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秋天，在几场连绵的秋雨后，彻底驱散了夏末的余热。
天空变得高远湛蓝，空气清冽，校园里的银杏树开始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大四上学期的时光，就在这种忙碌、充实又带着淡淡离愁别绪的氛围中，悄然滑过了一半。
周舒喃的生活依旧围绕着图书馆、教室、宿舍三点一线，为考研做最后的冲刺。
压力与日俱增，但心态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周随给的那辆车，她开得渐渐熟练，确实方便了很多，尤其是在背着沉重书本穿梭于校园不同角落时，省去了不少奔波之苦。她很少去周随那个视野极佳却略显冷清的新公寓，更多时候，是他忙里偷闲，来学校接她吃顿饭，或者周末陪她在图书馆待上半天。
相处模式平淡却温馨，像一对经历了热恋期、进入稳定期的普通校园情侣。
然而，南大校园里，关于他们的议论却从未停止，甚至因为周随公司声名鹊起而愈演愈烈。
如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那个频频登上本地财经新闻、风头正劲的“舒喃科技”的年轻CEO周随，只要人在南城，几乎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接一个文静秀气的女生下课。
他开的车不算顶级豪车，但辨识度很高；他本人依旧话少表情冷，但等待时专注的目光和接过女孩书包的自然动作，却成了南大一道新的、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看！又是周随！哇，今天也好帅！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
“啧，真是风雨无阻啊，酸了酸了，人家男朋友又帅又有能力还这么专一！”
“舒喃科技啊……听说估值又涨了，真是年轻有为……”
“周舒喃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吧……”
“得了吧，人家周舒喃自己也很优秀好吗？成绩好，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听说考研目标是A大呢，旗鼓相当好不好！”
这些或羡慕或嫉妒的议论，偶尔会飘进周舒喃的耳朵里，但她大多一笑置之。
别人的眼光，她早已不太在意。她更关注的，是手头厚厚的复习资料，和电话那头周随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嗓音。
她知道他最近在忙一个新的融资项目，压力很大，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不让他分心。
她并不知道，那个在别人眼中冷静自持、事业蒸蒸日上的男人，心里正酝酿着一个巨大的、甚至有些冲动和疯狂的决定。
这个决定，与他素来沉稳的行事风格格格不入，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底疯长，让他一刻也等不了。
十一月初的一个周五下午，周舒喃刚结束一周的课程，正准备去图书馆，收到周随的消息：【晚上临时有事，不过去接你了，自己吃饭，早点休息。】
周舒喃回复了个【好，你忙你的，别担心我。】，并没多想。周随工作忙，临时有事是常有的。
此刻的周随，正坐在飞往北城的航班上。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显然是精心打理过，额前那些总是略带不羁的碎发被仔细修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越发清晰冷峻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稳重许多。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交握、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要去北城。去周舒喃家。去见她的父母。
他要求婚。不，更准确地说，是求娶。
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清晰和迫切的？也许是在某个加班的深夜，看到手机屏保上她笑得没心没肺的照片时；也许是在应酬场上，看到别人谈及家室时眼中流露的温情时；也许仅仅是因为，那天看到她为一道考研真题皱眉，他忽然觉得，他不想再等了。
不想再让她一个人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不想再只是她生活中的一个“男朋友”。
他想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想给她一个确凿无疑的未来，想告诉全世界，这个女孩，是周随的。
明明说好，等她大学毕业。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心。事业上的每一步成功，都让他想更快地、更稳妥地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那种想要彻底拥有、并为之负责的冲动，强烈得让他无法理性思考。
光是一个“舒喃科技”够吗？他甚至觉得不够，他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才觉得配得上她。
飞机落地北城时，已是华灯初上。北城的深秋，干冷刺骨。
周随叫了辆出租车，报出周舒喃家的地址。
那个他只听她提起过几次、却无比熟悉的小区名字。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文件袋，里面是“舒喃科技”完整的股权结构证明、资产证明以及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能证明他“有资格”娶她的材料。
站在周家门外，周随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按响了门铃。
心跳如擂鼓。
来开门的是周母。
她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似乎正在准备晚饭。
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正式、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却异常英俊的陌生年轻人，她愣了一下：“请问你找谁？”
“阿姨您好，”周随微微躬身，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但努力保持着镇定，“我是周随。周舒喃的……男朋友。从南城来，冒昧拜访。”
周随？周母脸上的疑惑瞬间变成了惊讶，随即是打量。
这就是女儿那个男朋友？那个……开了个公司、名字还用女儿名字的周随？
她只在视频里模糊地见过几次，此刻见到真人，只觉得这年轻人气场很强，虽然礼貌，但眉宇间有种挥之不去的冷硬和……不易接近的感觉。
而且，他怎么突然来了？也没听喃喃提起啊？
“啊……是周随啊，快请进，请进。”周母连忙侧身让开，心里满是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喃喃没跟你一起回来？她没说你今天来啊？”
“阿姨，是我临时决定过来的，没告诉她。”周随走进温暖整洁的客厅，姿态有些僵硬，“叔叔……不在家吗？”
“哦，老周公司还有点事，晚点回来。你先坐，喝杯热水，外面冷。”周母招呼周随在沙发上坐下，手脚麻利地倒了杯热茶，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这年轻人，突然上门，神情严肃，肯定有事。
周随道了谢，双手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端正地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客厅里一时有些安静，只有厨房里炖汤的咕嘟声。
“阿姨，”周随率先打破沉默，抬起头，目光直视周母，眼神坦诚而郑重，“我今天来，是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当面征求您和叔叔的同意。”
周母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什么事？你说。”
周随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那个厚厚的文件袋，双手递到周母面前的茶几上：“阿姨，这是我的个人资料，以及我公司的基本情况。请您过目。”
周母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更加疑惑了，没有立刻去接：“这是……”
“阿姨，”周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我先正式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周随，今年22岁。我是南城‘舒喃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和现任CEO。公司是我白手起家创办的，目前运营良好，最新的市场估值在这里面有详细说明。”他指了指文件袋。
周母听得愣住了。
22岁？CEO？白手起家？这些词组合在一起，从一个年轻人嘴里如此平静地说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她看着周随那双过于冷静和早熟的眼睛，心里震惊之余，也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
周随顿了顿，继续开口，语气更加郑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我知道，我这个年纪，可能还不够成熟稳重。我也知道，我没有上过大学，在很多长辈看来，或许是个缺憾。”他提到这一点时，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只有坦荡，“但是，阿姨，我对舒喃是认真的。从我决定和她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分开。”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我今天来，是想请求您和叔叔，同意把舒喃嫁给我。我以我全部的身家，‘舒喃科技’整个公司作为聘礼，求娶她。”
“……”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周母彻底惊呆了，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执拗的年轻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求婚？聘礼？还是整个公司？这……这简直太突然、太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她才大四啊！而且，哪有人这样求婚的？这架势，不像求婚，倒像是……商业谈判？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周父周鸿穿着一身西装，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他看到客厅里坐着的陌生年轻人和目瞪口呆的妻子，也愣了一下：“有客人？”
“老周！你……你快来！”周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站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是周随！喃喃那个男朋友！他……他来……来提亲！还说……说用整个公司当聘礼！”
周鸿闻言，眉头瞬间拧紧，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坐在沙发上的周随。
他脱下外套挂好，步伐沉稳地走过来，在周随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紧张。
周随在周鸿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身体绷得更紧，但他没有退缩，重新站起身，对着周鸿，再次深深鞠了一躬，用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郑重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介绍和来意：
“叔叔您好，我是周随，22岁，舒喃科技的创始人和CEO。我今天冒昧前来，是恳请您二老，同意将舒喃嫁给我。我以舒喃科技全部资产为聘，郑重求娶。我会用我的一切，护她一辈子安稳喜乐。”
周鸿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茶几上那个文件袋，打开，抽出里面的文件，一页一页，看得非常仔细。
客厅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周母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丈夫，又看看站得笔直、神色紧绷的周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周随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觉得自己可能太冲动了，方式可能不对，他甚至开始后悔，光一个“舒喃科技”是不是还不够？他是不是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些？他是不是……还是配不上她？
就在周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周鸿终于放下了最后一页纸。
他抬起头，目光依旧锐利，却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他看向周随，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久经商场的威严：“周随，是吧？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公司做得不错，年轻人，有魄力。”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但是，婚姻不是生意。聘礼更不是筹码。我周鸿嫁女儿，不看对方有多少钱，有多大公司。我看的是人，是心。”
周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听着。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给我女儿幸福？”周鸿的问题直击核心，“就凭这家公司？如果公司将来遇到困难呢？如果你失败了呢？”
周随迎上周鸿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闪烁，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叔叔，公司只是我能力的证明，是我能给她的物质保障的基础。但它不是我求娶她的底气。我的底气是，”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我爱她。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只会有她一个人。我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但无论顺境逆境，我对她的心，绝不会变。只要我周随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柔软了一瞬，声音也低沉了些：“我知道我有很多不足，没上过大学，性格也不够好。但我在努力学，努力改，努力变成一个……配得上她的人。叔叔，阿姨，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一辈子来证明，周舒喃选择我，不会错。”
这番话说得不算华丽，甚至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真诚和决心。
周母在一旁听得眼眶都有些发热。周鸿紧绷的脸色，也似乎缓和了一丝丝。
周鸿沉默了很久，久到周随几乎要绝望： “周随，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但是，这件事，太大了。喃喃还小，还在上学，未来有无限可能。我们不能替她做这个主。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想法。”
周随立刻说：“我明白！叔叔，阿姨，我只需要您二老一个不反对的态度。只要您们不反对，我愿意等。等她毕业，等她做好准备。我今天来，只是想表明我的态度和决心。我想让她知道，也想让您们知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认真的，是以结婚为前提，在和她交往。”
周鸿看着年轻人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急切，心里叹了口气。
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是认真的，甚至认真得有些过头。那份近乎偏执的执着，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情复杂。既欣慰女儿被人如此珍视，又担忧这份感情太过沉重。
“这件事，”周鸿最终开口道，“我们需要时间考虑，也需要和喃喃谈谈。你先回去吧。你的意思，我们知道了。”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这个结果，对周随来说，已经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好太多了。
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这才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
“谢谢叔叔，谢谢阿姨。”周随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打扰了。我等您们的消息。”
他收起文件袋，告辞离开。走出周家大门，寒冷的夜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他才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手心全是汗，腿也有些发软。这场突如其来的“提亲”，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但他不后悔。他做了他想做的事，表明了他的态度。剩下的，就是等待，和继续努力。
周舒喃刚刚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她洗完澡，躺在床上，给周随发了条消息：【忙完了吗？记得吃饭休息呀。】
过了一会儿，周随回复：【嗯。刚忙完，吃了。你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