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又过去三个小时，随夏生几乎忘记了自己让沈静堂点歌的事。
这一帮子人太会闹了，唱苦情歌要演戏，唱舞曲要跳舞，唱伍佰要配上扫吉他的动作和甩头，一屋子活宝。
随夏生从来不是高冷的人，场子这么热，轻易被感染得加入进去。
他也唱了几首歌，想到就点，点了要顶到最上面。他点得少，唱歌又好听，大家都给他面子。
唱完了，回到座位，若是毕子睿不在，他又要逗一逗沈静堂。
“这首歌好听么？”
“好听。”
“那陈新芽刚刚唱的那首呢？”
“没注意。”
包厢里光线昏暗，沈静堂连脸红都理直气壮了，有趣得要命。
随夏生笑个不停，一晚上都很开心。
时间来到十点半，几个唱将唱不动了，唱得动的也变得谦让，主动把话筒让出来，不再无止境地把自己的歌顶到最上面。
十分钟后，一首陌生的歌出现在待播放列表。
“《寻人启事》，谁的？”
经常唱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歌曲没人认领。
毕子睿直接抢过话筒问：“谁的《寻人启事》？”
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我的。”
“哎？”
毕子睿还在怔愣，沈静堂拿过他手里的话筒，坐到前面去了。
一般来说，陌生的朋友第一次开嗓，大家都会安静下来听一听。一来，越陌生越需要客气尊重，多个朋友多条路；二来，歌声和歌品也是了解一个人的重要一部分。
因此当音乐响起，原先嘈杂的包厢瞬间安静下来，沈静堂坐在麦架前，八双聚精会神的眼睛一齐看过来。
如芒在背。
不过无所谓了，他只需要看其中的一双。
“让我看看，你的照片，
到底为什么，你消失不见。”
“沈静堂唱歌好听的耶。”毕子睿凑到随夏生身边说。
“嗯。”
沈静堂的声音好听，高声清越，低声磁性，编钟一样。虽然没有多少声乐技巧，但他音准不差，唱起歌来没有难听的道理。
毕子睿还说了一句什么，随夏生随便应一声，完全没听进去。
他看着沈静堂，他知道沈静堂也在看他。
这首歌叫《寻人启事》。
沈静堂找谁呢？
“多数时间，你在哪边，
会不会疲倦，你思念着谁？
而世界的粗糙，
让我去到你身边，难一些。
而缘分的细腻，
又清楚地浮现，你的脸。
有些时候，我也疲倦，
停止了思念，却不肯松懈。
就算世界，挡在我前面，
猖狂的说，就再奢侈浪费。
我多想找到你，轻捧你的脸。
我会张开我双手，抚摸你的背。
请让我拥有你，失去的时间。
在你流泪之前，保管你的泪。
……”
一首歌唱得安静又动人，结束后，大家都捧场地鼓起掌。
沈静堂把话筒交还到桌面上，随夏生突然起身，对毕子睿说一句：“上个厕所。”
而后一阵风一样地从包厢里出去了。
毕子睿还没反应过来，沈静堂紧随其后地对他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同样马上消失不见。
毕子睿：？
怎么着？
唱歌唱出集体腹泻，麦里下毒啦？
-
KTV开在A市一中附近的河堤边上，出门右转走两百米，就是通往校园的一条林荫道。
此时已经快要十一点，学生们都睡了，林荫道上没什么人。
月光错过梧桐树的枝叶落在地面上，留下一处处光斑。
随夏生顺着光斑，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听见沈静堂追上来的脚步声，他在心里松一口气。
还好，不算太呆。
“小夏。”
他走得很快，沈静堂追在他后面喊。
他不停。
“小夏。”
“随夏生。”
他停下脚步，转过来，任性地：“谁准你这么喊我？”
“可以吗？”沈静堂先斩后奏地问。
随夏生：“……可以。”
沈静堂浅浅笑了笑，相当高兴的样子。他说：“你看过我的信了。”
肯定句。
随夏生：“不然呢？”
沈静堂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其他意思。
他彬彬有礼地向随夏生提问：“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
“刚刚我唱歌的时候，你为什么哭了？”
那是首相当简单的歌，副歌一共重复两遍。
当沈静堂第二次唱到“请让我拥有你，失去的时间”时，随夏生眼眶里有泪滑落。
虽然被他很快地擦去，身侧谁也没有发现，但沈静堂看到了。
“你唱给我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哭？”随夏生蛮横道。
“我有我唱给你的理由。”沈静堂上前一步，靠近了，定定地看着随夏生。
“你哭的理由呢？和我……一样吗？”
他几乎用尽全部的勇敢说出这句话，并且做好再次被随夏生躲避拉黑的准备。
他不顾一切了。
如果今晚的一切都是错觉，随夏生的笑、恶作剧，以及那滴证据确凿的泪通通不是随夏生的心动，而是他自以为是的过度解读，那么他愿赌服输。
是他暗恋太久，生了心魔。
就此保持距离也是应当的。
随夏生哪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
他微微张开嘴巴，为沈静堂的直球惊诧不已。
他以为沈静堂会更内敛含蓄的。
毕竟之前暗恋八年都不声不响，还是随夏生当面逼问才承认的。
他眨眨眼，视线往下落，看到沈静堂垂在身侧，紧张到蜷缩在一起的手指。
安静多持续一秒，沈静堂的紧张就多一分，指尖无所适从，快要把掌心掐红。
随夏生心情又在上扬。
他抬头看沈静堂的眼睛，翘起嘴角问：“你猜，我今天为什么要坐在那里？”
一个离他很近，却不紧挨着，隔着一个毕子睿的位置。
沈静堂：“我不知道。”
随夏生的心思对于沈静堂来说很难猜，所以观察随夏生才能成为他的一个趣味。
比如现在，他就猜不到随夏生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起了别的。
心底隐隐有一阵喜悦，倘若不是好的答案，随夏生不可能还和他站在这里。可在真正听到那句话之前，沈静堂的不安永远不可能消失。
他紧张的时候嘴巴会抿成一条线，他人看来几乎面无表情，可以说严肃，也可以说认真。相比之下，随夏生的心情要外露得多。
他眼睛弯弯的，路过的小狗都能看得出他开心。
随夏生凑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变得非常暧昧。沈静堂屏住呼吸，随夏生在距离咫尺的地方对他说：“因为我想坐在你附近，可以随时看到你在做什么，有没有在看我。”
“嗯。”
沈静堂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看了一整晚的随夏生。
这个“嗯”又把随夏生逗笑了，他笑得前倾，脸几乎要靠进沈静堂的胸膛里。沈静堂想扶他，下一秒，随夏生却自己站稳了。
抬起的手不着痕迹地落下，沈静堂又回到等待的姿态。
随夏生皱一下眉，苦恼地说：“可是我又必须和你隔着一个人，因为那里人太多了，我怕挨着你坐，不要一会，我就不顾场合地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了。”
随夏生好像一部三流悬疑片的导演，用无数个低级又明显的钩子把观众早已猜到的悬念留到最后。
偏偏沈静堂完全着了他的道，喉结来回滚动，心脏几乎涌到嗓子眼。
“什么话？”他问。
“我想说，”随夏生踮起脚，凑在沈静堂耳边，很轻地说，“我好像比我以为的更喜欢你。”
沈静堂怔住了。
之前的随夏生以为自己有多喜欢沈静堂？
一些好感，不多不少，可以因为一个错误的吻成为暧昧对象，说说笑，调**，一旦不合适就一拍两散的程度。
现在呢？
是不再会被他的八年暗恋吓跑，愿意和他往更进一步的关系发展，比起辜负，更担心错过他的程度吗？
沈静堂站在原地，被随夏生呼吸拂过的耳根很快红了。
随夏生脚跟落回地面，退开一些，一双眼睛笑盈盈的，从下往上探视沈静堂的脸。
“你这是什么反应？”
“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喂，沈静堂？”
“你还在地球吗？你在和外星人通讯吗？”
“先说好，呆子不可以做我男朋友的哦。”
男朋友。
这三个字是更大的惊喜，把沈静堂从先前的惊喜中震醒了。恍然间，他觉得这条林荫道或许不是真实的，月光也好，梧桐树也好，都不过是年少的沈静堂在梦中的痴狂妄想。
二十五岁以后的沈静堂就不做这样的梦了。
“怎么会……？”他分不清自己是疯了还是冷静，居然在随夏生说了那样的话以后怀疑其真实性。
“我只是出去考察了一趟，什么都没做。”
唯一的解释是那辆高铁其实是通往魔法世界的列车，另一个世界的沈静堂日夜修炼，终于成为邪恶魔法师，拥有了篡改现实世界人类心智的能力。
“就……想明白了呗。”随夏生才不想把自己的患得患失，以及和樊卓的对话说出来。
他再次踮脚，极突然地，在沈静堂颊侧亲了一下。
“信了没？”
沈静堂脸腾地红了，眼睛睁大，仓皇后退一步。
随夏生切实体验了一把做登徒子调戏良家的爽快。
沈静堂一个一米八七的大男人，二十八岁的副教授，居然会在被暗恋对象亲了一下脸颊后慌乱地说：“不，小夏，太快了，我们还没有……”
“没有什么？”他促狭地问，语气完全是在耍流氓，“牵手？拥抱？接吻？不对呀，我们接过吻了。”
“不，那次不一样……”沈静堂语无伦次，完全招架不住。
感情这个课题内，随夏生领先他太多太多。
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伸出一只手，勾了勾随夏生的手心。
随夏生笑出声：“痒。”
沈静堂不勾了，转而握住那只手。
“这是你能接受的第一步？”随夏生问。
沈静堂点头：“嗯。”
他握着随夏生的手，看着他说：“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不一定能做好。如果我有任何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告诉我。”
一想到自己的笨拙，沈静堂就有些忧心忡忡：“我不是在要求你坦诚，小夏，我不要求你做任何事。只是我太不擅长猜测人心，更不擅长猜测你。你说出来，我才好去学。”
随夏生问：“我说什么你学什么？”
沈静堂点头：“对。”
随夏生笑起来：“沈老师，你完蛋啦。”
随夏生才不是什么感动后就善解人意的男朋友，他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
沈静堂敢这么好欺负？
看着吧，随夏生这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亲我。”随夏生说。
“什么？”沈静堂愣住。
“表白后的吻，不算在你的一牵手二拥抱里，有些吻是看氛围的嘛。”随夏生说着，忍不住带上撒娇的腔调，“我都表白啦，这么重要的事是我来做哎！”
“好。”
说完，沈静堂沉默了有一会儿。两个人牵着手不说话，夜风吹得梧桐树叶沙沙响。
这气氛本来就够暧昧的，沈静堂的眼神还那样专注，随夏生被盯着，心脏也忍不住地扑通扑通跳起来。
这是他和沈静堂相处过程中，最接近心动的一刻。
幸好确认过了。
他暗自庆幸。
沈静堂这个人，有关他的一切都太浅、太淡了。那些稀松平常的快乐、轻描淡写的心动，都在随夏生身体里一流而过，不留下铭心刻骨的证据。
直到他下定决心迈出一大步，抛却彷徨，抛却恐惧，胸中涌动的尽是悸动与喜悦，他才迟来地察觉，原来吻上去的那一刻，他就足够喜欢沈静堂了。
牵着的手动了动，随夏生以为沈静堂要吻他，没成想，却是右手被翻一个面，掌心朝上地牵起来，举到沈静堂胸前。
沈静堂俯身，在随夏生掌心里落下一吻。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小夏，我会努力做好你男朋友的。”
说罢，他抬头，有些忐忑地看向随夏生。
随夏生折起掌心，把拳头收进不存在的虚拟口袋里。
“好吧，这个我很喜欢，”他弯起唇角，“算你过关。”
《寻人启事》——徐佳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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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无解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