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南城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的路灯和霓虹招牌点缀着漆黑的夜幕。
周随租住的公寓里,却依旧亮着灯。
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蹙的眉头。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浑浊。他刚和团队开完一个漫长的视频会议,针对招标方最新提出的几个刁钻技术问题,重新调整了方案细节。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胃里因为过量咖啡和尼古丁的刺激隐隐作痛,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的疲惫状态。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寂静。
是宋江。
周随心头莫名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时间点来电,绝不会是好事。他立刻接起。
“随哥!出事了!”宋江的声音又急又慌,背景音嘈杂,似乎还在外面,“刚接到现场老刘的电话!我们装在城南‘锦秀家园’二期点的那套系统,核心传感器阵列突然大面积掉线了!数据传不回来,监控画面也卡死了!”
周随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锦秀家园,是他们这次竞标重点展示的样板工程之一,用的是他们最新迭代的智能安防系统核心模块。
招标方的几个技术负责人明天下午就要去现场实地考察验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致命故障,无异于当头一棒!
“什么时候的事?具体什么情况?”周随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极力压制下的冷静。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黑了一下,他扶住桌子才站稳。
“就半小时前!老刘说排查了线路和电源,都没问题,怀疑是核心处理板或者我们自己的算法有bug!妈的,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赶在这时候!”宋江的声音带着哭腔,“阿屹已经赶过去了,我也正往那儿赶!随哥,现在怎么办?明天要是搞不定,咱们就全完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周随的后背。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硬件问题?软件bug?信号干扰?都有可能。但现在不是找原因的时候,首要任务是恢复!立刻恢复!
“宋江,听着,”周随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你马上到现场,协助李辞屹,先不管原因,想办法尽快让系统恢复在线,哪怕只是临时性的!我马上过来!”
“好!好!”宋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声答应。
挂了电话,周随一把抓过椅背上的外套,手机、钥匙、钱包胡乱塞进口袋,电脑都来不及关,冲出了房门。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寒风凛冽。他跑到路边,焦急地拦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煎熬。
城南,“锦秀家园”二期工地。巨大的楼盘在黑夜里像沉默的巨人,只有几盏临时照明灯发出惨白的光。
一栋单元楼的设备间里,李辞屹眉头紧锁,蹲在打开的弱电井前,笔记本电脑连着各种线缆,屏幕上一串串代码飞快滚动。
现场负责安装调试的老刘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
宋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带进一股冷风:“怎么样辞屹?有头绪没?”
李辞屹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语气凝重:“硬件自检没问题。初步判断是底层通信协议在特定环境下出现了兼容性问题,可能是附近新开通的基站信号干扰,触发了我们算法里的一个隐藏bug,导致心跳包丢失,节点集体掉线。”
“那能修复吗?多久能好?”宋江急切地问。
“我在尝试打补丁,绕过那个判断逻辑。但需要时间测试稳定性,而且……不一定能彻底解决,可能只是临时规避。”李辞屹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为高度专注而布满血丝,“妈的,这个bug太隐蔽了,测试环境根本没覆盖到这种极端干扰情况!”
宋江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李辞屹疲惫的侧脸,看着眼前复杂的设备和闪烁的指示灯,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
他们熬了多少个通宵,付出了多少心血,难道就要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bug而前功尽弃吗?他想起了周随,想起他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奔波、应酬、以及那双越来越沉默却也越来越执拗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急促的刹车声在楼下响起。
紧接着是快速跑上楼梯的脚步声。
周随的身影出现在设备间门口。
他穿着单薄的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焦灼、疲惫,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情况!”他几步跨到李辞屹身边,声音沙哑急促。
李辞屹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判断。周随蹲下身,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和日志,眉头拧成了死结。
他拿过李辞屹的电脑,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目光锐利地扫过一行行复杂的指令。
设备间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宋江看着周随紧绷的侧脸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忽然想起大概半个月前,也是在一个深夜,项目压力最大的时候,他、周随、李辞屹三人在这个临时办公室吃泡面当宵夜。
当时他看着周随瘦削的背影和眼底化不开的青黑,忍不住说:“随哥,要不……咱们缓缓?或者,去找找周叔?毕竟……”
他话没说完,周随就猛地抬起头,眼神冰冷地扫过来,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警告:“闭嘴,以后别再提这个人。”
宋江当时就噎住了,没敢再说。李辞屹在一旁默默吃着面,也没吭声。
那天晚上后来,周随出去抽烟,很久没回来。
宋江和李辞屹沉默地收拾着泡面桶。李辞屹忽然低声说:“宋江,别劝了。随哥这次是铁了心。他跟我们不一样,他没退路。”
宋江当时不太明白:“怎么就没退路了?他可是周随啊!就算跟家里闹翻了,他……”
“就因为他是周随。”李辞屹打断他,眼神复杂,“以前他是万林的太子爷,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他得证明给自己看,也给……所有看他笑话的人看。这条路再难,他也会一个人走到黑。我们跟着他就行,别废话。”
那一刻,宋江看着窗外周随孤独抽烟的背影,好像才有点明白,周随肩上扛着多么重的担子,心里憋着多大的一股劲。那不是少年意气,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要么毁灭要么涅槃的决绝。
从那以后,宋江再也没提过任何关于“求助”或“放弃”的话。他只是拼尽全力,去做周随需要他做的一切。跑腿,赔笑,受气,他都认了。
因为他知道,周随走在一条钢丝上,而他和李辞屹,是仅有的、能在下面看着点他的人。
此刻,看着周随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bug而濒临崩溃边缘的样子,宋江心里又酸又涩,更多的是心疼。
他真想冲上去说“随哥,算了,我们不争了”,但他知道,他不能说。
“有办法!”周随突然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他指着屏幕上一段代码,“辞屹,你看这里!干扰信号触发了安全阈值,导致信道被强制锁定!我们能不能修改握手协议,增加一个动态抗干扰算法?暂时绕过这个死锁!”
李辞屹凑过去仔细看,眼睛猛地一亮:“对!理论上可行!但动态算法的计算量很大,现有的边缘网关处理器可能扛不住长时间高负载,会导致延迟飙升!”
“顾不了那么多了!”周随斩钉截铁,“先保证明天演示能正常运行!延迟问题后续再优化!辞屹,需要多久?”
“给我两个小时……不,一个半小时!我重新编译核心固件!”李辞屹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立刻投入到疯狂的工作状态。
“老刘,”周随转向现场负责人,语速飞快,“立刻排查周边所有可能的信号源,记录频谱数据!宋江,联系供应商,问问他们有没有遇到类似案例或者临时的硬件滤波方案!快!”
指令清晰,条理分明。
刚才那种濒临绝望的气氛瞬间被一种紧张的、有序的忙碌所取代。
周随像是换了一个人,所有的疲惫和焦虑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绝对的专注和冷静。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人心疼的少年,而是这个团队唯一的核心和支柱。
宋江看着周随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发亮的眼睛,心里那块大石头,忽然就落下了一半。
他想起李辞屹那句话——“他跟我们不一样,他没退路。”
也许,正是这种“没退路”,才逼出了眼前这个在危机时刻爆发出惊人能量和韧性的周随。
宋江不再胡思乱想,拿出手机,开始疯狂地打电话联系供应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设备间里,李辞屹敲击键盘的声音密集如雨点。
周随站在他身后,紧盯着屏幕,时不时提出修改意见。
窗外,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照进来时,李辞屹重重敲下回车键,长出了一口气:“搞定了!补丁打上了,系统……开始重新上线了!”
屏幕上,掉线的节点一个个由红变绿,数据流重新开始跳动。
老刘在一旁激动地一拍大腿:“太好了!周总!李工!太好了!”
周随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机柜才站稳。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他看向窗外初升的太阳,金色的光芒刺得他眼睛发酸。
还好……赶上了。
“辞屹,宋江,老刘,辛苦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回去休息两小时。上午十点,准时到这里集合,做最后一遍全系统压力测试。”
没有人抱怨。
宋江和李辞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一种并肩作战后的默契。
周随最后一个走出设备间。
清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他站在空旷的工地上,看着远处渐渐苏醒的城市,拿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过肺,带来短暂的眩晕感。他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心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更深的紧迫感。
这次是侥幸过关。
但这条路,步步惊心,下次危机,或许就在下一秒。
他不能停,更不能倒。
他想起了周舒喃。
想起她电话里轻柔的嗓音,想起她说的那个有阳台、有猫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