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色的不祥光芒,自那缓缓睁开的石刻巨眼缝隙中射出,将浑浊的尼罗河面映照成一片血海。
就在这诡异的光芒中,沉没了千年的“拉之左眼”神庙,竟带着撼动大地的轰鸣,从退去的洪流中一寸寸升起,巍峨的轮廓破开水面,最终如一头远古巨兽,重新矗立在底比斯城的对岸。
那只半开的巨眼,冷漠地凝视着这座千年古都,仿佛一位被惊扰的古神,正审视着他早已遗忘的子民。
神庙现世,巨眼睁开。
这超越凡人理解的景象,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引爆了整个埃及。
恐惧与敬畏交织的浪潮席卷了每一条街道,百姓们跪倒在地,冲着神庙的方向不断叩拜,口中喃喃着古老的祷文。
流言蜚语比洪水蔓延得更快,“太阳之眼已选新主,旧日的法老将被神明遗弃”的说法,一夜之间传遍了上下埃及。
阿蒙霍特普的残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立刻抓住机会,在人群中散布着精心编撰的谶语:“旧王将陨,真神归来!拉神之怒,将清洗不洁的王座!”
王宫之内,气氛却与外界的狂热截然相反,一片死寂。
丁薇站在巨大的埃及地图前,指尖划过神庙所在的区域。
她的眼神清明而锐利,没有丝毫的恐慌。
通宵翻阅的古老地质卷宗在她脑中构建起一幅清晰的图景——神庙的地基,恰好位于一条隐秘的尼罗河断层带之上。
千年的地下水侵蚀,早已让神庙下方的岩层结构变得脆弱不堪,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浮力平衡。
而那场炸毁水坝的惊天爆炸,不仅仅是引发了一场洪水,更是一场小规模的人为地震。
地壳的微小震动,彻底打破了这个脆弱的平衡,这才是神庙上浮的真正主因!
“神迹?”丁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是物理学在开一个跨越千年的玩笑。”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召来面色同样凝重的伊西斯。
“以你在底比斯女祭司的身份,立刻去神庙外围。”丁薇的命令清晰而果断。
“举行一场盛大的‘镇魂祭’。告诉所有人,这是为了安抚被惊扰的拉神之魂。但你的真实任务,是借仪式之名,用祭司卫队彻底封锁神庙的入口,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靠近一步!”
伊西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她平静的眼眸中读懂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夜色深沉,王宫大殿却灯火通明。
拉美西斯高烧未退,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但他依旧身披王袍,端坐于黄金王座之上,强撑着主持这场紧急朝会。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贵族与大臣。
“王后殿下!”肥胖的贵族塞提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的声音充满了故作的悲愤与虔诚。
“神庙现世,此乃神谕!您却仅凭妇人之智,妄断神迹,甚至派人封锁圣地,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我等恳请法老,将神庙事务交由大祭司团全权处理,以平息拉神之怒!”
“没错!请法老三思!”一群旧贵族立刻附和,声浪滔天。
丁薇缓步从王座侧后方走出,脸上不见丝毫怒气,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她没有与他们争辩,只是淡淡地拍了拍手。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几名侍卫抬着三具沉重的棺椁,重重地放在大殿中央。
“砰!砰!砰!”三声闷响,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塞提大人!”丁薇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在讨论神明之前,我们不如先看看凡人的罪恶。”
她示意侍卫打开前两具棺椁,两具被泡得发胀、但依旧能辨认出是努比亚人的尸体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两位,是前些天在水坝废墟附近抓到的细作,想必各位不陌生吧?他们已经招认,是受人指使,引爆了水坝。”
贵族们一阵骚动,但塞提却冷哼一声:“区区努比亚细作,与神庙何干?”
“当然有关。”丁薇的目光转向了第三具,也是最华丽的一具棺椁。
侍卫打开棺盖,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卷用昂贵莎草纸制成的密令卷轴。
丁薇亲手拿起卷轴,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缓缓展开。
上面用古埃及最正统的神庙体书写着一行杀气腾腾的大字:“借神怒之名,清君侧,立新神!”
“轰!”大殿之内,群臣哗然!
这已经不是阴谋,而是**裸的叛乱宣言!
丁薇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震惊,继续说道:“这份密令,是我们在阿蒙霍特普的一处秘密据点找到的。更有趣的是,书写这份密令的墨水……”
她将卷轴凑近烛火,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弥漫开来。
“……含有微量的硫磺。这味道,与那晚刺客使用的青色火焰残留物,完全一致。”
她的话音刚落,一直静立一旁的伊西斯向前一步,用她女祭司特有的清冷嗓音,掷地有声地作证:“此种含硫墨水,乃神庙禁地独有之物,用于绘制某些特殊的镇邪符文。其配方从不外传,非大祭司亲手传授,绝无任何人能够得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脸色骤变的塞提身上。
谁都知道,他与那位至今下落不明的大祭司关系匪浅。
塞提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众人鄙夷和惊骇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几乎要缩进阴影里。
丁薇环视全场,抓住这转瞬即逝的良机,朗声提议:“为了揭示真相,粉碎阴谋,我提议,由我与法□□同主持一场‘破妄仪式’,亲自进入神庙,探查这所谓‘神谕’的真相!”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力量:“若神庙之中,确有神谕,证明我是亵渎神明之人,我丁薇,愿当着全国子民之面,退去王后之位,自囚于神庙,终生为奴!但若其中并无神明,只是一些人为的机关诡计,那么,我亦请全国所有祭司共同见证,自此废除神庙干预国政之权,还政于王权,还信于民众!”
这是一个豪赌,赌上了她自己和整个神权阶级的未来!
满朝文武为之失声。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直沉默的拉美西斯,缓缓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丁薇的手。
他烧得滚烫的手心,传递着不容置疑的信念。
他站起身,尽管身体摇晃了一下,但声音却如洪钟般响彻大殿:“她去之处,即我亲临。她的命,由我以王权护之!”
是夜,一艘巨大的御舟,在万千火把的照耀下,如利剑般划开黑暗的尼罗河,驶向那座静默的巨兽。
底比斯两岸,闻讯而来的百姓自发地举着火把,汇成两条璀璨的星河,默默地为他们的王与后送行。
神庙内部,阴森而死寂,空气中弥漫着千年尘埃与水汽混合的味道。
这里布满了致命的机关陷阱。
一块巨大的重力压板,在他们踏入主通道时轰然下落,丁薇却冷静地计算出承重点,指挥侍卫用撬棍卡住机关核心,化险为夷。
当致命的毒气从墙壁的细孔中喷出时,她又凭借对空气流体力学的理解,找到了隐藏的通风口,逆转了气流。
而拉美西斯,则在最后一道厚重的青铜门前,用王室代代相传的密令,转动了门上一个不为人知的齿轮,开启了通往核心的道路。
神庙的最深处,是一间巨大的圆形石室。
石室中央,一尊巨大的、由黄金和青铜打造的太阳轮装置静静矗立,无数复杂的齿轮与链条连接着它。
而在太阳轮的正中央,镶嵌着一块人头大小的黑色晶石,它深邃如夜空,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这,便是传说中的“拉之左眼”。
丁薇快步上前,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黄金上,而是落在了装置的底部。
她发现,晶石通过一套极其精密的杠杆和水轮结构,与神庙地基下方的地下水脉相连。
“我明白了……”她喃喃自语。
“这根本不是什么神眼,这是一个古老而伟大的……地动仪!”所谓“神眼睁闭”,不过是地下水位的变化,引发了机械的联动运转,带动了外部石刻眼皮的开合!”
她深吸一口气,在拉美西斯和伊西斯紧张的注视下,伸手,果断地将那块核心的黑色晶石取了下来。
“轰隆——”
石室猛然震动,整个神庙仿佛发出一声不甘的叹息。
紧接着,他们能清晰地听到,神庙外部那巨大的石刻眼皮,正在缓缓闭合。
归途的御舟上,夜风拂面。
丁薇将那块冰凉的黑色晶石交到伊西斯手中。
“此物,并非神力,而是先人的智慧。若将真相公之于众,或许能一举破除千年迷信;但若将它藏之深宫,又恐怕会成为下一次权斗的祸根。”
伊西斯捧着晶石,沉思良久,她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低声道:“王后殿下,不如将此物交由上下埃及七大主神庙共同保管,立下血誓,永不将它用于权力斗争,只作为先人智慧的象征,供后人瞻仰。”
丁薇赞许地点头,望向身边的拉美西斯。
他一直凝视着她,眼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忽然,他低声轻笑起来:“你曾经对我说,你和我的结合,不需要神明的见证。可今天,在这片土地上,你却成了比所有神明加起来,都更加真实的……神迹。”
话音未落,东方破晓的天际,一道黑影急速掠过。
那是一只来自边境的信鹰。
它带来的消息让船上所有人都为之一振——赫梯帝国的新使臣,已携带国书再临边境。
这一次,他们的请求不再是单独觐见法老,而是请求觐见埃及的“双王”。
并且,使臣还带来了一句口头密语:“草原之风,愿随尼罗之水共流。”
丁薇握紧了拉美西斯的手,心中一片澄明。
她知道,席卷埃及的风暴并未平息,一场更大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但这一次,他们,已不再只是被动应对风暴的漂泊者。
他们,是执掌风帆与船舵的领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