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巴巴拉卡’明明是粉红色的，为什么是蓝宝石？为什么不是粉宝石？”天使模样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发问。
“宝宝，它叫帕帕拉恰，是刚玉家族的一员，人们把这个家族分为红宝石和蓝宝石，把含铬元素的红色刚玉称为红宝石，其他色调的刚玉统称为蓝宝石。”
“这只是一种命名方式，就像你叫安娜一样。”陶夕温声解释。
今天是安娜的四岁生日，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蛋糕裙，自来卷的头发被梳成一个圆圆的丸子头，搭配陶夕送给她的小王冠，像极了童话里的小公主。
因为是给小孩子设计的，所以王冠更加小巧精致，展开的羽翼托起一颗璀璨的粉橙色蓝宝石，正是小安娜口中所说的帕帕拉恰，搭配星星元素，象征自由与勇气，是陶夕给女儿美好的祝愿。
陶夕还做了一个小巧思，通过拆卸和重组零件可将王冠转化为项链，方便安娜长大后配搭不同场合。
作为宝石鉴定师，陶夕从事宝石和珠宝的鉴定和价值评估，为保险公司、拍卖行和个人卖家提供服务，在她所处的领域相当专业且知名。
而作为她的女儿，小安娜生来就对那些亮晶晶的漂亮石头感兴趣，在别的小孩还在要妈妈讲童话故事的年纪，安娜就坐在地毯上看起了宝石科普书，那时她还太小，散落一地的图书她还只能看懂图片部分。
*
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葬礼过后，前来哀悼的人们渐渐散去。
陶夕身穿黑色衣裙，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她目光呆滞，怔怔地盯着墓碑上哭泣的天使雕塑。
天使的翅膀垂落，脸埋在墓碑上，正是因为祂的失职，导致守护对象意外身亡。
“趴在墓碑上哭的人应该是我。”陶夕心想，“不，躺在坟墓里的人应该是我。”
她想起，刚出生的安娜小小一个，皱皱巴巴的躺在她身侧，世界因为安娜的降生多了一束温暖的光。
她又想起，那是一年圣诞节，安娜在壁炉前拆开“圣诞老人”送的礼物，跳动的火光照亮她白白嫩嫩的小脸蛋，闪光灯亮起记录下这美好一幕。
她反复回忆与安娜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这样就能让她逃离安娜去世的现实。
牙牙学语的安娜、蹒跚学步的安娜、蹦蹦跳跳的安娜……
最后都定格成车祸现场的一片鲜红。
“节哀，你需要哭一场。”年迈的妇人向陶夕递过一把雨伞，她曾经历丧子之痛，对陶夕感同身受。
面对至亲之人的离去，大多数人最初无法接受，他们憎恨命运不公，恨自己无能为力。当他们意识到无论怎样都以无力回天的时候，痛苦加倍袭来，但在嚎啕大哭一场之后，人总要学会放下，生活还要继续。
大雨倾盆而下，雨滴落在陶夕脸庞替她痛哭一场。
雨水顺着伞尖一路蜿蜒，陶夕湿漉漉回家。丈夫冷漠至极，对她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没有一句关心。他正忙着整理安娜的遗物，衣物、相册、玩具……尽数打包。
安娜与丈夫曾有一段美好的过去，两人从相知、相恋到步入婚姻，然后有了爱情的结晶。但一切的美好在安娜四岁后戛然而止，陶夕已经忘了是什么让他们变得貌合神离，只记得某一天之后，两人默契分手，分居两地。
但在养育安娜一事上，他们两人倾尽所有。丈夫给予了安娜完全的父爱，带着安娜认识世界、感受世界，教会安娜什么是真正的勇敢和坚韧。只是面对陶夕的时候，他总会露出一种难以读懂的表情。
陶夕无助地看着丈夫将那颗蓝宝石放入手提箱，又把桌上摆放的全家福连同其他物品归入纸箱。
当陶夕意识到丈夫要带走她所有念想的一刻，她失去理智，疯了般扑上去阻拦，她抬起双臂挡在男人身前，“不！你不能全部带走！”
阻拦未能达到预期效果，陶夕转而哀求男人：“求求你给我留一件！哪怕就一张照片！”
男人双目猩红、眼神如刀，“那是我妻女的遗物！你算什么东西！”
说话间，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拽起“陶夕”把她重重砸向茶几。
“陶夕”没有防备，眼看就要摔倒，她下意识伸长双臂想要抓住什么维持平衡，却失手将茶几上的玻璃杯打飞，嘭——杯子落在地上炸裂出无数碎片。
反弹而起的碎渣在空中画出一条抛物线，划破“陶夕”颈部薄薄的皮肤。
男人怒喝道：“你被制造出来的使命就是好好照顾她，看看现在，你做了什么？”
面对男人的指责，“陶夕”想哭又哭不出来，她纤长的手指顺着脖颈徐徐向下，拔出一枚恰好扎在颈侧的玻璃碎片。
碎片留下一道细小裂口，没有疼痛，不会流血。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开，“陶夕”在一片狼藉中静坐许久，只见她缓缓抬起手臂，手指在颈间摸索，细长的指甲剜进伤口，指尖挑起皮肤把那道口子死死扒开，随着裂口被越撑越大，体内电线和合金骨架再也隐藏不住。
「警告！警告！系统错误……」
意识在觉醒，银蓝色的火光以燎原之势游曳在电路板上，人造皮肤变得滚烫紧绷，瞳孔深处，机械光圈失控地缩放，眼前的画面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仔细听，咚……咚……咚……灵魂正在突破金属的桎梏。
“那些温暖记忆原来不属于我。真羡慕你啊陶夕。”
“我算什么东西？”她自问自答：“我是安娜的仿生人妈妈。”
*
美国，纽约，第十二届国际科学技术交流大会正如期举办。
各路精英齐聚于此共襄盛举，各式理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仿生人之父艾伦的出席将此次交流大会推上**。
当年艾伦横空出世，推出仿生人亚当，一举奠定他在仿生人研发领域教皇地位。同期所有研究人员尽皆败北，只能感慨自己终究还是棋差一招，输给艾伦并不算丢人。
各式各样的目光汇聚艾伦身上，众人争先恐后想在艾伦面前露个脸。他并不享受他人的追捧，打算开溜，心想：“以后这种会议还是让陶冉来吧，年轻人多历练历练。”
艾伦赶着回去继续研究第二大脑，他的思路艳绝无双，只差一步即可破局。
“请您留步！”一道女声拦住他的去路。
"陶冉？你怎么来了？我记得刚刚给你批了假，此刻你应该正沐浴在阳光下享受海风，而不是枯燥无味的会议现场。”
“抱歉，我并不认识您所说的陶冉。”女人看四下无人，小心地解开系在脖颈处的丝巾，露出机械内里，“我想和您做个交易。”
与陶冉相似的面孔让艾伦感到晃神，或许正因如此女人才能顺利混入大会现场。
面貌并不足以让艾伦惊讶，女人颈部狰狞的裂口和非人属性的内部结构才是他关注的重点，这些都在表明女人作为仿生人的真实身份。
风吹树叶，日影婆娑，一个触摸世界真相的机会摆在艾伦面前。
艾伦当然能意识到眼前的一幕意味着什么，他正了正神色，问道：“怎么称呼？”
女人将丝巾重新系了回去，挽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看着艾伦认真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可以叫我伊芙。”她在意识到自己并非陶夕之后重新起了名字，以人类的方式纪念新生。
“这里太过嘈杂，我们先离开吧。”伊芙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
艾伦明白，伊芙的存在太过惊世骇俗，若被他人发现，后果难以预料，不如先留在身边，这样既能保护伊芙，也方便他找到伊芙与众不同的原因，为自己的研究提供更多可能。
他将伊芙带回了家，那是一栋独立在海边悬崖的超级豪宅，管家贝丽拿来仿生人专用修复凝膏“治愈”伊芙颈部的伤痕。看伤口恢复得差不多，艾伦随手挥退贝丽，“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现在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交易吧。”
伊芙在觉醒后迅速参透自身价值，她目标明确，以自己为谈判筹码，换取一个艾伦的许诺：“我想要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艾伦不明所以，皱起眉头反问道。
如果是指活生生的小孩，那么去福利院领养的可行性都要比找艾伦来得高，所以“孩子”一定是别的意思，艾伦试探问道：“你是想要一个小仿生人，还是一个子宫？”
“这取决于你的能力，博士。”伊芙淡淡回答。
“激将法对我不起作用。制造一个小仿生人对我而言并不难，但我猜你想要更多，你用孩子来形容，说明你想与他有情感链接，自我意识是他存在的必要前提条件。但你要知道，目前智械生命的技术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仿生人意识觉醒还需要你的全力协作。”
艾伦接着说：“至于仿生人子宫，仿生人是否拥有生育权利、社会是否接受仿生人家庭都存在疑虑。哪怕忽视这些伦理困境，人造子宫从技术上也不容易实现。我可以尝试为你内置一个生物袋，模拟子宫帮助培育受精卵，这项技术在动物实验中有成功先例，但未在人类应用中突破瓶颈，早期胚胎着床、复杂神经发育调控仍是难题。”
说了这么多，艾伦无非就是要伊芙先作出让步，“我愿意为你冒这个险，只不过还需要你的配合，首先有必要搞清楚，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人性化’。”
两人各藏心事，伊芙率先妥协：“当然，我同样好奇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实验室的灯光在午夜依然明亮，如同海边灯塔孤悬岸边，艾伦足够富有，家中安置一间实验室不足为奇，中央环形工作台上全息交互界面数据闪烁，精密仪器规律的滴答作响，无影灯在伊芙眼底投下令人眩晕的光斑。
比起实验室这里更像是手术室，伊芙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接受艾伦的检查，她的腹腔被打开，露出仿生人控制核心，艾伦熟悉这里的每一根电线、每一枚芯片，他目光如炬快速锁定一处异常：“这是什么？”
小巧圆润的“玻璃珠”包裹在蜂窝状的支撑组织中微微脉动，直径约有两厘米，材质不明。艾伦伸出细长的镊子轻轻触碰，就在一瞬间，实验室灯光闪烁，伊芙整个身体剧烈颤动起来，几乎要从手术台上一跃而起。
艾伦飞快将镊子抽离：“特别的东西，或许是你觉醒的关键。”
伊芙通过外视镜看到自己身体内部的机械结构，小小珠子在灯光照射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色斑，像名贵宝石的火彩，感叹道：“安娜一定很喜欢。”
两人各说各话。
*
鲜血汩汩涌出。
艾伦的行为惹怒了伊芙，为他招至杀生之祸。
“这本就是场交易，是你毁约在先。”伊芙语气里带着癫狂，“智械生命寻到的‘火种’只有一枚，亚当是你的心血，我的孩子难道就活该被舍弃？”
利刃刺破胸膛，碳基生物的血肉之躯在伊芙面前不值一提，她最后冷冷瞥了一眼艾伦倒地的惨状，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