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紧张,时间太短,这次速写,慕棠的完成度并不算高。
起码没有发挥出她平时一半的水平。
心心念念的池砚白就安静坐在她对面的台阶上,左半边侧脸精雕细琢,下颌角的弧度精致流畅,任由她作画。
可慕棠就是不争气,手忙脚乱的,即使强逼着自己专注认真,面对池砚白那张脸还是会想入非非。
他平时也是这样坐在教室中心,耐心给其他同学作画的吗?
他喜欢摆什么姿势?对自己哪半边脸更满意,最喜欢自己五官中的哪一个呢……
等十五分钟的闹铃突兀响起,慕棠匆忙勾勒最后的线脚,收笔望向池砚白时,他早就结束了绘画。
对面烧烤摊子飘来的烟雾有点呛人,慕棠吸了吸鼻子,把速写本藏进怀里,不愿拿给池砚白看:
“今天太匆忙了……我、我画得不好!”
“所以,可不可以先不交给你。等下次有机会,把你画好看点再给你看。”
她大脑飞速运转着,只顾着给自己找到合适的说辞,压根没注意到,这番话中的“下次”,竟也赖着脸皮默认池砚白会再给她当一次模特了。
男人坐在她面前,皮肤在路灯下显得很白,他抬眼,扶起滑板,似笑非笑:
“行,听你的。”
对于池砚白而言,不看慕棠的画也好。
他毕竟是做老师的,又是艺考阅卷人,如果今晚看了她的作品,可能很难忍住不做出评价、指导。这必然会给慕棠造成心理压力,对其他考生也不太公平。
干脆眼不见为净。
慕棠松了一口气,垂眸扫向池砚白手里的那幅,欲言又止。
她不给别人看,还强要池砚白展示他的作品,未免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想要又不敢说,慕棠委屈巴巴住了嘴,自认活该。
远方钟声响起,一共十一声,已经接近凌晨。慕棠她们明天有早读,下午还有个校友讲座,被安排得很满,是时候回旅馆洗漱休息了。
池砚白陪她走到酒店楼下,站在玻璃门前道别:“自己上去?”
若是让老师撞见慕棠大晚上和一个成年男性一起回房,他们的关系还真不好解释。
“嗯……池老师拜拜。”
“到了给我发消息。”
“好嘞,晚安!”
她说完,有些留恋地挥了挥手,目光却仍落在他掌心,久久停留。
池砚白见状,揣摩片刻,唇边勾起一丝心知肚明的微笑。
看破不说破,动作倒是很诚实。
下一秒,他将手里的纸张折成八分之一大小,微一抬手,稳稳丢进慕棠掌心。
正是那幅画。
“和你一样,今天我也没发挥好。”
“凑合看看,下次继续努力。”
和她一样,他也承诺了“下次”。
心疯狂跳着,慕棠抿了抿唇,用口型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调头,飞快朝楼上奔去。
她怕再多停留一秒,嘴角的笑意便再也掩藏不住,甜蜜会随着呼吸冒出粉色泡泡,让池砚白一眼就看出:她在为他晕晕乎乎,坠入爱河。
房间在三楼,慕棠踏上台阶,脚步轻快,仿佛踩在云里,拥抱着轻飘飘的梦。
她迫不及待推开门,飞速编辑消息:
[池老师,我到啦~]
然后,打开床头灯光温柔的小台灯,像只灵活的小猫咪,躲在窗帘后的缝隙里,朝楼下暗自窥探。
池砚白站在路灯下,个子很高,身影也被拉得老长,他将滑板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手里拿着手机……慕棠知道他在等她。
消息发出,很快便瞧见他点进屏幕,飞快打完字,又等了几分钟,他才转身,背影消失在美食街的人群里。
慕棠低头,手里是一副铅笔画,和屏幕里弹出的消息。
[。:好的,早点休息。]
冰冰冷冷的,有点疏离,又有点关心的意思。
慕棠瘪瘪嘴,对着空气轻哼一声,以示不满。
接着,左右环顾了一圈,确认林若嘉是真的不在,才和做贼一样,嗖地扑向温暖被窝。
她憋足一口气,用被子将脑袋蒙住,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仔细端详那幅画。
出乎意料的,画里并不是今晚的慕棠。
少女身穿亚麻布长裙,手捧只剩半个的甜甜圈,垂眸落泪,模样委屈可怜,嘴角还沾上几颗巧克力碎屑……而背后,是黑白的斑马线。
车辆川流不息,信号灯切换不停。他把动态静态的景物,连同慕棠细微的小情绪,都一并传达在画中。
纸上的场景和慕棠的回忆交叠重合,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三月的夜里,他在她面前浅浅俯身:
“裙子很衬你。”
“如果害怕,给我打电话。”
所有的青涩与美好,都随着一副生动还原的铅笔画,静静融入在旖旎的春夜里。
随海棠纷飞,随万物生长。
慕棠的世界四海潮生。
她将身体蒙在被子里,眼睛盯着窗外,直到手机再次传来振动。
[。:艺考顺利,初秋帝都见!]
#
或许十六七岁的爱情注定来得突然,刻骨铭心。
在最美好的年纪打人个措手不及,再叫人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对慕棠是这样,对其他女孩子而言也是一样。
就在慕棠被池砚白送回酒店的当晚,林若嘉彻底失恋了。
慕棠是在凌晨一点三十分被闺蜜的哭声吵醒的,林若嘉喝得烂醉如泥,浑身酒气,一开门便扑进她怀里,号啕大哭。
“我等了柯泽快两年,一共六百八十七天。”
“他居然告诉我,他早在两个月前,便在帝都爱上了别的女生。”
林若嘉真的很难过,嗓音嘶哑干涩,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
慕棠从她破碎的描述中,勉强拼凑出她传达出的大概意思:
林若嘉的男朋友柯泽在异地期间不胜其烦,厌倦了女友的反复猜忌和“骚扰”,在一个月前喜欢上了比自己大三岁的直系研究生学姐。对方还不喜欢柯泽,也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两人正在相互试探中。
“那个女人……比他大那么多,家庭条件还不好,天天花他的钱!她哪里比得上我,棠棠,你说,她哪里比得上我?”
慕棠揉着惺忪睡眼,心里替她委屈难过,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温柔抱着林若嘉,不住拍她的背安抚着。
“是他不好,移情别恋了也不和你说。”
“他说他想等到我高考完,怕影响我发挥。”
林若嘉边哭边气,狠狠抽光床头的纸巾:
“今天那个学姐搬石膏弄伤了手,看电影的时候,他一直给她发消息嘘寒问暖,被我发现心不在焉,反复逼问,他才摊牌!”
难怪呢,果然是被抓包了……慕棠在心里呸了一口。在她记忆里,林若嘉的男朋友柯泽向来情商还可以,两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真不至于在人校考前两天提这种事,影响林若嘉的情绪。
“棠棠,你看,这一年来,我是为了他才努力读书。每天咬紧牙关想着和柯泽一起上T大,我才坚持过整个高三……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压根不可能这么努力。”
“我甚至连我的婚礼放什么歌、生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我真的好傻!我真的为自己好不值啊!”
“我不理解,到底凭什么?他到底为什么不再喜欢我?”
慕棠沉默坐在一旁,无法回答林若嘉,只能暗自难过。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经历,却在眼看着闺蜜为感情伤神时,深深地感到共情。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啊,实在是太容易上头了。
给点甜头便轻易沦陷,一旦爱上就情难自制。
林若嘉对柯泽是,或许,她对池砚白也是。
否则也不会为他一个地址就冲去写真教室,知道他是帝都人便对这座城市无比深情。即使池砚白“人体模特”的身份特殊,年龄也比她大了八岁,慕棠控制不住自己对他心跳如鼓。
慕棠知道自己陷进去了。
她也知道,在精打细算,理智冷静的成熟男人面前,十几岁的她们就如同森林中迷路的小鹿。
只要池砚白想,就能轻而易举看穿慕棠的心思,甚至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
林若嘉最终哭着躺在慕棠怀里睡着,泪痕布满脸颊,酒气扑鼻,像个惨痛的前车之鉴,无助可怜,吓得慕棠触目惊心。
慕棠昏昏沉沉的,心情低落,绝望感如潮水般袭来。
她知道自己玩不过池砚白,却又克制不住想要接近他。
就像她忍不住反复摩挲那幅他随手画出的画,将他给的糖果包装皮抹匀、压平,随上次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一齐收好,夹在粉色封皮的《外国短篇小说集》里,保存珍惜。
慕棠看着这些“废纸”,想笑却笑不出,心情既甜蜜又苦涩。
“我承认了。”
她在黑夜里对自己喃喃:
“或许我对池砚白的喜欢,不止一点。”
她提笔,在日记本中写下聪明对策:
“我要装作没那么喜欢他的样子,去骗骗他,让他别那么骄傲。”
“这样,以后要是发现他不喜欢我,我也可以糊弄过去,不会丢脸。”
“先下手为强,就不会被他骗!”
慕棠对自己脑海里的声音点点头,心里恢复了三分自信。
起码现阶段,面对这份不伦不类的感情,她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足以说服自己的办法。
“那就,起码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先试试看吧。”
慕棠下定决心,抱着被角沉沉睡去。
可这时候的慕棠并不知道,就在太阳升起时,一个和池砚白有关的、巨大的惊吓,正蓄谋已久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