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乌云压顶,二人迅速推门而入,见平日里招待客人的前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苌云的眼睛适应黑暗的能力比常人要强,他扫视一圈发现这间屋里并没有人。
“他不在这间屋子。”
“吴路他会不会今天不舒服,提早去睡觉了?若是这样的话,我们直接闯进他的家,到时一百张口也辨不清!”
“我们轻点,去他卧房看看,若是睡觉了,再悄悄出来。”
二人开始寻找吴路的卧房,他住的这栋房子在上京也算豪宅,房间很多,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找到他的卧房。苌云悄悄沾湿手指往纸窗上戳了一个小洞,眼睛贴在窗户上,见房里静悄悄的,香炉没有点燃,床帐也没有放下来,再看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人睡在上面。
“他不在里面。”
“你瞧仔细了?”
“千真万确,他的房里什么也没动过,连被子都放得很整齐,根本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二人只好继续在房子里转悠,感到整栋房子都冷冷清清,似乎根本没人住的样子。
“我记得吴路家里有请佣人,可是今日他们都不见了。”
“太古怪了,吴路特意送给我们瓶子,应该就是希望我们回来找他,而且刚刚灯还亮着,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这时不知从哪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他们赶忙顺着声音找了过去,一间一间查看,终于在墙角的一处房子发现了吴路。他躺倒在地,面色苍白,手捂着胸口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苌云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跳动声微弱,吴路对他们道:“那边桌上有...有灯,快帮我点上,我有话要对你们说,很重要,快点...”
木紫见他半死不活的样子,急得冷汗涔涔,她忙跑去桌前点燃了油灯,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二人才发现吴路受了很严重的伤,他右胸膛处的衣服几乎被血染红,脖颈处还有一道不浅的刀口,难怪会气若游丝,能撑着和他们说话想必已是用尽了残留的力气。
木紫看着他这副惨像,心里悲痛,站在一旁直垂泪。苌云握着吴路的手想给他带来些温暖,他知道不一会儿他就会越来越觉得冷,眼睁睁地看着温度从自己身上退去,这种感觉是最冰冷可怕的。
“谁把你害成这样?蔡崤的人?”
“我...我不知道,那几个人都蒙着面。谁杀了我不重要了,关键是...你们要找到万灵策。”
“你是不是吴护法的儿子?”木紫道。
吴路微微点头:“不错,我快不行了...我...万灵策的地图在...在...”话没说完,他大咳一声,一泼鲜血喷涌而出,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瞪着眼不甘心地看着他们。
“神仙裁缝...吴路...你好好休息,别再说话了!”木紫哭得肝肠寸断,又想起了那日鲍余死的那天,漫天飞雪也比不过她心里的冰冷,如今又一次经历生离死别,虽说和吴路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对她参赛的事犹为上心,加上又是前护法的儿子,好不容易相认却马上天人永隔,她实在觉得痛惜。
苌云站在一边也很是难过,这一幕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当年母亲就是这样在他面前中刀而亡,可他却无能为力。直到今日,他还时不时能梦见她浑身是血的模样,他别过脸,不愿再看吴路渐渐涣散的眼神。
良久,木紫才轻轻帮吴路阖上他不甘的眼睛,跌倒在地上埋头哭泣,苌云蹲下来轻抚她的背:“人已经走了,别太难过,不然他知道了心里定不好受。”
木紫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愤怒:“肯定是蔡崤那个混蛋!我要去找他,我现在就去,凭我的功夫绝对能杀了他!”
“不要冲动,你杀了他,然后自己呢?你怎么出蔡师府?”
“我不管,出不了他们府又怎样?他已经害死这么多人了,还不该偿命吗?”
“你先别急,这件事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蔡崤干的。你要是像上次那样懵里懵懂进了他们府,又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
她想到上次是自己找鲍余帮忙进了蔡家,结果没想到消息有错,害死了他,还害得钱夫子解散了学院,从此流落四方,愧疚剧烈地啃噬她的心脏,气血翻涌,她哇地一声也吐出一口血,吓得苌云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泪水从他脸上滑落,他急道:“别担心,别担心,扳倒蔡崤不是容易的事,等你进宫后,我们有的是机会杀了他。现在你要是自己先病倒了,我们还怎么复仇?”
木紫的脸深埋在他怀里,听到他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身体的温度还有檀香混为了一剂绝妙的镇静药汤,灌进她的胸腔,她紧紧抱住他任泪水又流了一会,情绪才安静下来。苌云一直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孩子那样轻轻哼着儿时听过的安眠曲:“三月里,桃花红,黄莺树头歌意浓,唱一曲,正春风,姑娘梳妆盼夫归。”
她听了终于有了笑意:“我正难受呢,你倒还唱起了怨曲。”
“没办法,知道唱的歌实在不多,回去我再学几首再哄你开心?”
木紫嗔怨着在他怀里又扭动了几下:“哟?我们司空大公子什么时候还学会哄人了?我真该感恩戴德,拜谢天地。”
“别闹,好好的情致又被你搅没了。”
“吴路死得不明不白,我实在心里憋得慌。现在要怎么办才好?他孤苦无依,一个亲人也没有,只能我们先替他安葬了。”
“嗯,人死后要入土为安,这事我来吧,你不要再花力气了。”
说完苌云起身欲背起他,脚下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吴路养的蜥蜴,不知它什么时候进了房里。
“这不是那只蜥蜴?对了,你可以问问它,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
木紫悲伤地看着这只蜥蜴,虽然它没有很生动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它同样悲伤的心情。可是蜥蜴并没有和她交流,而是突然猛烈呕吐几下,一卷羊皮纸从它的口中吐出,掉在地上。
二人大为惊奇,木紫捡起羊皮纸,见上面还写了不少字。
“难怪它那日不让我摸它的肚皮,原来真的是不想让我发现它肚子里有东西。”
“这是什么?”
木紫仔细看着羊皮纸上的内容,发现这竟是吴路为以防不测留给他们的信。
“这是一封信,上面详细说了另一幅地图在哪里。”
“当真?吴路竟然还知道地图的下落,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我猜他拼命留着最后一口气就是想告诉我们地图的事,但还是没能撑得住。”
“他受伤过重,已经尽力了。”
“这信上说,当年有一副地图在他父亲手上,但是他们常年要躲避官兵,也怕他们找到地图,所以和父亲一起想了个办法,将地图缝制在衣服上。可是普通人家的衣服穿一下就会破,破了会缝补继续穿,或者直接扔掉,不能长久保留,因此他们又想了个办法,就是缝制在后宫嫔妃的衣服上,最终他们选择了皇后娘娘。原来如此,怪不得石顺老人要去偷百鸟朝凤金缕衣,原来上面有地图!”
“原来是这样,这下就可以理解石老爷子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去偷衣服了。”
“可是,吴路和他父亲的本意就是将衣服送入宫中保管,因为这件衣服贵重,皇后娘娘也不常穿,确实是个相对来说安全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石顺爷爷还要去偷呢?”
“这就不清楚了,或许石老爷还是觉得此举不妥,又想偷回来自己保管才放得心。”
“或者,石爷爷只是想把地图画下来,然后自己再去寻找地图?”
“若是吴路父子手里有地图,直接给石老爷子看一眼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去偷呢?”
“所以,我怀疑他们之间没有联系,之前韩老也说了,万灵会覆灭后,他们大家流落四方,彼此间并没有联系,石老爷子应该也是听到的消息,然后觉得他们做得不妥,所以才去偷衣服。”
苌云叹了一声气:“哎,可见万灵会的人生活得多么艰难。既然缝制衣服时吴路的父亲还在,那他的父亲应该也是近几年才去世的。”
“难怪他那么伤心,一家人为了教会四处飘零,亲人们分崩离析,希望下辈子他们能再团聚。”木紫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吴路,如鲠在喉,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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苌云家
青羽端了一碗银耳雪梨羹敲了敲书房的门,进门后发现自家将军竟还在埋头苦读,桌子上堆摞了一沓厚书,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
“将军,歇一会吧,你今天一整天都泡在书房,连饭菜都没动一口,再急的事也得先吃饭啊!”
苌云没有抬头,两眼仍然钉在书本上:“木姑娘怎么样了?她吃了么?”
“吃过了,不过看着胃口也不太好,菜没动什么。”
“把这个拿过去给她吃吧,我不用了。”
“我早就叫人给送了一份过去,将军您就凑合着吃两口吧,哪有这样不要命地看书啊?”他以为苌云突然接到什么命令,急着从书里找补知识,结果看到他竟在看服饰类的书籍,青羽的眼睛都看直了!
“将军!您为何要看这类书籍啊?难道您想改变志向,去做裁缝了?”
苌云抬起头,瞟了一眼青羽震惊得下巴都要脱臼的脸道:“我是在帮木姑娘找合适的衣裳。”他叹了口气继续道:“第一裁缝店的老板突然被杀,这事你知道吧?”
“嗯,知道,木姑娘还为这事伤心了好几天。”
“她现在依然闷闷不乐,这个先不提,关键是百姝会马上就要到了,吴老板没有完成衣服就突然去世,我得想办法再做两套出来,不然比赛时她的衣服不够。但是现在棘手的是,每一位参赛的姑娘都会准备一套压轴的衣服,这套衣裳必须异常夺目,不管是华丽也好,另辟蹊径的美也好,总之要能抓住众人的眼球才行。”
青羽对姑娘家的服饰一窍不通,美与不美在他眼里好像都差不多,他挠挠头,困惑道:“这比赛怎么这么麻烦?要什么样的衣服才能夺目呢?我怎么觉得姑娘家的衣服好像都长得差不多,没甚大区别。”
苌云又迅速翻完了几页书,望着青羽不开窍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你不懂,这个是要看个人天赋的,有人对款式和色彩很敏锐,但是有的人天生对这些没有感觉。”
青羽不服气,小声嘟囔:“将军不也不懂吗?何时见过你关心女儿家的衣服?”
“你说什么?最近胆子愈发大了?”苌云耳朵灵敏,即便青羽声如蚊蚋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青羽见将军面色阴鸷,连忙退到一旁,刚好木紫这时进来了,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咦?这小子跑什么呢?难道有人要吃他?”青羽逃跑的速度够快,甚至吹起了木紫的衣摆。
“他最近是越来越放肆了!”
木紫看到他桌上的书多得似座小山,好奇地蹭到他面前,一股清香飘向苌云,他不觉心旌神荡起来。可是木紫完全没发现他的反应,整个人扑在了桌前,苌云只好往旁挪了挪身子,好避开这块烙铁。
“你在看怎么做衣服?怎么,你想继承吴路的衣钵?”
苌云停下笔,无奈地道:“我想继承,也得我有这个天赋。可是我连针都不会拿,怎么做衣服?”
“那你这是为何?”
“傻啊你,吴路突然去世,必定会影响百姝会的比赛,虽然吴路生前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衣服,可你还缺了一套压轴的衣服。”
木紫趴在桌上,翻看图册,见上面衣服各色各样,颜色或鲜艳,或淡雅,林林总总,叫人应接不暇,可是绝大部分款式早已不算新潮,若要做压轴的服装欠了些意思。
“这么多服装,要如何挑选?”
苌云凝眉深思了一会道:“虽然衣服这么多,但是却没有一件足够特别,若要在最后关头震惊众人,为你投上一票,非要一件与众不同的才行!”
木紫一手支颐,苦闷起来:“与众不同...非凡耀眼...这要怎么办才好?”
“先别想了,时间还有,先把这碗雪梨羹喝了吧,见你伤心了几天,忧思伤脾,吃了这个润润脾胃。”苌云说着端给她羹汤,眼里满含关切。
“那日,火鬣蜥蜴一直守在他的墓旁,说什么也不肯离去,若我们这么快就忘了他,岂不是太薄情寡义?”提起吴路,她免不了又忧伤起来。
苌云忙把一本图册摆在她面前,指着一幅图道:“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木紫被他这么一问,瞬时牵走了伤情,她看了一眼书上的图,见是一件深色衣裙,整件衣服上下没有任何图案花纹,领口该开的地方没开,线条呆板,裙子一直拖到了地上,她恐惧地摇摇头摆摆手:“这件不行!这是女人家的衣服吗?”
苌云见她十分不喜欢的样子,皱着眉头道:“这件不好看吗?我翻了许久,觉得这件是最好看的。”
她心里骇然:这是什么恐怖的审美?但转念想到他也是一片好心,埋头扎在这书房几天不出门,就是为了她能在百姝会一举夺魁,马上掩了嫌弃之色,换上一副笑脸道:“好看...好看...那个...我再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看的啊!”
说完她转过头不看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发现她心里的嫌弃,乱翻起桌上的书来。
“你从哪找来这么多画册?找了很久吧?”
“还行,大致就是把上京城书阁里的藏书都找了一遍。”
“什么?你把整个上京城写服装的书都借来了?”不问不知道,一问真是让人震惊,上京城这么大,他短短几天就将这里的书阁翻了个底朝天,需要花费何等的力气?
“虽说上京城里的书阁众多,但有关服饰类的书籍并不多,所以我也没有太费劲,有些书阁根本没有这类藏书。”
“不过就这些也够看很久了,到底选哪套合适呢?”
她手指翻动,心下茫然,有种在大海捞针的无力感。忽然有一页书上的图画吸引了她的注意,可那页书不是画的服饰,而是一幅神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