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李景阳要结婚这一消息的时候,于之刚给学生上完课,口干舌燥甚至连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
一进办公室,他就听到有同事隐隐约约在谈论“李遇结婚”类似的字眼。打开手机一看,微博热搜上这一词条后边紧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且稳居第一位。
排第二位的是“李遇赵苓”。
不难看出故事的主人公是谁——一个是目前风头正盛的小生,一个是星二代却也拿奖众多的女戏骨,女才郎貌,着实登对。
李遇是李景阳的艺名。
说实话,于之还是不适应这个名字,即使对方出道这么多年,他还是习惯把银幕上那张面孔和自己熟悉的“李景阳”这个名字挂钩起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认识的是李景阳,后面的李遇不是他们这段故事里的人物,又或者说,李遇所代表的那段时间于之根本没参与,也不能参与。
他们已经在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走了很远,任谁看于之这份工作都跟光鲜亮丽沾不上关系,更不要说和李景阳认识这件事,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是在发梦。
但偏偏这梦是真的,至少在好几年前——五年?还是六年?记不太清了,他们曾在拥挤的地铁上分食同一个冰淇淋,在远离人群的昏黄路灯下接吻,甚至,甚至在广州最湿冷的冬夜里肌肤相贴。
记忆是会磨损的,这些年来于之很少去想他们的过去,各种细节记得住的记不住的,全都变成了符号。
无所谓,不过是一段感情而已,后面于之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况且也证明了李景阳确实还是喜欢女性的,而于之只是他李景阳飞黄腾达路上的试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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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老师,这学期艺术班的政治是你带吗?”隔桌同科组的女老师看完热搜开口道。
于之从思绪纷飞中回过神,点点头:“噢,是。”
“听说这届艺术班可多漂亮小孩儿了,都是好苗子,指不定就跟那李遇一样拿影帝影后了呢!养眼得很啊。”
那老师又道:“学校估计会重点抓这届艺术班的文化课,你想呀,要是文化课落下了不也白搭。”
“那是有些压力咯。”不知哪传来的声音附和道。
于之只挑了下眉,做了个瘪嘴的表情,表示自己也只能尽力而为。
他想了想台下坐满无数个李景阳的样子又感到好笑,十七八岁的李景阳应该比现在还要傻愣——那是怎么谈到女朋友的?按李景阳跟于之交代的两段恋情里,两段都是在高中发生的,真是见了鬼。
实际上李景阳没有这样的艺术班经历:他当年非科班出身,本科念的是一所还算不错的外国语院校,后来也是因为经常在酒吧驻唱而被星探挖掘,所以一开始的李景阳其实是歌手出道,发了几张专辑后,圈内人看中他皮相,又拉他转行去演了戏。
这样顺风顺水的人生实在是让人后槽牙都咬碎,如果有人要问李景阳生命中的挫折有什么,那和于之分手这件事算不算?于之心想。
可是当时李景阳也没有表现出很痛苦的样子,他于之才是甩人的那一方,怎么到头来流泪最多的是他,而李景阳却能够像个没事人一样,分手之后立刻去拍了那样的电影,然后平步青云,在各大颁奖典礼上刷脸刷到让人视觉疲惫。
简直就像买彩票一样。
有的人买刮刮乐一刮就中,而有的人买十张八张还是连本都回不了,显然于之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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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之从办公桌第二格的抽屉里翻出一包烟,从里面捻了一根后走出办公室,来到距离教学区域较远的一块平台空地。
他之前从不在学校里抽烟,柜子里那包烟还是前些天没收的自己班一个小虾米的。
那小虾米见被老师发现了,面上倒是镇定自若,笑嘻嘻地走到于之面前,拉起他的手就开始撒娇,边说下次不会这样了边求于之不要没收自己的烟,最好也别告诉爸爸妈妈。
然而撒娇对于之来说并没有用,那包烟最后还是被无情没收。
于之简直要被气笑。这些小鬼头一天天的不干正事,屁大点儿年纪就学着电影里抽烟。
况且这个年纪不是应该最爱吃甜的吗?于之倒也纳闷,他想起来自己抽第一根烟的时候——还是跟李景阳学的,抽完只觉得嘴里发苦,吃了一包糖才压下去嘴里的味道。
所以人们迷恋烟到底迷恋的是什么,是那种从口腔到舌根全部都是苦味的感觉吗。
于之那时不懂,后来竟然也慢慢习惯了这种苦味,也许烟草味能够冲淡内心平静水面之下暗藏的狂澜吧。
他也不再需要抽完烟后来一包糖。
烟头的火星和面前渐暗的夜色融为一体,他撑在台沿,城市的车水马龙尽收眼底。学校地处城中心,中心地少,教学楼就建在半山腰上。
虽说城中心聒噪,但建在山上又很好地中和了这一点。此刻站在半山腰的五楼看这底下,风一吹就叫人生出好大的胸襟。
天地辽阔,十七八岁的人站在这里肯定会想着以后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但二十七八岁的人站在这里说要干大事业就显得有点傻,差不多要二十七八的于之站在这里有点恍惚。
他来这座城市也有五年了。
当年父亲去世之后,母亲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广州住了,于是他们就带着妹妹来到这里,一待就是五年。
小时候觉得五年简直好漫长,连同还会同情隔四年才开一次的奥运会和二月二十九日过生日的人,后来五年就是用粉笔写字时指尖磨出的茧,还有遗忘、麻木和日复一日中的平淡。
五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弹指一挥间改变的事情却要多得多。
就像当年他以为自己会继续在广州跟着导师孟书华念哲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可能会跟着自己专业的方向去到英国法国或是什么国家,又或者跟父母软磨硬泡之后跟李景阳继续谈这段稳定的恋爱。
可是没有,他在本科毕业那年就和李景阳分道扬镳,带着父亲的骨灰和家人再没回过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