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有复查,在此之前,医生叮嘱朴韵,不要劳累,就纯休息就好。
朴韵早上醒得反而比上班的时候早。
上班的时候,一下班就瘫坐在沙发上,必须玩两个小时手机,才能开始洗澡、看看书,再睡觉。
睡觉的时候,往往都十一二点了,就是这样的生活,渐渐榨干了朴韵。
况且李子启说得对,她就是不喜欢这份工作,所以一直在工作上没有太大的建树。
明明小时候是想做画家的,最后却选了视觉传达设计专业,进入了广告界。
时光荏苒,一晃眼,读大学选专业时候的少许“退让”“功利”,已经酿成了今日的高不达低不就的窘迫。
“命运里所有的东西果然都标好了价格啊!谁叫你当初求稳妥,现在好了吧,工作没激情就算了,直接被优化了!”
朴韵干脆起床,对着镜子,看着伤口,自言自语。
她有时候羡慕母亲,她是一个容易满足、容易感受到快乐的女人,朴韵曾经以为自己也是,反而这场病,让她明白她不是。
在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涌现出许多情感。最最最让她震惊的是,占据主导的情感,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结束,设想一下这场手术在五十年后发生,那时候她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而现在,她还有机会。
朴韵打开手机,计算自己的存款。
她还还着每月七千块的房贷,照这个速度,算上简单的生活开销,她的存款还可以支撑两三年。但两三年之后呢?
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工作。回到广告界?她隐隐约约觉得难受。
年近三十,她已经是职场上最脆弱的一类人了,老板觉得你随时要结婚生子,裁员第一个想到你,升职却绝对不会想到你。
“哎哟,一大早的,唉声叹气什么啊!赶紧来帮妈妈做饭。”
朴韵穿着睡衣,推开房门,小猫咖啡冲过来,围着她的脚转圈圈。
“我们可怜的咖啡,这些日子,只能独守空房啊!”她抱起小猫,小猫蹭蹭她的脸,差点蹭到伤口,朴韵按住小猫,“早知道叫周致青来陪咖啡玩一下,咖啡一个人呆一周好寂寞的!”
孙香玟笑:“来过啊,我把钥匙给小周,他来过两次。”
朴韵瞪大双眼,“哈?他不会进我房间了吧!你怎么叫人家直接到家里!”
“你刚刚不还说早知道让他来看看猫吗?你房间你以为别人稀罕进去啊?不过我也不记得有没有关门,反正咖啡也会开门——”
当然有东西了,不是有那本暗恋日记吗!好在被锁在柜子里,不至于被发现。当然还有乱扔的衣服什么的......
朴韵莫名有点害羞。
“我说,周致青也是个大人了,你以后注意些!”朴韵一边说,一边帮妈妈洗小青菜。
“你前些天老说人家是小弟弟,今天又说人家是大人,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孩子!我不管了,我脖子疼,你来煮年糕给小周吃!我下去散步先!”
孙香玟吃了一根香蕉,就跑了。
朴韵觉得妈妈说得有点道理,她一会儿觉得周致青是小孩子,一会儿觉得他长大了,真奇怪啊!
“唉!你就是把我骗出来做早饭啊!太坏了!”她对着孙香玟的背景叫道。
说是这么说,年轻人的恢复能力到底是比老年人好,朴韵现在已经不觉得脖子疼了,只是有些不舒服,就等复诊,看是不是需要做碘治疗了。
她把洗好的小青菜放好,然后开始切肉丝。孙香玟已经把肉解冻了,半冷冻的肉切起来很方便,她一下一下切着,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十五六岁,已经是半大的姑娘,周致青才十岁,个子也矮矮的,周家父母常常跑业务不在家,周致铭也住校,周致青放学回家,就在朴韵家里呆着。
她嫌弃这个小拖油瓶影响她和小姐妹玩耍,有时候没好脸色。
那时候周致青肚子饿了,她的父母也没下班,她就给周致青煮年糕吃。
也是这样,一点小青菜,一些肉丝。
那时候,她盛年糕的时候,悄悄把肉丝都往自己碗里夹,后来又有点心虚,就在吃年糕的时候,把肉丝又夹给周致青。
一面说:“小青啊,你看姐姐对你多好,肉丝都给你吃。以后长大了是不是要请姐姐吃大餐?”
周致青顶着娃娃一样的大眼睛,点头如捣蒜,“好!”
这小子,一顿大餐也还没请她吃,就逃走了,今天非问出个所以然来!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朴韵放下手里的刀,肉丝刚好切好,来得是时候。
她擦干手,“来了——”
门开了,眼前却不是周致青,而是一张令她无比厌恶的脸。
李子启,身后还跟着他的那个朋友,何塞。朴韵以前就很不喜欢这个何塞,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色眯眯的,不正经。
她赶紧拉了拉毛线开衫,把衣服裹紧。
“你来干什么?”
“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李子启手里还捧着一束恶俗的红玫瑰。看起来像是欠了花店老板钱,老板在愤怒中打包了这束花,花里全是敷衍。
“不需要,滚。”朴韵迅速关门。
谁知道,李子启眼疾手快,把手里的一个礼盒推出来,恰巧卡住了门。
后面的何塞笑嘻嘻探出一张脸,“朴韵,你别急着关门,我们手里有你表弟打人的证据,你关门了,那你表弟就要进去关半个月了哟。你最好和我们好好谈谈,给子启一点‘补偿’,不然.......哈哈哈哈哈哈!”他们二人曾经去医院打听,才知道暴打李子启的是朴韵的表弟。
他的声音油腻猥琐,朴韵只觉得想吐。
“你什么意思?”
何塞打开手机,播放一段录像,朴韵只见录像里,周致青大变样,暴打李子启,要不是李子启跑得快,怕不是要原地住院。
“没想到吧,当时院子里停着车,行车记录仪拍到了。你的那个表弟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
“根本不想算了。”
忽然两人身后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周致青的声音冷漠得可以结冰,这是朴韵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他穿着黑色帽衫,浅色牛仔裤,手里拿着一个水果篮,周致青后退几步,把水果篮放在地上,然后对着何塞就是一脚。
那一脚稳稳踢在何塞的右手上,手机立即掉落,滚下楼梯。
这一切都太快了。
何塞忽然觉得右手钻心得疼。
“你!你!”
“我怎么了?”周致青冲过来,一把抓住何塞的衣领子,而李子启吓得不敢动弹。
“下楼和我谈,别影响病人休息。”周致青把何塞按在楼梯间的墙面上,下手很死,何塞挣脱无果,大喊:“救命!打人啊!”
这里是老小区,一梯两户,街坊邻居都认识,朴韵不想把事情闹大,顺手把桌上的一个熟鸡蛋拿着,冲出门就塞进了何塞的嘴巴里,何塞顿时无法发出声音,眼睛瞪得滚圆。
李子启回过神来,“你们打人有什么用?手机坏了也没事,那视频我们有备份!你现在再打我们,我就再录像!”
说完,他就掏手机。
朴韵急了,“周致青,快松手!”
周致青没有松手,朴韵上前,用手按在周致青手上,抬眼看他,“松手!你快松手!”
周致青还是不松手,现在的他眉眼狠戾,不似平时,倒像是抓住猎物的野猫,用最可爱的脸做最凶残的事。
朴韵伸手摸他的脸,“你冷静一下!”
朴韵的手摸到周致青的面颊,烫烫的,孩子是真生气了啊!她眼睛一酸,竟然想要哭。原来有一个人不讲原则的站在自己这边,甘愿挑战世界的规则,是会让人想哭的。
“你是想气死我吗?我刚做了手术!”
周致青的眼睛里的狠消散了一点,松了手,但仍旧挡在朴韵和何塞中间。
何塞刚刚被掐得脖子生疼,嘴巴里还有一个鸡蛋,他疯狂掏出鸡蛋,破口大骂:“现在不是商量了,朴韵,你不登门给我道歉,这事情没完!”
周致青忽然冷笑,“现在就滚。”
他就说四个字,就让李子启汗毛竖起来,上次被打了一拳,现在脸都是青的,虽然就被打了一拳,但那种压迫感,让人不禁感到害怕。
李子启见何塞还想要接着说,直接拉住何塞,就往楼下冲过去。
“跑了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李子启拉着何塞上了车。
何塞暴怒,给了李子启一巴掌,“你怕那小子什么!”
这还真把李子启问住了,他明明手里有证据,而且也有各种有能量的朋友,但为什么怕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小子?
半晌,李子启说:“咱们不能动手,不然不就成互殴了?这样,我们才能把他送进去啊!”
何塞缓过劲来,觉得李子启不愧是名校生,脑子还是有一点的,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刚刚看朴韵对那小子很关心,我们用这个威胁朴韵,尝点甜头再报案,不然亏大了!拘留半个月太便宜他了!”
“刚刚你录像录到了吗?”何塞想起来,他被人塞了鸡蛋顶到墙上的时候,李子启举着手机。
李子启慌忙打开手机一看,刚刚因为太紧张没有按下录像按钮。
“傻逼啊!你傻逼!”
......
朴韵拉着周致青进了家里,他的手上被何塞抓得都是血口子。朴韵拉着他到洗手台,“你自己洗洗手,我一会儿给你上药!”
她有点生气,但见周致青现在又像是一个任她摆布的失魂娃娃,心软了一点。
看起来是男人了,实际上还是小孩子心性吧?一点也没有陈府的样子。
朴韵一边想着,一边进去房间拿创可贴,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件事解决。
李子启真要送周致青进去,她可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她用酒精轻轻擦拭周致青手上的伤口,也注意到,还有一些陈旧的淤青,应该是手术当天打李子启的时候弄的,那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裤子上的深色痕迹。
“你皮肤白,一点伤口就要淤青好久。”朴韵说着,撕开创可贴。
周致青默默坐在桌边,望着朴韵。
他的睫毛长长的,浅色瞳仁里面映出朴韵的身影,朴韵低着头,贴上创可贴。
“不得不说,那视频看得人挺爽的。”朴韵终于贴好了创可贴,仰面,笑得灿烂。
分手、失业、患病,一连串打击之后,今天她忽然觉得很放松。
看渣男被打,果然会爽。笑完之后,却落下泪来,她情绪的闸门似乎被打开了。和李子启的关系中的点滴浮现,她觉得自己竟然如此荒唐,和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差一点结婚。
周致青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他拿着纸巾,望着朴韵。
朴韵又哭又笑,“我这是高兴的。之前还在想,毕竟在一起一年,心里还是有些伤感。今天不知道怎么地,就特别高兴分手了。”
朴韵低着头,两只手拉着周致青的胳臂,呜咽着,“谢谢你。你回来得......刚刚好!”
周致青的表情兵荒马乱,好在朴韵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