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谁?”
“是我的孩子。”
“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
夫人语气恳切,眼神悲伤,说我很想念Hikari。
……完全没办法沟通。除了这位抑扬顿挫、语调像在唱歌的日语,高允珠对她回答的内容也完全理解不了。Ann大概是看出来了,说因为雅子女士住在这里。
“这里?”高允珠很怀疑。不止是那座奇形怪状的像是会在史剧里出现的建筑,谁会住在需要攀岩徒步的山顶。
“嗯。”Ann点点头:“一重山是道德,二重山是智慧。徒步登山象征从世俗到神圣的跨越。”
Ann在说韩语,但是高允珠更加理解不了,她干脆换了个问题。
“Hikari是什么?”
“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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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箱成箱的羊毛袜子、手套和围巾摞在办公室的角落。女人正把五双袜子、一副手套和两条围巾包装成一份,那就是孤儿院的孩子们每年冬天都会收到的礼物。
牧师的视线渐渐从桌上的文件上移,女人已经中年,眼角生出了几道细细的弯折皱纹,但瞳孔依然亮如星辰。他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和这个人的初见,悚然发现那居然已经是二十年前。
他站起身,也拿起个包装袋。羊毛袜子很柔软,算是费了点心力才拿到的捐赠品。牧师封好一份礼物,说:“允珠现在应该到日本了。”
“……嗯。”
“你应该提前跟她聊一下。至少有一点暗示。”
“是的。”她手上动作渐缓,脸上有了点挣扎和迷茫:“但是我做不到。我……我一定会忍不住,让她不要去。我想要我的孩子只属于我,我知道她也会这么做的,所以我才不能这样。”
“我们允珠一开始就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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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首尔还不叫首尔,还在用曾沿袭了百年的古名“汉城”。这个国家刚刚不算平稳地度过了金融危机,汉江以南热火朝天建着高端写字楼和公寓,汉江以北则还保留着密集的低层住宅区。
牧师那一年还不是牧师,只是个刚从海外留学回来的狂妄的年轻人,因为是某位大人物的小儿子,所以既可以悠哉游哉地享受人生,又不必承担什么责任。那一年他得到了父亲的一个指示,去金浦机场接一个人。
来自日本的男人,自我介绍时反常地只说了名字是拓也,没有提及姓氏。算是低调,也像是一种傲慢。
跟牧师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也是大家族的幼子,虽然是比他要显赫更多的家族,还算是相似的成长经历也让两个年轻人很快熟悉了起来。拓也说汉城很古朴,不像什么夸奖,跟纸醉金迷的东京相比,1999年的韩国首都也能算个乡下地方。可是拓也很诚恳,不像在嘲讽,因为他的韩语意外地讲得还可以。
牧师的日语讲得好,这很正常,但拓也的韩语很好,牧师就不怎么理解了。他送拓也去见了一个姓金的“姐姐”,在金融危机里靠一份监管改革方案直接回应了IMF的整改要求,当上了议员秘书,现在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政界新星。
牧师问拓也怎么认识金秘书,想或许这就是草根出身的金秘书一飞冲天的原因。而拓也摆摆手,面对他暧昧的表情颇为无奈,说你想太多了。而后来牧师眼见着金秘书变成金委员长、市政议员、国会议员,也明白了如果是和大家族的幼子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是不可能支持平民出身的女性在韩国走到这个位置。当然,如果是给大家族的长子生了两个孩子,那另当别论。
两个年轻人很快把古朴的汉城探索了个遍,牧师甚至是跟着拓也才第一次知道汉城还有铁皮屋顶、木板拼接成的简易棚户,就在江南仅隔数公里的地方。街角坐着的老人用钳子把一段段废弃电线里的金属导丝拆出来,说话时有浓重的庆南道口音,牧师都听不太懂,拓也却蹲在地上耐心跟老人聊天,聊老人在高丽大读书的小儿子、在百货商场当售货员的女儿,还有留在老家耕种的长子一家。牧师听着觉得无聊,用来自意大利的手工定制的皮鞋去逗拴在门口的黄狗,狗龇着牙要咬,被铁链子扯着始终差了点距离,尖利的犬牙空咬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逗得他放声大笑。
“你以后要从政吧。”
牧师自觉这次是猜到了这位大少爷来韩国的原因。而拓也依然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做这些。”
拓也说话很坦诚,跟牧师认识的人都不同。老人去给他们俩端水喝,拓也坐到烟熏火燎的小板凳上试着拆电线,说:“当然,我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奇怪。但我确实没想太多,只是有点好奇,所以就来了。”
牧师点点头,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解释,因为他莫名相信拓也说的是真话。但多年后他才明白,当年的自己和拓也的确是涉事未深。拓也到了“汉城”,这座城市在过去516年间一直被叫做“汉城”,直到日占时期被强行更名为“京城府”。拓也的家族不可避免地在京城府得到过权力、资源和财富,那么对应的,拓也出现在了刚恢复汉城这个名字不过几十年的土地上,只有天真愚蠢的年轻人会接受“有点好奇”这种说法。
在把汉城逛了个底朝天后,牧师突发奇想,对拓也说带你去公路旅行吧!在美国时他经常约上几个朋友漫无目的地顺着公路开下去,但这种旅行方式在韩国似乎很罕见。半天后牧师懂了,因为韩国的公路太烂。黄土路上扬起大片沙尘,路过的村民很稀奇地看着这辆像火柴盒一样方正的吉普车颠簸着停下,牧师脸色相当不好,检查了下,说车胎破了。
轮胎上深深扎着一个钉子。牧师把手机天线拉到最长也没收到讯号。天色渐暗,两个养尊处优的年轻人对着车上的备胎沉思了会,拓也说去问问这里有没有修车厂吧。
牧师苦笑了下,他们被困在一处渔村外,自然环境很好,而换句话说就是过于原始化,看不出有一点现代文明的痕迹。村民很戒备,面对这两个养尊处优的年轻人的询问只是一味摇头。拓也倒是很乐观,在海边独有的咸湿气息中还说刚好可以看看海上的月亮。
他们徒步去村庄里找人。而在夜幕降临、月亮升起前,他们先遇到了眼睛像星辰一样的女孩。
接下来就是俗套的爱情故事。拓也对那个女孩一见钟情,仿佛童话故事的开端,连牧师也被迫在这个渔村停留下来。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去钓会鱼消磨时间,然后去找拓也和那个女孩——他们俩通常会在防波堤下向发夹上粘亮晶晶的水钻。脏兮兮的小孩滚在一边的沙滩上玩,妙龄女子的腿边则黏着一只不那么脏的低头看画报的小孩。
小孩子都来自附近的孤儿院,每天要做够足量份额的发夹才能有吃的。而这种和血汗工厂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孤儿院还算是有良心,至少只卖发夹,没把孩子们放在秤上按斤论两地卖出去。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牧师某天钓鱼钓累了,看了会他们粘水钻,很认真地问:“这是社会的结构性问题,你总不能在这里给他们做一辈子发夹。”
“能做的时候总要做点什么。我改变不了这个社会,我只想开一家孤儿院,在我的孤儿院里,孩子们不会被打,不会被逼着出去乞讨,不用干这种活就能吃饱,可以安心上学。允珠很聪明的,说不定能考上首尔大。”
女孩腿边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小孩子听到自己的名字,仰头害羞地笑,然后紧紧抱住她的大腿,眼里是浓浓的依恋和崇拜,好像这个女孩就是她世界的全部。就在那时,牧师想,反正他也没有想做的事,开孤儿院听起来还挺有趣的。几年后,他真的开起了一家孤儿院。这个叫林允珠的女孩住了进来,考上了不逊于首尔大的延世大。
而拓也当时在想什么呢?牧师没注意。他只短暂觉得新奇了一会,又回去开始甩钓竿。他很幸运地钓到了罕见的鱼,兴奋地去给那两个人展示。女孩腿边的允珠睡成了小猪,而拓也在亲吻那个女孩。太纯情的吻,很轻地亲在脸颊。
牧师仅存点良心,私下说那姑娘……算了吧。而拓也微笑了下,说我要跟她结婚。
牧师大惊,说你疯了?
“没有。我定好了下周的机票,我会带她回东京见我的父母。”
牧师无话可说,甚至连夜打电话回首尔,问爸爸会不会被怪罪到自己。电话那端传来声叹息,说早点回来吧。
金浦机场,牧师开着换好轮胎的越野车把他们俩送到航站楼外。有一段很短的、不足十米的人行路,几乎是瞬间,一辆面包车加着速在人群的尖叫声中把拓也撞飞了出去。牧师只觉得血液发凉,如遭雷劈。拓也的胸口反常地剧烈起伏了几下,突然一动也不动了。在惊恐的尖叫和喊声,女孩跪在爱人身边,想捂住他流血的伤口,但杯水车薪,鲜血从她指缝不断流出。救护车姗姗来迟的警报声中,她沾满血的手护着小腹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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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孤儿院每个孩子的名字都是院长起的,只有林允珠除外。她的名字来自捡到她、并把她送到孤儿院的漂亮姐姐,姓氏则和其他孩子一样跟了院长。
林允珠人生前五年艰难又快乐,因为漂亮姐姐只属于她。五岁后直转而下,漂亮姐姐肚子里多了个小拖油瓶,即使搬到了更好的首尔也很不开心,直到姐姐说小拖油瓶也叫允珠。因为允珠就是我的孩子。
“世界上只能有一个允珠。”
恃宠而骄的玩笑话,知道自己才是占了高允珠的名字,漂亮姐姐很早就说过要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允珠。即使都叫允珠也是不同的,林允珠的汉字名是院长随便挑的,高允珠的汉字名是精挑细选,崙晝,崙是山,晝是太阳。
漂亮姐姐的胎梦就是从山顶升起的一轮太阳。
带着宏大胎梦出生的允珠是个笨蛋,林允珠是第一个发现这一点的人。高允珠很笨,骗一下就乖乖奉上所有零用钱,跟在她身后当跟屁虫。高允珠很蠢,对着年龄更大的男孩子也毫不畏惧地挥拳头,林允珠拉着偏架,深感自己要因为漂亮姐姐而为这个小麻烦精操心一辈子。而果然笨蛋连读书也不擅长,林允珠给高允珠补习,气得要撕书,她给孤儿院那么多小孩子讲过功课,头一次遇到这么笨的。
还在上小学的林允珠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好几天,最后找到漂亮姐姐,说你要努力工作。小孩子的表情很严肃。姐姐愣了下,笑着问为什么?
“高允珠太笨了,靠她自己赚不到钱的。”林允珠忧心忡忡:“你得多赚点钱留给她。”
当时确实很天真。笨蛋高允珠有一张比漂亮姐姐还漂亮的脸,前程自然不可限量。林允珠按部就班考上延世大、进了大企业,虽然知道爱豆能赚到的钱远远超乎想象,但林允珠还是把自己的存款平分成三部分:应急金、全租房押金,和高允珠金。爱豆能赚几年快钱,她仔细研究过,知道高允珠赚到的钱都交给漂亮姐姐保存后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林允珠想万一……万一发生了什么,好歹能给高允珠兜个底。
当然用不上是最好的。
林允珠的工位上放了几张高允珠的to签。课长看到过,还开玩笑,说都是允珠,怎么我们没能和更漂亮的允珠一起工作?有人附和着夸张地笑,有人对着屏幕敲键盘当听不到,林允珠笑,说课长!我也算是漂亮的允珠吧?
相当讨人厌的玩笑,更讨厌会对这种玩笑屈服的自己。林允珠只觉得疲惫,渐渐地有了被消耗殆尽的感觉。大会社加班到十二点也是常态,凌晨的办公室还能听到零星响起的敲键盘声。林允珠去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胶囊咖啡机工作时发出了低闷的嗡嗡声,她看向窗外,首尔有璀璨的夜景,她人生最初几年只在他人只言片语中听过的天堂,而真的生活在其中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边角料。
更漂亮的允珠给她打来电话,屏幕上的妹妹表情迷惘,说因为欧尼是我认识最聪明的人,所以来问你了。
“欧尼,如果你的人生……和你认为的完全不同,该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说话依然颠三倒四、没有重点的妹妹,林允珠想起这孩子的韩国语成绩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她尽力理解了下,说:“你小时候觉得自己是水冰月,发现自己怎么摆姿势也不会变身,哭得比狗叫还吵。”
“欧尼,我才没有……”高允珠表情僵硬了下,明显是想起来了,还要嘴硬着说我都不记得了!
“好吧。”她耸耸肩:“那你现在能接受自己不是水冰月了吗?”
“说不准呢,可能我的超能力还没觉醒。”
“所以,人生本来就不会是你一直预想的那样。更何况你现在的大脑还没有发育好。”
“欧尼!”屏幕对面的人这下是真的委屈上了。林允珠安抚着,说不是在拿你开玩笑,真的,人类大脑要一直发育到20代后半,我也只是刚接近成熟的人类。
高允珠的表情似懂非懂。林允珠轻微摇摇头,问:“你想解约吗?”
“什么?”
“之前就想问你了……不想做了的话,我存了点钱。”林允珠心算了下靠正社员身份大概能贷出来的总金额,说:“刚好够你的违约金。”
她依然觉得爱豆不是份好工作。万幸高允珠还有高中学历,甚至开始思考要怎么抽出时间给她做升学补习。高允珠噗得一声笑了,林允珠眯起眼睛,说:“呀,你现在是觉得欧尼说的话很可笑吗?”
“我很贵的,欧尼。”高允珠靠近了屏幕,眨眨眼:“所以还是等我赚够钱把欧尼赎出来吧。”
林允珠挑眉,说我现在可是站在韩国金字塔最顶层的最底层啊。这五年会社只招了三个女性正社员,另外两位的父亲你说不定都认识。
“可是欧尼看上去不开心。”
“没有成年人是开心的。如果有,那只能是骗子。”
高允珠又恢复了迷惘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是被落在森林里孤身一人迷路的小狗。她说欧尼。我后天回韩国,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林允珠很忙,每一天都很忙,后天应该也是没时间的,但是她说可以。确实,她很久没见高允珠,也只是有一点、有一点点,想念麻烦精高允珠。
完善下设定大概就是:
高允珠的父亲→拓也
拓也的家族在朝鲜日占时期获利过,不多展开了,那段历史太敏感
拓也去首尔的目的→充当家族的传声筒,推动南北和谈,所以去见了当时还是金秘书的金议员
拓也的死亡→极端排日的爱国派做的,算杀鸡儆猴也算报复,我觉得还挺符合朝鲜整个民族调性..(参考安重根
下一章不知道写什么了,超绝卡文中,我真的设定了很多无用琐碎懒得写的东西。。。就这样吧啊啊啊以后再修(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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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