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啦!”
随夏生情绪饱胀地飞奔过去,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站定,对沈静堂说:“现在吃饭会不会有点太早?你饿了吗?不过我们的确可以开始考虑晚上吃什么,总不能吃食堂吧?……虽然说你想吃的话也不是不行。”
碎碎念了一大通,沈静堂始终没有说话,随夏生心底有不好的预感,默默停下来。
良久,沈静堂看着他说:“小夏,我怕我猜得不对,你会生气。”
“你猜什么了?”
沈静堂抿一抿唇,说:“你刚刚,是想撒谎让我不要看到你和那个人在一起吗?”
“……”
“他穿的西装很正式,现在是冬天,老师和学生都不会穿成这样来图书馆。”
“……”
“学校里偶尔会有一些商务人士进来。”
“……”
凌迟。
随夏生闭了闭眼,想让他一刀给自己个痛快:“你觉得他是谁?”
“……樊卓?”这两个音节对沈静堂来说是极为陌生的,他甚至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只是根据常理大概推测,“陈新芽提过,你前男友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
“好厉害,猜对了。”随夏生尴尬地捧场,又生硬地转移话题,“所以呢,你今晚想吃什么?”
沈静堂不说话。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视线落在他们两个坐过的地方。一米左右的长椅,坐在一起的可以是良师益友,亲人爱侣,唯独不应当是前情旧爱。
太近了。
随夏生踮起脚,张开手挡住他的视线,像一只贴在海洋馆玻璃上的鳐鱼:“我们走吧,沈静堂。我给你解释,什么都没有,真的!”
沈静堂沉默地转身,通过旋转楼梯向下走,随夏生追上去,两个人肩膀碰到一起。沈静堂捞起随夏生的手牵住,牵得很紧。随夏生觉得手疼,但不敢说,心里暗叹一声——
哦豁,完蛋。
玉菩萨都给他惹生气了。
沉默地上车,沉默地系好安全带,沉默地回家。直到进了门,沈静堂的下颌线还是紧绷着的。
地暖热起来需要时间,此前的几分钟家里会有点冷。沈静堂和随夏生分别穿上棕色和白色的小熊毛绒拖鞋——这是上个礼拜随夏生刚买的。
“别生气啦。”走进客厅,随夏生踮起脚,在沈静堂嘴唇上亲了一下。
刚要退开,沈静堂追过来,按住随夏生的后脑勺吻深了。他有点不管不顾,亲得随夏生差点摔倒。还好身后就是沙发,两个人一起跌落下去,随夏生抱着沈静堂的脖子,把自己送出去给他亲。唇舌完全地敞开,完全地热情,完全地顺从。
一吻毕,沈静堂应该是被哄好了一点,只有一点点,表现在他终于愿意看随夏生的眼睛。
“纯属偶遇,巧合,真的。他还在我黑名单里呢,你不信我找出来给你看。”随夏生急切地解释。
“我这个人超级讨厌和前男友见面的,听到都烦。但是他跟我打招呼,我总不能扭头就跑吧?不对,我下次绝对扭头就跑,不管路人会不会把我当成疯子。”
“我肯定不想被你看到呀,你看,你都吃醋了。撒谎就是下意识,我和他……唔。”
又被吻住,剩下的话都吞回肚子里。
解释了十几句,被亲了四回,随夏生嘴唇发麻,舌头发痛,眼睛里都是接吻时呼吸不畅憋出来的水光。
“沈静堂,你说话,”他气喘吁吁的,被亲到甚至有点委屈了,“你到底想听什么呀?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你生气归生气,不可以讨厌我。”
“……没讨厌。”挂脸半个多小时,沈静堂终于肯回应他一句。
“那你现在是发什么脾气?”
“我……”
沈静堂哽住,身体塌下来,整个人都压在随夏生上面,好像要和随夏生融为一体了才罢休似的。
说不出口……
他吃醋吃得要发疯了。
樊卓,七年,B市,离家出走,前男友,初恋……这其中哪怕任何一个关键词,都是沈静堂长久以来回避去想的。
在一起几个月,光是拥有随夏生这个事实就足够他喜不自胜,他只顾得上珍惜,哪里有空去想其他?
可冷不丁的,没有一点防备,樊卓就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到这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样子,忍不住地回想起口耳相传中,随夏生为爱痴狂的那七年。
真是叫人……嫉妒到发狂。
“小夏。”
“嗳。”
“随夏生。”
“嗯?”
“宝宝。”
“……什么?”
“亲爱的。”
“停,停下!沈静堂,你发疯了?”
“老公。”
“……”
随夏生失语了。
沈静堂在对他动手动脚,一边尝试那些酸掉牙的称呼,一边把随夏生的衣服全剥了。这真是有史以来最诡异的一次性生活了,但莫名其妙,随夏生好喜欢……
沙发上,什么准备也没有。随夏生很努力地敞开怀抱,把沈静堂的滔天醋意统统容纳进身体里。
他非常不合时宜地感到满足,这些蛮横无理的醋意分明是沈静堂好爱好爱他的证据。随夏生眼眶湿了,被撞的,他张开嘴,先溢出一声支离破碎的调,而后抱紧了沈静堂,断断续续地说:“宝贝,没、没喊过,都没喊过,只有你。”
沈静堂根本就不相信。
可是怎么办?光是听到这句话,他就同时感到心酸和甘甜。
……
从客厅沙发到房间床上,随夏生根本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他时常觉得,以自己这个德行,只要沈静堂一直说爱他,他就能纵容对方把自己弄死。
然后沈静堂必须殉情,他们俩合葬。
又一次偃旗息鼓,随夏生一身的狼藉。他不急着洗,拖着身子找来手机,翻出黑名单里的樊卓给沈静堂看:“喏。”
沈静堂把手机推开,他不要看。
随夏生瞬间脱力,累得趴倒在床上,手机咣当两声掉在地上,没有人管。
他伸手,把沈静堂拉下来,抱着沈静堂的肩膀说:“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就这样。”沈静堂没法说自己已经不嫉妒了,这个闸口一旦打开,想忘记不是容易的事。
他把手指插进随夏生的发根,耳朵按在自己心口,给随夏生听他胸腔中的心跳。
“小夏。”
“嗯。”
“我爱你。”
“你不许先说,”好不容易哄好一点,随夏生倒不乐意了,“我要先说的,沈静堂,我才不想说我也爱你,那太逊色了。”
“好吧。”沈静堂顺从地退让,“我刚刚什么也没说。”
安静几秒后,随夏生轻轻开口:“沈静堂。”
“嗯。”
“我爱你,只爱你,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既然随夏生要当头名,那么沈静堂甘于屈居逊色的配角:“我也爱你。”
随夏生从沈静堂的胸膛上起来一点,嘴巴碰到一起,两个人好像放弃呼吸一样地接吻,吻到干柴被烈火又烧尽一次,沈静堂才抱起快要晕倒的随夏生,放进浴缸里,晦暗的余火又在水下点燃了。
真的……快死了……
……远离……前男友……
晕过去之前,随夏生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
一场吃醋危机,害得随夏生请假两天。
十二月行将结束,新年就要来了。陈新芽拉了个小群,点名随夏生当群主,要他想一个新颖有趣的跨年方案。
-随:跨什么年啊?到处人挤人。别出门了,在家里看晚会吧。
陈新芽连发三张怒火中烧表情包,逮着随夏生输出不满。
-陈:你再说一个不出来试试?爬山烧烤自驾围炉全不来,见色忘义的狗东西。
-随:很忙哎,你没有自己的恋爱要谈吗?@柯峻,满足一下你对象情感需求,这情况很严重了。
-陈:@静@静@静@静@静@静@静@静@静@静@静@静……
-陈:把这头猪牵回去看兽医。
垃圾话说了一堆,陈新芽始终不放过他。随夏生想想,好像的确很久没和朋友们聚会了。他问沈静堂:“要和大家一起跨年吗?”
沈静堂被艾特了五十多次,自然点进去看过消息了。他说:“我没问题。”
“哎呀,”随夏生遗憾地叹一声,“本来想过二人世界的,第一次跨年哎。”
“还是一起过,一样的。”
“这么多人,哪里一样?”随夏生看他,“在他们面前,你要和平时一样吗?”
“……可以吗?”沈静堂牵过他的手,握在手心捏了捏,“他们都知道我们住一起。”
随夏生眨眨眼睛,身子往后仰一下,笑了。
“可以,有什么不可以的?”
-
12月31日晚上9点,沈随与几位好朋友在市中心最大的商圈集合。
灯火连街、火树银花,无一处不通明,无一处不璀璨。街上人头攒动,南方的冬夜都不冷了,哈一口气,看不到白烟,只有好朋友充满怨气的脸。
方案昨天就以绝大多数赞成票通过了(沉默和犹豫都被随夏生算作同意),陈新芽依然觉得离谱,抬手一指摩肩擦踵的人群,眼睛瞪大:“水泄不通,能去哪儿?”
“随便逛,跨年夜不就是这样么?凑热闹来的。”
“逛什么呀?点杯奶茶都要等一个小时。”
“怎么就知道吃喝,不是吃了晚饭来的么?猪啊?”
陈新芽真想打他。
柯峻道:“我倒是觉得挺好的,挤是挤了点,但全城的节日氛围都在这儿了,”
“你懂我。”
随夏生歪一下身子,喊人群边上那个闹别扭的:“喂,毕子睿,你不是娱乐百事通吗?这会哪里好玩?”
毕子睿抱着胳膊,淡淡睨他一眼,又把头转开:“哼~”
随夏生:“……噗。”
恋情是上个月公开的。何凝那事儿过后,沈静堂和随夏生分别发了一条朋友圈。
沈静堂的账号里全是老师学生,屏蔽起来都无从下手,只发了两个单看意味不明的文字——
静:点名。
随夏生就直白多了。他把恋爱以来收到花束和礼物的照片全拿出来,拼图凑九宫格,正中放一张他和沈静堂的牵手照。
夏小满:到!三个月啦,这门课我要继续修。@沈老师
两边内容都是随夏生设计的,他满意得很。
发出去一分钟,陈新芽闻讯赶来扣99。
毕子睿看到,炸缸了。
谁来给他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谁和谁?几个月?大家朋友做得好好的,怎么你们两个小手就拉起来了?
退一万步来说,你们谈就谈吧,凭什么陈新芽没有扣问号,直接就扣上99了?
是,随夏生跟她感情更好没错,那他呢?局外人?他认识随夏生这么多年算什么?一直以来对沈静堂掏心掏肺的付出算什么?
心寒。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单方面地孤立这两个人,手段异常极端,用心极其险恶。报复途径包括但不限于组局单不叫他俩、小群里唯独不接这两个发的消息、打死也不给他们的官宣朋友圈点赞评论等。
他想着,随夏生这么小气的人,肯定会很快发现然后来找他算账。到时候吵起架来,他就能趁机占据道德高地,把这两人骂个狗血淋头。
结果这对狗男男光速甜蜜同居,谈恋爱谈得足不出户天昏地暗忘恩负义,直到今天见面才恍然大悟说:“你生气了哦?不好意思啊,我让沈静堂别告诉你们的,陈新芽那是意外。”
给毕子睿气的。
要不是他手里没刀,今晚A市的头条新闻绝对不是几万人欢度跨年夜,而是闹市街头26岁男子被连砍数刀身亡。
他还坚持单方面冷战,随夏生快被他逗死了,憋着笑,推一下沈静堂说:“快哄哄呀,你最好的朋友对你好失望呢。”
沈静堂活像一个老婆奴,闻言立即道:“抱歉,毕子睿。当初不公开是小夏的考量,我也同意了。不是单瞒着你,就连小夏的家人也是上个月才知道的。”
毕子睿身体转过来一点,竖着的眉毛放下来,看样子,已经消了一半的气。
倒不是因为沈静堂说的话多好听,而是随夏生说“最好的朋友”,沈静堂没否认。
他从来都很在意这种title。
沈静堂又说:“其实我一直有告诉你,我喜欢很久的那个人,就是小夏。”
“我知道,陈新芽说了。”毕子睿不是滋味道。
最近几次聚会他俩没来,大家可是把他们官宣之前的蛛丝马迹好好复盘了一遍。陈新芽知道内幕最多,自然成了首要审问对象。她把沈静堂暗恋八年的事情一说,毕子睿这边掌握的信息就全对上了。
该说不说,这故事还挺浪漫的。
“嗯,所以我要感谢你。我和小夏能在一起,你帮了很大的忙。”
“真的?”毕子睿一惊喜,什么脾气都忘了。
“千真万确。”沈静堂肯定道。
“那好吧,你们婚礼的时候我要做伴郎。”
陈新芽反驳他:“胡说八道什么呢?”
两个男的,怎么办婚礼呀?
没成想,沈静堂转过头看随夏生,眼神里尽是认真的征询意味。随夏生也惊讶,挑了挑眉。须臾,他笑起来,抬起下巴问毕子睿:“你做谁伴郎啊?”
毕子睿:“当然是沈……不对,我跟你爸妈比较熟,沈家的亲戚我一个不认识,得那边来人照顾吧?”
正纠结着呢,陈新芽横刀立马,驰骋而入:“我要站小夏旁边第二个,第一个是尔珍姐,谁也别跟我抢!”
“不行陈新芽!你刚刚还质疑这场婚礼的正当性呢,你不配!”
“先到先得,你已经来不及了!”
“你这个强盗!”
一个矛盾刚刚解决,这两个人又吵起来了。沈随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随夏生挑起眉毛:“婚礼?”
“嗯,”沈静堂点头,“等我爸妈同意了就办。”
这么大的事,他随口一说就定下了似的。随夏生唇角弯起来,说:“那我可得好好考虑买什么样的戒指。”
-
绿灯亮了,起码有几百人成群结队地过马路,跟迁徙的梅花鹿似的。
冬天的衣服又大又厚,随夏生的袖子宽,他以此为理由说服自己,直接把手塞进沈静堂的口袋里。
反正人挤人,没有谁会注意到。
买一串草莓糖葫芦,沈静堂只肯吃一个。去听露天酒吧的演出,主唱向沈静堂抛媚眼,随夏生拉着他转头就走,结果和朋友失散,害得陈新芽找了他们半小时。偶遇一群coser在湖边拍小短片,毕子睿悄悄喊一声:“心臓を捧げよ!”声音太大被coser们听到,人家干脆邀请他入镜,出演中二的路人粉丝。他也是放得开,连喊三遍,一遍比一遍铿锵有力。陈新芽刚和他生了争端,哪能放过他?直接录下来发在群里。随尔珍十几分钟后回复:无意点开,我爸妈以为毕子睿被狗咬了。
那时他们已经找了家甜品店坐下,众人一阵哄笑,又把毕子睿笑恼了。
十一点半过后,人群一阵阵地向广场中央涌入。四周的大屏上在播放各种各样的广告和歌舞短片。他们占据的位置还算不错,建筑隔开了一定的人群,又不至于影响看烟花的视角。
十一点五十五分,大屏上的一切画面消失,取而代之是硕大的倒计时。
当数字来到一百秒,人群自发倒数,天空中绽放出第一朵硕大的金色烟花。
“二十!”
“十九!”
随夏生的手在口袋里动了动,沈静堂低头下来,人山人海的缝隙中,他们的眼睛只装得下彼此。
“沈静堂,准备好了吗?”
倒计时和烟花的声音太大了,沈静堂只看得到他嘴唇张合,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要亲你了,小夏。”
随夏生没再说话,但眼神在给予他肯定。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