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小时，陈晨三人才来到郊县的矿场。
早上已经下过一次雨了，但老天爷似乎没有尽兴，天上乌云层层相叠，压得很低，不知何时狂风与雷暴会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下井，也不好找人下井，矿场的事还得从长计议。陈晨收回目光，观察起周围环境。
这里已经很接近赤砂地了，土壤夹着碎石微微泛红。路旁停靠着几辆警用越野车，还有几台没见过的制式摩托，车身处流线型的外壳之下似乎有个精巧的装置，让陈晨隐隐察觉到红石能量的存在。
今天早上南宫区长才说蓝色的人快到了，但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吧？陈晨有些忧心，如果中央的人已经来了，那事情就没法简单处理了。
而且蓝色的人来得太急了，让人摸不清他们的目的。
自从2022年那场大灾变改变了人类世界，完整的大陆也开始被很多异象给分割，17区城外的赤砂地就是其中的典型。有些地方还会产生异常气流，或者干扰飞行设备的磁场，这就导致很难乘坐单一交通工具跨越地区。
中央3区距离西南17区实在太远了，常规来说需要不眠不休地开十天车，就算在能起降的地方使用直升机，也堪堪能将时间缩短一半。
如果蓝色的人已经到了，那他们匪夷所思地只花了两天——他们不只是为了城西矿场而来，还是他们未卜先知提前行动？陈晨当然不可能相信后者，他又不是张予扬。
陈晨忧心忡忡地下了车，望向矿场。
整块场地被铁丝网给拦住，上面挂有许多白底蓝字的提示语，偶尔还有黄底黑字的警告。再向内看，高耸的井架略有变形，但依旧挺立，似乎在炫耀它们劫后余生的伤疤。
陈晨径直朝大门走去，思虑甚多，没几步路却被角落里蹿出的大爷叫住。
“诶诶，你干什么来的？闲人免进，没看到吗？”大爷手里的扇子指着陈晨一个劲地挥舞，仿佛受了什么大气要宣泄一样。
陈晨呼了一口气，一面从衣服内夹层掏出证件，一面指了指刚从车上下来，穿着警署制服的二人。
“大爷，我们是警署的干员，收到报告说这边有情况，现在来探查。您是这边的工作人员？”陈晨客客气气地展示证件。
“又是个带本儿的。”大爷侧目、挤眉、抬眼，蒲扇轻轻内扣，真是把一脸嫌弃表现得活灵活现。
陈晨倒不介意这种蔑视，反而抓住了那个“又”字。他招呼周同齐从车上拿瓶水来，给大爷解解气——为什么不叫张予扬？这货一路上滔滔不绝，正事一点不干，衣服还挂在安全带上呢！
“大爷，那几个摩托是什么人骑来的？”陈晨指着路边的摩托问。
大爷收了小礼品之后，态度明显和善不少：“你们几波人都是公家的，也不事先对对账？哼，那几个骑摩托的，从天上来的，掉下来把我的菜地给砸了！”
“这边不是规划的工业区，不让种菜么？大爷您刨的谁家地擅自工改农啊？”张予扬干脆把那烦人的外套给脱了，穿着单衣就走了过来。
“嘿？放屁！”大爷显然又被激起了火，一边狡辩一边加快了语速，“我这么大年纪了，刨点儿地儿种菜怎么了？王厂长都不管我，你管？来来来，你证件拿出来，我看看你是南宫越的什么人，管我一个老头子！”
陈晨给张予扬使了个眼色，叫这混小子别再乱说话，自己也跟着骂两句张予扬不懂事，顺带承诺绝不干扰大爷发展农业，并且感慨大爷生活不易，一定程度上称赞大爷吃苦耐劳的精神，一顿话下来要把大爷哄得返老还童了。
“诶，是吧，大爷。现在的年轻人不懂事，不知道22年之后你们经历的苦，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还是说点重要的，摩托怎么从天上来？那些人里除了穿，就他那种黑色制服的，还有没有其他人？”陈晨对着周同齐的制服比划。
大爷又是对着张予扬翻白眼，又是冷哼一声，才回答陈晨的问题：“那摩托车和三个人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没穿黑衣服，穿的深蓝色的，款式就像城里年轻人爱穿的那种。衣品好，人品不行！把我菜地砸了，就给我一张卡，说让我之后去找他们！我这么大年纪了，毁了我的田不说，还要折腾我，我上哪儿找去啊！”
大爷说着，自己就把卡片翻出来了，迫切地递给陈晨看。
陈晨接过卡片，那是一张特殊工艺制成的金属卡片，卡身是经历过火焰产生的漂亮蓝色，其上激光雕刻的花体文字清晰可见。
【蓝色；外勤补偿专用卡；请前往当地支部获取赔偿。】
见陈晨不出声，大爷用扇子戳了戳陈晨的胳膊：“当地支部在哪儿？”大爷眼神中带着期待，似乎真想去捞点好处。
陈晨摇了摇头，看向自己的同伴，这次连张予扬都开始疯狂摇头。
17区这种偏远的地方，连区长都没见过几个蓝色的人，中央什么时候舍得花钱在这片建支部了？
陈晨想了想，把卡塞还给大爷，承诺菜地的赔偿之后可以去区警署询问，然后匆忙跑进了矿场内，张予扬和周同齐也紧随其后。
地面上杂乱地摆放着防水布、钢缆，还有拉好的警戒线。虽然乱，但没有多少被破坏的痕迹，看样子这里的爆炸并不严重，并且已经得到妥善处置。
“队……队长……”周同齐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陈晨的体能真不是吹的，“要不给副队打个电话？”
“不用，我看见他了。”陈晨目光锁定在一旁的办公楼上，二队长捏着面包，正跟他对视，然后很热情地迎了出来。
谢望淳先是爽朗地给了陈晨一个熊抱，然后搂着陈晨给红石特别行动队另外两个人一人一个击掌。
一套动作结束，副队长叶华锋才缓缓跟了出来，他身后还有一个穿西装的胖子，踱着小碎步跟在叶华锋后面，谨慎地观察所有人的表情。
临近了，叶华锋也小跑了两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小陈啊，我刚收到消息，说这边归咱们队管。早晨张予扬那小子……哦，你小子也跟着来了！嘿，当时不是故意瞒着你。”
“没事儿，叶哥，事发突然，我这不是自己过来看了吗。对了，这边只有你们，还有……”陈晨看向了后面那个中年男人。
“鄙人姓王，是这边的厂长。”中年男人掏出手帕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以他的体重，刚才跑的这几步可是要了亲命了，“领导，我跟刚才这两位领导也说了，我们矿场这边证件都是齐的，就是还没运营。这个爆炸，它、它也不是我们操作失误，这，我们这工人都还没来呢。”
谢望淳松开陈晨，朝着王厂长安慰道：“王厂长你别急，这是我们七队的陈队长，主管的是红石相关案件。你这边的情况呢，我们暂时不处理，只是让你也先别处理了，之后会有对应的人跟你对接。”
王厂长擦着汗，肥润的胸口一起一伏，像是要将那衣襟给撑破。这事可没那么好解决，矿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没吹起来，禁令倒是先行一步，几个亿的投资眼看就要打水漂，他怎么能不急?
但是谢望淳也是被他纠缠得不耐烦，最后甚至搬出警署的身份来让他别妨碍公务，王厂长不得含恨离场，在不远处幽怨地望着众人。
等王厂长走后，陈晨才问谢望淳：“矿场还没开工？那说的有人员伤亡是什么底细？你们提前几天来又是在处理啥？还有怎么就‘我们暂时不处理了’，我们不处理谁来处理？”
陈晨跟连珠炮似的一连提了一串问题，其中一些他略有猜测，感到有些事无法抗拒，但倘若真成了真，又该难受了。
“哎哟喂，你可真是个急性子。”谢望淳挠了挠脑门，却是一个字也没答复。他倒不是故意的，只是一连串问题下来，他没想好从哪儿开始讲，又或者要不要在当下的场景里讲。
陈晨深呼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一些，然后重新发问：“我就先问你一个问题，那个逃跑的伤员，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刚说完这句话，陈晨突然感到背后吹来一阵冷风，好像有什么冰凉却又无形的东西接近了他，同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他惊惶转过身去，目光便被井架的镂空处给粘住：
一个身穿防护服的人缓缓将自己的身体拉扯出立井的井口，他的动作太不寻常，就像一个巨人仅凭蛮力就试图从沼泽里挣脱一般。可井口并没有泥沼，这个人也不是强壮的巨人，他就像是在和空气表演。
他利落地将身上的绳索取下，翻身出来，目光丝毫没有偏移，紧盯着陈晨一路走来。在他身后还有两个身着同款防护服的人，但并不如他扎眼。
陈晨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那个怪人胸前的徽章——三只在海浪里嬉戏的海豚，这是蓝色的经典标志。另外两人胸前也有，毫无疑问，他们就是蓝色派来的人。
“在下田塍，是蓝色派来的调查员，此行赶赴17区进行特殊任务。”他拉开右手的拉链，将一只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先前，我已经与贵区的谢队长有所交流。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第七中队，也就是红石特别行动队的陈晨队长吧？我对你早有耳闻，现在一看，果然一表人才。”
陈晨下意识地握住对方的手，其实内心里慌张得要死。南宫区长特意叮嘱他来处理红石矿的事，还要谨慎处理和蓝色调查员的关系，而现在，对方不只是夺得先机的问题了，他们竟然刚从矿井里出来！
看谢望淳和叶华锋体面整洁的装扮，陈晨几乎断定他俩绝对没有下过矿。别说他们了，就算换陈晨自己来也不会贸然下矿。
矿井里可不是闹着玩的，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绝不能随意下井，但这些蓝色的人很厉害，绝对是有备而来。
也许是看出了陈晨伪装的镇定，田塍发出几声怪异的轻笑，然后将头部的拉链也拉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在下一直、一直都对您感到好奇。”他的那双眼睛带着一点饶有趣味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陈晨，他甚至不怎么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