动,意在把脑花变成脑渣——哪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根本就没那东西。
自己好像睡着了,做了些梦,可梦里是什么,如今想来却是一片模糊:过往被一片雾蒙住了,她在雾外站着,什么也看不清。有人悄悄在耳畔蛊惑,要让她踏进雾中——进去吧,找回你失去的东西——那雾气翻滚,怎么也不像个善类,想来吃人也是不吐骨头的。
木芜蘅定住脚,她感觉一股恶意靠近,却并非来自眼前,淡竹叶的清香隐隐约约,脑中一点清明拽她回到现世中来。
拽。
是的。
就像是玩火被大人发现,提着领子就给丢到别处,将火浇灭后,长辈拉着一张臭脸吹胡子瞪眼地威胁:小兔崽子待会儿再来收拾你。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两点磷火在雾里跳了几下,便在木芜蘅内视的惊讶中消失不见。
这啥……
话虽如此说,可当云开雾散之际,熟悉的温度逼进眼底,锋利如夜中带火的剑雨,每一丝光都惨杂着仇恨,刺得眼睛生疼。
“嘶——”
木芜蘅见光落泪,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正欲抬手才发现胳膊酸痛不已,余光四下清扫,低头发现自己正倚靠在烧焦的断墙后边——一旁的火还燃着,离她不过两步,空气被烧得扭曲,将它后面放肆的火舌拉得更加邪恶。身为木灵,她自然是被当成干柴烧得那个,对火抱有天生的敬畏是必然,更不用说成灵之际的那场大火。身旁温度实在灼人,木芜蘅挪动着身子往旁边靠了靠,这副**凡胎便像是劣质的榫卯,每一处契合都在撕扯神经,尖叫着表达支离破碎的结果。
有机物尚未充分燃烧后的黑烟和蛋白质烧过头后的焦臭勾结成网,拢着被风玩弄着的灰烬和火星。木芜蘅又闭上了眼睛,她全身几乎都沾满了草木灰,不辨颜色的布料杂糅着血迹,营造着一个逼真的假象——她屏住呼吸,破碎得像一具尸体。很快,急促的脚步声在废墟周围响起,人影绰绰,木芜蘅趁人不注意又活了一秒钟,睁开眼睛开始死不瞑目。
不过后悔总是来的猝不及防,不仅是当下,哪怕两千多年是是非非眨眼而过,该妖的心里对人类的刻板印象也不过如此:这他么的是什么脑回路,能正常点吗?!
来人不过十又五,皆着甲胄。其中四人骑着马,绕着这处焦土巡视,余下的十一人则手持长戟对着火场里的人挨个儿一捅,目的相当明确:真死的捅一捅确定死了,装死的捅一捅也就死了,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木芜蘅瞪着一双惨死的死鱼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已经发臭了,却还是被长戟歘的一下刺了个透心凉,不过痛觉如绷断的弦,一下子便消失了。
妖动也不敢动,继续装死:妈的,死了算了。
来人抖了抖戟尖,木芜蘅没有骨头似的滑在墙上磕着后脑勺了。
木芜蘅:……
干嘛反复鞭尸?
“找到了吗?”
这几人身形相似又带着同样的金色面具,极难在短时间内辨出谁是谁,不过听这方向,谜语人来自她的上面。
“没有”,回答这句话的人也并非眼前这位,木芜蘅辨不出方位,只有眼珠子死死盯着铺下来的斜长的影子,动也不动。战马的鼻息喷在头顶,带着浓厚的血腥味。两句话毕,四周便是寂静,木芜蘅继续装死,内心有些动摇——若非一旁的火燃得欢快,时不时蹦出点火花来,她倒宁愿相信眼下被一群执金吾围住盯着的场面只是暂停那一瞬间的永恒。
死鱼眼盯着方才捅她的那张金面具,这是唯一一个端正站在她视野中心的人:面具遮掩了情绪,呆板如泥塑——她并不确定来者是死是活,周遭是腥腐的血气,跟活人犯冲。
“执金吾,缇绮二百人,持戟五百二十人,原是宫中巡防中尉,掌北军。
“三辅设长史,中尉编作执金吾,巡防京中,位及九卿。”
好像有人跟她说过这些话。如今脑子里一片混沌,将醒时的刺痛还未消散,现实景象巨变又让人猝不及防,此刻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昏迷前后的事又如一团乱麻,没头没尾,最好的处理方式也就一把火烧了权当失忆,可那盘坐在竹下的女子却又凭空出现在脑子里。好在现下正在装死,木芜蘅简单地发了会儿呆,头痛依旧。
“同是京官又位及九卿,官职比我还要高一点点……我当然知道他们想干嘛,要命而已,出门小心点便是。”
那女人话说的轻飘飘的,可话的内容却相当沉重,此时她低头摆弄着才做好的剑穗,言迄将头往右歪了歪,淡绿的眼瞥过来:披散的白发,眉间的红莲,漫不经心的神色。
啧,你猜我刚才忘了什么。
恩人。
那该死的一团乱麻好像有了点头绪,木芜蘅继续装死,眼前那执金吾却走上前来,妖心中大骇,暗道不妙,自以为被看穿了伎俩,垂死病中惊坐起也就是刹那间的事,执金吾却绕过了她,弯腰拾起了被伪装的尸体压住的流苏。
可巧,周遭是大火,就连木芜蘅伪装的尸体都被熏得焦黑,那流苏却好生干净,这可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中的妖吗?装死的死鱼眼在那白净物品上停留了一秒钟,熟悉的感觉便攀爬到了心头:
什么说是风就是雨?那不剑穗是什么?!
巧,真巧。
木芜蘅心中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诡秘,而她自己正在这诡秘的中心——真巧,第一眼便是秦的灭亡,大火烧穿了时空,一点不落地停驻在她眼前;真巧,执金吾要取她性命,被救了,救的人却是官至九卿的无名氏;现下的想法映射在不远的将来,仿佛心中所想无时无刻不被人拿捏着、带有玩笑性质的随意窥探,包括那杯毫无厘头的酒……为什么?
一道视线从执金吾金面具上的俩窟窿里流出,落在尸体狰狞而又不甘、愤怒的眼球上,“祂”是冰冷的毫无人气的,反观那尸体倒比“祂”有生命力得多。木芜蘅被那冰冷的目光盯得发憷,那装死的眼底猩红又在她毫不知情时悄然褪去,如此外强中干。脑中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的愤怒还未在脑中刻下痕迹便彻底淡了,待那执金吾移开目光时,她也彻底忘了方才的想法,心里残留了点用于回味的异样情绪,和才将醒来时一样,脑子空空,似乎丢了什么东西。
她忘了。
但她不知道她忘了什么。
或许也是忘了忘了。
身后的目光火热了些许,战马的鼻息撤下,几声嘶鸣,便又是光羽冲天而降,天上一下子铺满了太阳。木芜蘅大骇,她本就是木灵,是死是活都跟带火的犯冲,活着烧死,死了烧炭,这可比鞭尸刺激多了。执金吾还在附近,带火的箭不要钱似的还在从四面八方射来,这一亩三分地何其有幸,可木芜蘅现下觉得那火可能要比执金吾可怕得多,也不管存不存在被发现的可能,猫着腰滚到一边,身子骨在叫嚣着发出不满,哪哪都在痛,可转头却见方才装死的地方长箭齐根没入了磕头的墙里——心脏狂跳不止,有种速度与激情的美,不知断了几根的肋骨隐隐有关不住它的趋势,稍稍深呼吸一下便有濒临破碎的预感。
大妖没有教她术法,如此严苛仅仅停留在识字的层面;不过触类旁通,木芜蘅偶尔还是机灵了点儿,譬如现下只求远离火种,绞尽脑汁回忆着大妖施法时的动作,似乎、好像、应该是如此结印的——她一知半解,甚至可以说是照猫画虎,杂乱的灵气丝毫不顾及濒临崩溃的躯体,横冲直撞;想来大妖的术法有着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理解,木芜蘅想要逃离,印成的瞬间她果然逃离了,只在起点和终点各留下了一团血雾:起点的血雾带着点人体组织转瞬便被火焰吞噬,终点的血雾浮在潮湿的林雾中寸步不离地守着它的主人。
可喜可贺,木芜蘅是一只大难不死的树妖,没有心没有肺也同样没有脑子,人体组织在她面前更像是“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的主观唯心,细胞壁和叶绿体才是本体。
野外的植物好养活得很。
我概率论和宏观挂了,没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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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