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三章

如沈栖迟所料,南蛮暖春之季如约而至,即便崖壁上景色泛泛,站在洞口也能感受到融融旭日与遍谷幽香,江流崩腾如故,泥沙随着雨歇停止翻涌,碧绿的江水裹挟着江面上粉白的落红奔向东南。

花瓣自上空悠扬落下,经过洞口,沈栖迟伸手去接,忽有一声清脆鸣啭,伴随花瓣一同落至指尖。

就在橘红双爪即将抓住指节之际,忽然一道蛇尾横空出现扫向翠鸟尾稍。

唧唧唧——!

一根宝蓝尾羽飘落,翠鸟受惊高飞,沈栖迟也吃了一惊,连忙仰首,见翠鸟虽受了惊吓,飞翔时却没什么异样,不像受伤,才放下心来。

他扭头看向身侧,大蛇一改方才的慵懒,吐着舌信警告般盯着翠鸟,尾巴悬在半空不断震颤。沈栖迟便知他情潮尚未完全褪去,放在平常,这么一只小鸟别说引得他不喜,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沈栖迟见他如此,便想带着他回洞,翠鸟却盘旋不肯离去,似是有事相告,于是抬手轻轻托住大蛇下巴以作安抚,过了片刻,大蛇放松下来,垂下脑袋搭到沈栖迟手上。

沈栖迟伸出另一手,翠鸟犹在盘旋不肯落下,似乎心有余悸,等了片刻,见大蛇没什么动作,才拍打着翅膀落至沈栖迟手上,将叼着的栀子花瓣放至掌心。

沈栖迟展颜,认出它是那日送药的小鸟精,知道它是来报信,表明自己已如约将山栀送到。

“谢谢你。”

翠鸟高高扬起头颅。

啾——

不用谢!

“那户人家的小孩还好吗?”

啾啾——

好的!好的!

沈栖迟虽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从小鸟高兴的叫声中听出大意,于是伸手抚弄它的背羽,“辛苦你还找来这里,不过太危险了,下次别飞这么远了。”

鹿崖之高达千里,从那么高的崖顶上飞下来,即便是稍有修为傍身的精怪,一不小心也会力竭掉到江里。

大蛇猝然没了搭脑袋的物什,见人类只顾和小鸟说话将他晾在一边,心中暴躁顿起,一下蹿到人类身上,从腿部游绕而上,整个身子都盘到人类身上,脑袋绕到人类面前,抬高颈部直直盯着。

沈栖迟只觉身上一重,眼前一花,紧接着一个大脑袋蹿入视野,占据全部视线,同时右手一轻,显然翠鸟精已经吓得飞走了,但听叫声尚未飞远。

沈栖迟既无奈又想笑,“好了,好了,再给我点时间,马上就回去了。”说着按着大蛇颈部,将他按到自己肩上,同时往旁边走了几步,另一手伸进巨树的冠叶里摸索。

大蛇不喜被触碰后颈,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但出于因□□滋生的亲密与信任,最终并未挣脱。

洞口的树比之岩洞内的古树虽稍有逊色,但同样巨大无比,不知在这崖壁上扎根几年,树梢几乎触达对面的悬崖,若换了身手矫健的人,沿着此树攀至对面并非难事。

此树形貌难辨,高大异常,似是传说中的寻木,有书云“渺渺寻木,生于河边。竦枝千里。上干云天。垂阴四极,下盖虞渊^”,与之甚为相契。至于里头那棵,琼枝玉叶,其实似珠,惟有名为琅玕的上古异树有此殊形。

光是洞府之内便有这样两棵神树,难怪惹得金鹏觊觎多年。

大蛇见他不动,扭动了下身子,唇部无声拱了拱颈侧。沈栖迟拉回思绪,接着翻弄繁茂枝叶,终于在叶子深处看见一串葡萄似的朱果,个头不大,仅有婴儿指甲盖大小,却个个饱满圆润。

沈栖迟摘下一颗,递向半空,道:“此物与你大有裨益,你修为尚浅,不可贪多,出去后寻一处安静隐蔽的地方再吞服。”

翠鸟精犹疑着不肯靠近。

这果子一看就灵力充沛,不过在这位老祖宗的地盘里,就是棵草,给他们这些小喽啰十个胆子也不敢染指。

沈栖迟拢住胸前蛇身,另一手往前递了递,“拿去吧,算是我的谢礼。”

翠鸟精再三犹疑,见老祖宗懒洋洋地蜷在美人身上,没有动怒迹象,才壮着胆子靠近,迅速叼了果子又迅速飞远了。

沈栖迟见它两只翅膀都快挥出残影,顿时忍俊不禁,笑道:“好了,快走吧,之后若是没事就别过来了。”

眼下夙婴**初解,正值倦懒,若换了别的时候,脾气未必这般好,可不是他简单哄哄就能劝住的。

翠鸟精振翅感谢,又盘旋了两圈,旋即向上空飞去。它一飞走,大蛇便绕着沈栖迟后颈从一处肩头游到另一处肩头,顺着臂膀而下。

动作突然,沈栖迟差点没托出他,等用劲托住后,大蛇身子已经从手腕伸出去一截,又扭回脑袋,张嘴一口将沈栖迟整个手掌吞了进去。

这下连沈栖迟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但倒未生出什么惧怕,因为夙婴方才张嘴时连毒牙都未放出来,只是有些疑惑不解。

含了好一会儿,大蛇吐出他的手掌,缓缓沿原路退了回去,将脑袋搭到他肩头。

沈栖迟抬手一看,满手津液,他愣了愣,倏忽反应过来这手方才碰过那翠鸟精,顿时哭笑不得。

“一只没化形的鸟儿,你也计较。”

大蛇未作搭理,只用尾巴拍了拍他后腰,催促他回去。

回去的路上,沈栖迟采了些沿缝生长的马齿苋和灰灰菜,准备烧些草木灰洗衣。从崖壁洞口至岩洞约有三里,沈栖迟身子不太爽利,加上抱着蛇,走得缓慢。

行进半里,大蛇似有所觉,主动从沈栖迟身上下来。一道银光闪过,沈栖迟晃了下眼,再睁眼时大蛇已恢复先前身量,蹭着他的腿缓慢向山洞深处游去。

沈栖迟以为他嫌慢,便跟在他身侧,刚走出几步,腰间倏忽一紧,身体旋即腾空,下意识想攀住岩壁,大蛇已用尾巴卷着他稳稳放至自己身上。

沈栖迟愣神间,大蛇已撤走尾巴,朝前游弋而去。

沈栖迟低首,变大之后,大蛇额上突起的两角愈发显眼,他抬手轻抚,与旁边贝壳似的鳞片不同,这两处都是些薄软的细鳞,他来回抚弄了两下,忽觉身下的大蛇停了,于是连忙收回手。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大蛇默不作声,连吞吐的舌信都收了回去。沈栖迟正想道歉,大蛇倏忽快速游动起来,他一时身形不稳,差点摔下去,只好伏低身子,紧紧贴在大蛇背上,嘴里还在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眨眼间便回到了岩洞,沈栖迟余光瞥见琅玕的玉光,方直起身,忽而眼前一花,旋即一阵天旋地转。大蛇翻腾而起,翻腾间身量瞬间变小,尾部紧紧缠住人类双腿,将人类压于身下,迅速俯首靠近。

沈栖迟低眼一瞧,便见鼓包似的腹鳞与其下初露端倪张牙舞爪的物什,心中登时一慌,伸手推拒:“等、等一下,我就这一身衣服,等一下,夙婴,等一下——”

夙婴此时燃得神志不清,沈栖迟百般推拒,好歹话说尽,才终于解救下自己唯一一身衣裳。

大蛇将他翻过去,沈栖迟咬住自己的小臂,抑住口中耻音。

又过去七日,沈栖迟方得喘息,他看向身后陷入深眠的大蛇,心道再也不乱碰了。

他单臂撑地,回身看去,大蛇腹鳞上的金色纹路似蔓草一般漂亮妖冶,又透着股难以言说的神性。沈栖迟盯着这道龙纹好一会儿,方收回视线起身。

起身起到一半,腿间的蛇尾原本松松缠着,又缠得他动弹不能。沈栖迟回首,见罪魁祸首还睡着,叹了一声,干脆将整条蛇抱起来捧在怀里,一并带往溶洞。

泡进清泉后,沈栖迟长舒一口气,靠在石壁上阖目泡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了。中途迷迷糊糊醒来,顿觉怀里空荡,背后触感也从坚硬变为柔韧,环顾一圈,便见大蛇虚虚圈着自己,身体垫在自己背后,脑袋搭在泉畔,由自己枕着他颈部,阖目睡着。

沈栖迟本想叫他起来,一并回岩洞里休息,奈何抵不住困意,只眯眼瞧了他一眼,便重新睡着了。

之后不知是情潮未褪还是食髓知味,大蛇三天两头缠着沈栖迟做那事。沈栖迟平生最厌恶纵情声色玩乐无度,但此番心中愧怍作祟,便也纵着大蛇没日没夜地胡闹,荒唐度日。

不知不觉阳春既过,孟夏已至,沈栖迟连晚春的尾巴都没抓着,蝉鸣便已响彻漫山遍野。洞里倒清静,蝉鸣声传到这里只剩微弱的几声,沈栖迟觉浅,被蝉鸣声吵醒,醒了会儿神,便熟练地披衣,捧起蛇去泡凉泉。

虽是孟夏时节,可南蛮长夏,暑气盘亘,即便在这深山之中,正午时分亦能感受到几分炎热。夙婴贪凉,又逢修为不稳之期,行事秉性都更似一条未开灵智的蛇,对热气便更为敏感,白日便泡在泉里,晚间挪回琅玕树上,可怜沈栖迟跟着他反复腾地,又要折腾,几日下来疲乏不堪,常折腾到一半便睡着了。

这日沈栖迟醒来,半身仍泡在泉里,周遭地上四溅的泉水还未干。他动了动身子,忽觉异样,猛然顿住,向下看去,便见腰间环绕着一双有力的手臂,苍白,光滑,尺骨与肌肉勾出凌厉的线条,外侧皮肤零散生长着几片乌紫的鳞片,在水面下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微光。

沈栖迟呼吸一滞,下意识抬手扣住这双手臂,慢慢回首看去。

渐渐的,一张安静、妖冶的面庞慢慢进入视野。

这是一张恰当好处的脸,瘦不露骨,丰不垂腴,白得近如素纸,更衬得眉目双唇似泼墨般夺目,眉梢斜飞入鬓,眼尾略扬,睫毛在眼窝上投下斜斜的阴翳,眼下如手臂一样零星分布着几片蛇鳞,鼻梁似山峦剪影,双唇倒依稀有点化形前的模样,唇珠丰润,唇角微扬,不笑也似微微笑着。

沈栖迟想起雨后云雾缭绕的南抚山,像一幅水墨画,只寥寥几笔,便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沈栖迟观他良久,蓦地,那对睫抖动了几下,眼帘缓缓掀起,露出双紫灰的眼眸,眸中犹蒙着层惺忪的睡意,他舔了舔唇,目光涣散了片刻才逐渐聚焦,定定落在沈栖迟脸上。乌黑的圆瞳刹那间收束成杏仁状,眉间那点迷蒙骤然散去,转为一种逼人的锋利。

“……你好,”沈栖迟慢慢笑起来,“阿婴。”

夙婴歪头,挑了挑唇,露出犬齿上微末寒光:“你好,阿——迟?”

^出自郭璞所著《山海经图赞·海外北经寻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4章 第三章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白眼狼们从地狱进修回来后
连载中乌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