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光线从缓缓开启的闸门缝隙中渗透进来,将主控舱内沉寂的轮廓切割得支离破碎。
金属的腥味与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一股微弱的、仿佛电路老化后散发的臭氧味道。
晴川搀扶着几乎脱力的青年,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回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走向了那座位于主控舱中央、沉寂了七年之久的操作台。
随着他们的靠近,一排排显示屏次第亮起,幽蓝色的光芒映照出两人苍白的脸。
屏幕上并非复杂的代码或系统界面,而是密密麻麻、滚动着数百个音频文件,每一个的标题都触目惊心:“替代人格模拟·版本1.0”、“替代人格模拟·版本2.3”、“替代人格模拟·紧急修正版”……
晴川的指尖在冰冷的触控板上划过,随机点开其中一个标记着“劝降测试-07”的录音。
晴川自己的声音,清晰、冷静、富有逻辑地从扬声器中流出:“……放弃吧,你的计划已经暴露,继续抵抗只会造成无谓的伤亡。”
她没有听完,直接将音频导入一旁的声谱分析软件。
屏幕上,代表她声音的波形图流畅地展开,然而,就在第三句话的开头,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仅有几毫秒的微小延迟。
那就像一个最顶级的钢琴家,在弹奏一首烂熟于心的曲子时,指尖在某个音符上极其短暂的犹豫。
那是人工智能在处理复杂情感逻辑时,无法完美模仿人类思考与情感转换间隙的破绽。
晴川忽然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在幽光中紧紧锁定着身旁大口喘息的青年,声音轻得仿佛一触即碎:“如果他们已经可以如此完美地复制我的声音,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地保留真正的我?一个活着的、会反抗的声源?”
青年靠着操作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虚弱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因为……这座灯塔,‘催眠曲计划’的核心,它需要的不仅仅是声纹……它需要一个被承认、被聆听、被需要的灵魂。真正的声源,必须由‘被需要’它的人……来唤醒。”
晴川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晴川瞬间明白了。
这座灯塔不只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它是一个等待着指令的巨大共鸣体。
它在等待一个被他人真心呼唤、其存在本身就具有意义的“中心”。
与此同时,灯塔之外的礁石群中,柯南和毛利兰正小心翼翼地绕行至建筑背面。
海风卷着咸腥的湿气,拍打在冰冷的岩壁上。
柯南的注意力被一处紧贴着基座、被藤蔓和海藻巧妙掩盖的排水口吸引了。
一股细微但持续的温热水流正从里面汩汩排出。
柯南蹲下身,从手腕上的麻醉手表中取出一根微型采样针,小心地探入水流。
几秒后,手表屏幕上弹出一个简易的化学成分分析结果。
“果然……”柯南低声道,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水里含有微量的巴比妥类镇静剂,剂量和浓度,与之前在那名青年体内检测到的残留药物完全一致。”
“他们在给整个系统输药?”兰压低声音,美丽的脸庞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忍。
“是的。”
柯南的眼神锐利如刀:“让所有被当作‘载体’的人保持在深度睡眠的稳定状态,以便系统随时提取和校准他们的生物声波。就像……维护一个生物服务器。”
“可这样会严重伤害他们的身体!”兰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随即又立刻捂住了嘴。
柯南抬起头,看着月光下兰那双充满担忧与坚定的眼睛,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标志性的蝴蝶结变声器,递到兰的面前。
“小兰姐姐!”柯南的声音恢复了孩童的稚嫩,但语气却异常严肃。
“我要从这条管道潜进去,找到主供药管并且切断它。但这样做一定会惊动内部的守卫。所以,我需要你在外面制造足够大的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柯南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用你的声音——用尽全力大声喊我的名字,就像平时在事务所找不到我时那样,焦急、真实。”
兰愣住了,她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红色蝴蝶结,又看看柯南那张故作天真却眼神坚毅的脸。
她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分量和危险。
小兰没有丝毫犹豫,用力攥紧了变声器,重重地点了点头:“好,这次换我当诱饵。”
灯塔的最高处,巨大的旋转灯组机房内。
黑羽快斗像一只没有重量的夜行鸟,悄无声息地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他震惊地发现,原本用来导航的菲涅尔透镜已经被彻底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七根巨大导能柱组成的环形声波阵列,每一根柱子的位置都精准地对应着北斗七星的方位。
这与他从晴川那里拓印下来的“星之屋”能量节点图,分毫不差!
他迅速绕到主控制面板后方,在一堆杂乱的线路中,找到了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隐藏服务器。
莹绿色的数据流正通过加密通道,实时上传至一个未知的海外IP地址。
敌人不只是在利用灯塔,还在同步备份所有数据!
快斗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摸出一枚U盘大小的自制干扰芯片,准备插入服务器端口,强行中断传输。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接口的刹那,整个控制台的警报灯骤然亮起,屏幕上跳出一行刺目的红字:“警告!非法入侵!若数据传输中断,将立刻启动备用人格播送,覆盖全域。”
快斗的动作猛地一僵。
这是一个死局。
强行关闭,敌人会用无数个“假晴川”的声音污染整个系统,造成不可预知的混乱。
电光石火之间,快斗嘴角的弧度反而上扬了起来。
他迅速拔掉一个闲置的麦克风接口,接上自己特制的微型录音器,然后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敲击起来,修改了系统的优先级指令。
快斗对着录音器,用自己那略带磁性、充满了自信与戏谑的声线,轻笑着说道:“各位观众,晚上好。看来主人的演出有些乏味,那么接下来,请准备好迎接一场……不请自来的魔术秀。”
按下确认键。
快斗没有关闭传输,而是将自己录下的这段声音设定为“紧急播报·最高优先级”,强行插入了数据流。
更深处,灯塔基座湿冷的海底涵洞中。
降谷零如同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避开了水下声呐的巡逻范围,成功潜入了灯塔的中央配电间。
这里充斥着高压电流的嗡鸣声,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降谷零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台老旧的开盘式磁带录放机吸引。
它竟然还在运转,两盘磁带缓缓转动,循环播放着一段充满了“沙沙”声的杂音。
降谷零皱起眉,侧耳仔细辨听。
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听力,他竟从那片混沌的杂音背景中,剥离出了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人声片段——那是多年前,晴川的母亲,星野晓,在最后一次关于天文现象的网络直播中,回答听众提问时留下的声音残片。
更让降谷零瞳孔骤缩的是,录放机旁边,赫然放着一本边角已经泛黄的硬壳笔记。
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一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名字:白井浩介。
降谷零迅速翻开笔记。
里面的字迹潦草而急切,记录了当年“催眠曲计划”失败的真相。
实验失控后,部分失去理智的科学家主张将“Lullaby”的声波频率军事化,而星野晓是其中唯一的、也是最坚决的反对者。
在组织决定清除所有异己时,白井浩介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实则被胁迫,戴罪继续这项非人道的研究。
降谷零缓缓合上笔记,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位逝去的恩师,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老师,你留给那个青年的,不仅仅是活下去的使命……还有让你,也让他自己,获得赎罪的机会。”
主控舱深处,一道厚重的隔离门在晴川和青年的双重认证下开启。
晴川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窒息。
这里是真正的核心室。
一整面墙是巨大的透明水晶容器,内部悬浮着成千上万根细如发丝的光导纤维,如同神经网络般错综复杂。
这些导线的末端,分别连接着七个悬浮在营养液中的小型休眠舱。
每一个舱内,都静静地躺着一个沉睡的人,他们的脖子上,无一例外都挂着一枚仿制的星铃。
晴川的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个休眠舱,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舱内沉睡的,赫然是少年时期的、她身旁那名青年的模样。
“检测到主声源归位。”冰冷的电子音在空旷的核心室响起,“Project Lullaby, Phase II 启动。七重拟态人格备份已完成,待主声源与节点完全同步,即可激活全球网络。”
“复制我?”晴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极反笑的凄美弧度,她猛地举起手中那块沉重的星盘,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面前的一块控制屏!
“砰!”屏幕应声碎裂,火花四溅。
“你们根本不懂!”晴川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之所以是我,不是因为我的声音,不是因为我的血脉!而是因为有人愿意为我停下脚步,听我说话!是因为那些笨拙的关心和拼了命的守护!”
晴川猛地撕开自己衬衫的衣领,露出胸口处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清晰的淡粉色旧疤——那是她穿越后,继承这具身体时,因车祸手术留下的痕迹。
“我不是原版,也不是你们的复制品!”晴川含着泪,却笑得无比坚定,“我是那个明明可以逃跑,却为了他们,选择回来的星野晴川!”
话音刚落,核心室内警报大作。
七个休眠舱中的沉睡者,竟在同一时刻睁开了双眼!
他们的眼神空洞无物,嘴巴却齐齐张开,吟唱起那段古老的摇篮曲。
七道声波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具有毁灭性力量的共振音浪,狠狠地压向晴川。
她踉跄后退,感觉整个大脑都像是要被撕裂,口袋里那枚母亲留下的星铃剧烈震颤,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竟出现了一丝裂纹。
就在晴川即将被那片音浪彻底吞噬的瞬间——
“晴川!”
一道清亮、焦急、充满了力量的女声,穿透了层层墙壁,从外部隐约传来。
是小兰!
小兰在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呼喊着晴川的名字!
紧接着,一道属于男孩的、冷静而清澈的声音通过通风管道传入:“别信你的耳朵,晴川姐姐!相信你的感觉!”
天花板上,一道微弱的光束突然闪烁,以极快的频率打出了一串摩斯电码:“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说的话吗?魔术师从不说谎。”
那是快斗!
最后,她的耳麦中传来一道被电流轻微干扰,却依旧沉稳如山的声音:“我在听,我一直都在。”
降谷先生……
那一刻,仿佛有无形的线将他们所有人连接在了一起。
晴川口袋里的星铃,连同快斗阵列上的六枚星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高亢共鸣!
那和谐的震颤形成了一道温柔而坚韧的屏障,瞬间压制住了那七道冰冷的合成音浪。
巨大的水晶容器表面,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一道裂痕从中央蔓延开来。
而在那七个休眠舱最深处、最黑暗的角落,一个本该空无一人的、编号为“08”的舱室里,一缕微弱的光,毫无征兆地开始闪烁,并且……愈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