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秋收过后的某一天,我跟白厄刚从地里收了蔬菜,在回他家的路上碰到了昔涟,她说今晚会有很漂亮的流星雨。
于是用过晚饭后,白厄便带我去了他和昔涟的秘密基地——一个废弃小院的屋顶,在离家前他特意跟父母说了一声我们今晚不回去睡了。
出门时天色已经几近全黑了,天边的新月远没有满月时那么亮,我们打着油灯往小院的方向走,路上经过了一大片的麦田,收割过后只剩下了矮矮的一茬,间或堆着些叠得高高的麦草堆。
开拓者形象的稻草人还立在田里,作用由白天吓唬鸟转为夜里吓唬人。
我们抵达小院,却不见昔涟的身影,白厄在庭院中布满尘灰的木桌上发现了她留下来的字条——
“流星雨当然要和特别的人看呀,我就不多余啦~”
我有些惊讶,因为我和白厄都是alpha,为了不招惹闲言碎语,我们真正的关系并没有公之于众,只告知了白厄父母;至于昔涟,我们并没有特意瞒着她,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她说,却没想她已经看出来了。
不过她一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倒也不奇怪。
我们爬上了屋顶,月色黯淡,远处的海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但海风要比白日里大些,海腥味也更浓。
小院的屋顶是一块小平顶,楼下是荒废的,这块秘密基地却被昔涟布置得温馨——一张用来盛放食物的小桌,一张躺椅,一张藤编的吊椅,还搭着一个小木棚,棚顶是封闭的,靠两侧的木架子撑起,木架缝隙已经被牵牛花的枝叶填满,但花苞要到清晨才会绽放。
这些桌椅在用不着时就会塞进棚子里,以免日晒雨淋,于是我们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桌椅从棚子里搬出来摆好。
第二件事,把带来的羊奶和面包片摆好在桌面上,我并没有夜食的习惯,但白厄说这是仪式感。
第三件事,我抢占了唯一的一张躺椅,把白厄赶去了塞有布偶娃娃的吊椅上——很显然,这是昔涟常坐的位置。
随着村里的灯火一盏盏熄灭,白厄也从吊椅里躺到了我身上。
感谢这凉爽的秋风吧,黏人小狗,要是再热点我就要把你给撕下去了。
战争结束后我拥有了良好的睡眠习惯,还没等到流星雨的我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随时要飘走的魂全靠白厄在压着。
在不知道第几次拍掉白厄在我身上到处捏捏揉揉的手后,身上的人突然语气兴奋地叫了出来,“迈德漠斯,快看,流星雨!”
我正想开口让沉重又碍眼的白发青年从我身上滚下去,白厄已经识相地自己跳了下去,从带来的篮子里掏出一卷纸展开,对着某个方向念念有词。
我沿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向天边,果然有白星从夜幕中掠过,一颗、两颗、三颗……然后争先恐后般落下。
说实话比起这种所谓的浪漫事,我更对白厄手里的纸片感兴趣。我凑到他的身旁,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纸面上。
出乎意料,这竟是一张愿望清单:
和迈德漠斯长长久久
家人好友身体健康
哀丽秘榭平安无虞
麦子能卖个好价钱
……
布布(村里的小狗)能顺利生下孩子
(以上排名不分先后)
我有些失语,这家伙未免也太幼稚了些。
信那看得见摸不着的“星星”,还不如信我纷争半神迈德漠斯。
我刚想嘲笑一下天真小狗,周遭的空气中忽然有微弱的电流声响起,我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神经,集中注意力留意着四周,一刻也不敢松懈地防备着。
下一秒,红色的光圈闪现在白厄周身将他圈起,又迅速变作锁链向内缩,缩至离白厄只有一拳距离后,锁链开始一节节断裂,融作字母“NeiKos496NeiKos496Ne……”,最后化作一整行灼眼的“已锁定”字样。
白厄投向我的眼神无措又张皇,我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地咬紧了牙。
该死!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想将他牢牢扣住,就在指尖刚碰上他的一瞬间,那圈红字闪烁几下,连带着被禁锢其中的白厄一同消失了。
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声“迈德漠斯”甚至没来得及喊完。
我心跳如鼓,愤怒、焦虑和惊慌感还在胸膛里横冲直撞,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是否有遗留的信息。
幸好,虚空中再次留下了相似的文字——
【NeiKos496数据已合并,清除失败,错误发生位置:哀丽秘榭口口位置错误口口口定位失败】
红字同样闪烁了几下,扭曲着消散了。
定位失败?什么意思?
“hks!”我握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暗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在半分钟前,我还在想着怎么帮白厄实现他的愿望清单,结果……我连帮他摆脱控制都做不到。
我愤恨又无力地闭上眼,头一次希望,这些看上去虚无缥缈的流星,真的能够实现白厄的愿望。
(十六)
我不知道白厄现在被合并到了哪里,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被所谓的“移动权限”困在了翁法罗斯的哪一隅,我能做的唯有尽快返回悬锋城,看开拓者是否找到了答案。
但在启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
我回到白厄家门前,现在是深夜……我迟疑了几秒,还是敲响了木门。
没等多久,白厄的父亲希洛尼摩斯前来开了门。
他还握着门把手没放,一脸警惕地看着我:“有什么事……悬锋人?”
悬锋人?他不记得我了吗?
明明这位面容和蔼的父亲在几小时前还温和地叮嘱我跟白厄要穿够衣服别着凉。
我攥紧了掌心,掩饰情绪,让自己听起来尽可能平静:“您还记得白厄吗?”
“白厄?”希洛尼摩斯皱了皱眉,没怎么多想就否认了:“我不认识,你找错人了。”
说完他就要把门给关上。
“请……等一等。”我伸手抵住将要合上的门,请求道:“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希洛尼摩斯有些不耐烦了。
“您有儿子吗?”
我的心被高高吊起,又在白厄父亲说“没有,我只有一个女儿”的时候被重重摔下。
木门合上了,我抬起手遮住了脸。
果然,和在悬锋城时一样,白厄存在过的痕迹被清除了……或者说,被另外一个数据顶替了。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翁法罗斯容不下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他甚至不是半神,甚至没有参加过逐火,也未曾与权杖对抗。
我背靠着白厄家的木门坐下,低下头抵在支起的膝盖上,容许自己在这天亮前的最后一刻沉默。
我不可能放弃,白厄还在等我找他。
随着第一声鸡鸣从屋后响起,我缓慢地从地上站起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去。
我在半路上碰见了昔涟。
她如同往常一样笑着跟我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呀,万敌,昨晚的流星雨是不是很漂亮?”
昔涟还记得我?那她还记得白厄吗?
“白厄说……很漂亮。”我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我在渡口看的,也算是别有一番景色。”她的回答很自然,就在我以为她是例外的时候,她却调侃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窖:“白厄是你的朋友吗?原来你约好了人一起看呀~”
吹了一整晚的凉风,我本来便有些干涩的嗓子在这一刻堵得更慌了,声音也变得更加沙哑,我听见自己强撑着说,“我要回悬锋城了,再见。”
“下次再来呀~”昔涟朝我挥了挥手,俏皮道:“替我给开拓者带个问候吧~”
开拓者……原来如此。
我继续向村口走去,一种令我极为恐慌的想法在脑海里盘旋着,我不断地摇头,试图将这种也许会让我崩溃的可能性给甩出去。
白厄存在过的痕迹……在被逐步清除吗?
会不会我某天醒来……就突然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