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动员大会，慕棠最终没有发言。
就连观众也没去当。
在班主任的责怪声中，她吸着鼻子躲进了旅馆房间，和同样哭红了眼的林若嘉一起，将被子缩成一团，任由悲伤和失落像潮水般翻涌而来，解释不清，又特别真切。
作为学生代表的发言人换成了慕棠的同桌孟繁星，他将稿子念得很好，在平淡恶心的鸡汤文里加上了不少属于个人的freestyle，受到全校考生的一直夸赞，慷慨激昂的视频在家长群和朋友圈里疯传。
慕棠没看，也不想回任何人的消息。
她轻轻将手机关掉，头蒙在枕头里，疲倦睡去。
好像一觉醒来，所有的尴尬和痛苦都会不复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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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T大的校考，慕棠完成得比想象中迅速顺利。
期待许久的帝都之旅、准备了上百天的押题猜测，都在一张普通的画卷上简单展现。
不到三小时的作答时间，那么短，却能重到决定她的一生。
考试结束，南城艺高的学生需要快速回旅馆收拾行李，在晚上八点前赶到机场，连夜奔赴另一个北方的城市，参加其他学校的校考，马不停蹄。
慕棠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自动忽视车里其他同学叽叽喳喳对答案的声音，学着闺蜜的样子，拿起手机。
林若嘉拒绝了柯泽散伙时送她的信，以及粉色碎花袋子包裹的零食礼包，她甚至没再多看他一眼，任由大巴远去，放任高中三年深爱的男孩站在停车场前，挥着手向她说再见。
点击“联系人”、“删除”。
“将联系人‘我最爱的柯柯呀’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慕棠认真看着林若嘉，她咬着嘴唇，毫不犹豫选择按下了“确认”键。
不愿意给他留下一丝体面。
她安静了会，同样紧盯着手机，大巴晃动，数十条消息鲜红赤眼。她点进句号先生空白的头像框，屏住呼吸，静看他昨天下午的留言。
[不好意思，没提前和你说。]
[好好休息，高考加油。]
平淡到不带一丝个人情绪的安慰。池砚白压根不知道慕棠为什么会哭着放弃演讲、不知道她为何伤心难过。
就像面对一个因为临近考试而压力过大、暴躁叛逆的小孩，不需要过多干涉，也无需他安慰。
慕棠对着对话框沉默了很久，编辑消息的区域打了删、删了又打，最终只留下短短一行：
[谢谢池教授，也祝你一切顺利。]
出乎意料地，他回复很快。
[嗯，考过就别想了。]
就好像他也一直等着她的消息一般。
慕棠强撑着，眼睛通红，却让自己勉强憋出一个微笑来，面对看不见她表情的、屏幕那边的池砚白，俏皮回复道：
[那还望池教授改卷时，手下留情~]
[公平公正，看你表现。]
[今年秋天，帝都见。]
慕棠呆呆坐了很久，将最后那句话反复咀嚼，有点想哭，却不如几天前那般满怀期待了。
如他所愿，一切随缘。
高中生慕棠对大学教授池砚白的一场长达三个月的暗恋，最终随着T大校考的落幕，走向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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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慕棠结束完所有学校的考试，回到南城时，已经是四月底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只需要一心一意复习文化课，好好冲刺最后的统一高考便是。
一般来说，各大院校出校考成绩是在五月初。慕棠想了想，最终决定在劳动节后，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妈妈宋荞：
“我想了想，反正一切已成定局，我没有那么急切知道成绩。”
“这个给你，拿着它我总想玩。不如等文化考试结束后你再告诉我吧。”
女儿的举动虽然反常，但确实是热爱学习的表现。宋荞有点摸不着头脑，却依言按照慕棠的说法替她保管了所有电子产品。
至于那个令所有人抓心挠肝的最终成绩，慕棠只被告知了一句：
“你考得不错。”
说了和没说毫无区别。
她开始全心全意投身于复习备考之中，让自己彻底忙起来，太困就睡，醒了就刷题背书。好像用正事将自己的大脑填满，她就不会主动想起池砚白这个人，以及她与他之间的那些故事。
这几个月里，唯一有关池砚白的消息，是从林若嘉嘴里听说的。
五月末的一个晚自习，班里几个女孩一起去天台上看星星放松，林若嘉坐在慕棠身边，向她认真道了个歉：
“对不起，当时是我没调查清楚，乱说池砚白是个人体模特，害你被误导了那么多。”
慕棠有些发愣，对这个熟悉的名字泛起淡淡涟漪：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林若嘉沉默了很久，还是认真向慕棠解释说，从帝都校考回来后，她向T大就读的其他学姐调查了许多关于池教授的消息。听说他年少有为、家庭条件也十分优越、五月初又出国深造去了……
至于宋溪雅，T大的学生也没少在池砚白身边看见过她，有传闻说，她会成为池教授的未婚妻。
回想起宋小姐温柔妩媚的模样，慕棠瘪了瘪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他们很搭”。
“棠棠，高考加油。”
“无论去不去T大，去不去帝都，我们都要开心幸福。”
星光照在楼下白玉兰的花叶上，晚风送来朗朗书声与栀子花的香，一切温馨又美好。
未来还有很长。
慕棠觉得，她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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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慕棠在自己的毕业典礼上，久违地看见了闻奚。
那会她刚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下台。
慕棠的高考分数是589分，在艺术生里文化课排名前三，加上优秀的艺考校考排名，足够选择T大美院所有她想去的专业。
闻奚抱着一束向日葵，头发比上次见面更长了些，微微卷起，披散肩头，银丝眼镜挂在鼻梁上，一股斯文败类的艺术家气质，吸引了不少毕业生的目光。
“哇，慕棠，这是你哥哥吗？长得好帅喔！”
“应该不会是男朋友吧~”
她踩着黑色高跟鞋，脸上的妆和身上的礼服裙给青涩的鹅蛋脸添了几分大人模样。唇边一笑，朝他走去，开玩笑道：
“学长这么善心，大老远跑来挖掘优质学妹呀？”
“妮妮小朋友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闻奚笑出声来，把那捧向日葵全部塞进慕棠怀里，花瓣金黄，枝叶繁盛，迎着七月的太阳生动璀璨，绚烂的颜色在一众满天星、康乃馨中分外显眼。
“我家就在南城，放暑假回来，顺便来看看你~”
“喔。”慕棠故作生气，扬脸轻哼了一声，假装推他的背要将他赶出校门：“那你可以走了，不情不愿的，我可不欢迎你。”
“别呀别呀。”
闻奚听罢，赶忙灵活闪开，从背后拎起一个天蓝色纸袋，递到慕棠面前，轻轻晃了晃：
“我是来送礼物的。”
“喏，池教授给的，祝你毕业快乐！”
熟悉的心动感再度不争气袭来，慕棠觉得嗓子有点干，她或许是中暑了，眼睛里刺辣辣的有些难受。
“谢谢。”
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决定礼貌接过袋子，站在教学楼外玉兰树的树荫下，小心将它打开。
纸袋内是个精致的缎面包装盒，用天蓝色蝴蝶结捆绑着，彩带上是慕棠看不懂的外国字母，有点像法语，也可能是欧洲其它国家的文字。
慕棠认真将那个结解开，低头浅看。
盒子里是一条蓝白色的公主裙。
有点像辛德瑞拉的配色，甜美端庄但不幼稚，布料是轻薄的星纱，泡泡袖裁剪均匀，胸口有个不大不小的蓝色蝴蝶结。
她没上身，对着教学楼的玻璃门比了比，大小刚好合适。
很显白，很漂亮。
盒子里还有一张浅粉色贺卡，上面写着几个金色大气的钢笔字，正是池砚白的笔迹：
[To 慕棠：]
[恭喜上岸，毕业快乐。]
“哇，这么好看！”
闻奚见状惊喜道，话语里不乏酸味：
“肯定是在Celeste定制的。那家店在佛罗伦萨的一条小巷子里，贼难找，排期也满，我的西装也是从那定的，等了五十几天。”
“池教授对你真好。”
是定制的裙子。意思是，池砚白早在几个月前，就想好高考完要送给她礼物了吗？
慕棠低着头，手指在连衣裙舒适的布料上轻捻：
“唔，那麻烦你帮我跟池、池教授，说一声谢谢。”
闻奚听闻点点头，看着平静温和的慕棠，睫毛动了动：
“可以啊，不过你为什么不亲自去说呢。”
“我当然也会说一遍啦。”
慕棠回答，撒了个小小的谎，勉强憋出一丝微笑。
至于是否真的会给池砚白发消息，她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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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完的暑假似乎格外漫长，慕棠给自己安排得也很充实。爷爷奶奶亲戚朋友给了她不少零花钱，其中的一部分被她拿去报了几个暑假班、添置了些大学生该有的化妆品和衣服，剩下的则被她全部存起，以备不时之需。
慕棠跟两个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一起度过了假期大部分时光。参加烘焙和陶艺的兴趣班，又去南方的暖城看海旅行一周。
孟繁星高考考得不错，和慕棠一起进了T大，只不过她是油画专业，他是珠宝设计专业。至于林若嘉，她校考不如两个朋友好，最终去了隔壁的帝都师范大学，学美术教育专业。
“你最终还是选了油画啊。”
在海边的时候，孟繁星认真问她，似乎仍旧不解慕棠的决定。
“嗯。我感觉它比设计更适合我。”
慕棠回答，给出的理由不痛不痒。
但却是实话。
她想，或许在和池砚白、闻奚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是真实感受到了油画的魅力吧。
慕棠热爱这个专业，被绚烂的色彩氛围深深吸引。
而不是，因为某个人。
不是为了和他相遇。
她就这样慵懒又愉快地度过了大半个假期，直到八月中旬，妈妈告诉她一个消息。
慕棠一直出国在外的父亲慕昇，在二十几号会去一趟埃及，说是公司老板在那边有个投资项目，让慕棠爸爸跟着一起去监管。
“你爸说，如果你喜欢，可以过去跟着一起。公司那边允许携带家属，包吃包住，安全也会有保障。”
“那妈妈你也会一起吗？”
“我要工作呢。”
宋荞的回答有些令人失望，不过接下来的话又让慕棠充满了兴趣：
“你爸要去参加一个古董拍卖会，帮老板抢画，我想着你可能比较感兴趣，才顺口一提，不去也行……”
“我非常感兴趣！”
得知消息的第二天，慕棠立刻定了去开罗的机票，路途很远，她得去另外一个城市转机，飞行时间也很长，再加上独自落地办手续之类的事情，听起来十分吓人。
毕竟是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出国，还是那么远的地方，慕棠的爸爸答应飞机落地后第一时间来机场接她。慕棠昏昏沉沉睡完整个路途，下机走出航站楼时已经是当地时间早上九点，她在四周找了很久，却压根没瞧见慕昇的影子。
着急打了好几个电话，对面才接通，得到的回答却十分离谱：
“哎呀，不好意思，爸爸记错时间了，没搞清楚国内外的时差，以为你明天才到……爸爸现在还在卢克索谈生意呢！”
慕棠一整个生气又慌张的状态，坐在机场内的座椅上，捏紧拳头愤怒控诉：
“那我现在怎么办？自己打个车回旅馆？”
慕棠倒是不怕，这机场空调开太大，冻得她冷极了，她绝不愿意在这等爸爸到明天早上，还不如自己去旅馆睡觉。
可慕昇不放心女儿，认为她一个人打车很容易遇到危险，命令慕棠留在原地不动。
“你去找间咖啡厅坐着，我叫个朋友来接你，没见到他人，你千万不能独自乱跑，听到没有？”
“那好吧。”
慕棠拗不过他，只好老实应下，随便找了间看上去高端正规的咖啡屋，给招牌拍了个照发给父亲，进去用英文点了杯红茶拿铁，靠在窗外的太阳伞下安静坐着。
热带沙漠气候，全年高温少雨。慕棠望着蔚蓝的天，身穿异族服装的人们行色匆匆，卖香水和纪念品的小贩们远远吆喝着，场景很美，很适合画进油画。
不远处，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当地孩童昂首望着她，不断摇晃着篮子里五颜六色的石头，嘴里念叨着慕棠听不懂的语言，期待着她的光顾。
想来确实无聊，身后十几米外又有机场保安在场，慕棠好奇眨了眨眼睛，指向孩童手里的红宝石，用英文随口问道：
“这个多少钱？”
那孩童见她有意购买，模样很激动，手舞足蹈吆喝着，隔空戳了戳慕棠手里的咖啡。
大概是说，只要一杯咖啡的价格。
埃及机场的物价不算特别高，慕棠手里的咖啡大约折合人民币二十五元，她拿出一张对应的埃及钞票，走上前去，和那名孩童交换红宝石。
谁知她刚俯身，那孩子却好似突然变了副模样，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力气极大，粗鲁将怀里的一篮宝石全部往慕棠怀里塞，另一只手凶狠夺过她的提包。
“喂，你做什么？”
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慕棠焦急万分，紧紧握住钱包，想往后逃走，向警察寻求帮助。可那小孩似乎并不害怕，完全没有停下动作的意思，甚至继续大声嚷嚷着，吸引来周围其他商贩不怀好意的目光。
慕棠涨红了脸，颤抖又坚定地，害怕到有些想哭。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严肃的令喝。
威严沉稳，说的是她听不懂的阿拉伯语，对那帮无理取闹的商贩却格外有效果。尾音未落，带头的小孩便立刻收了抢包的手，怯生生向后退去。
慕棠惊魂未定，慌忙起身，后退回眸。
半句“Thanks”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那人迎着热带耀眼的阳光，高大清瘦，黑发齐眉，皮肤白皙干净，慵懒的黑色衬衫露出半截脖颈，身后的玻璃门轻轻开合，传来清脆的风铃声响。
眉目低垂，温润依旧，用足以让她脸红心跳的磁性嗓音慢慢贴近：
“慕棠，好久不见。”
Celeste是意大利语里天空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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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白棠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