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初春的下午，阳光带着些许暖意，透过光秃的枝丫洒下斑驳的光影。
开学已有段时间，校园里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忙碌。
下课铃响，教学楼里涌出熙熙攘攘的学生。
周舒喃和室友苏眠、林清音、秦璐一起走出教室。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结束的课程和晚上的安排。
“舒喃，晚上社团有活动，一起去不？”苏眠挽着她的胳膊问。
周舒喃还没来得及回答，目光就被不远处靠在梧桐树干上的那个身影吸引了过去。
周随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和黑色长裤，身姿挺拔，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轻易地抓住了她的视线。
他来了。
又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安静地等她下课。
周舒喃的心跳漏了一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哦豁~”林清音最先发现，用胳膊肘碰了碰周舒喃，压低声音笑嘻嘻地说，“你家那位‘冷面帅哥’又来接驾啦！”
秦璐也看到了，促狭地眨眨眼：“怪不得问晚上活动呢，原来有约了呀！重色轻友哦舒喃！”
苏眠一副“我懂”的表情，松开她的胳膊，挥挥手：“去吧去吧，我们就不当电灯泡了！玩得开心！”
周舒喃被她们打趣得脸颊微红，小声说了句“别瞎说”，便朝着周随的方向小跑过去。
室友们在她身后发出善意的哄笑。
听到脚步声，周随抬起头。
看到是她，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黑色眸子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极淡的波纹。
他站直身体，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里装书的帆布包。
“等很久了吗？”周舒喃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没有。”周随摇摇头，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淡。
他看了一眼她身后还在挤眉弄眼的室友们，对她们极轻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看向周舒喃，“走吧。”
“嗯！”周舒喃点点头，和他并肩朝校门外走去。
她能感觉到身后室友们好奇又羡慕的目光，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虽然周随话少，表情也淡，但他这种雷打不动来接她下课的行为，还是让她觉得无比踏实和甜蜜。
“想吃什么？”周随问。他最近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线更加分明，但眼神里的阴郁好像散去了不少，多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像是……一种沉静的决心？
“都可以呀，你定。”周舒喃对吃的不太挑剔，尤其是和他一起，吃什么都是好的。
周随“嗯”了一声，带着她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他拉开车门，用手护着车顶让她先上车，动作自然却细心。
这个小细节让周舒喃心里又是一暖。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门面看起来不错、环境雅致的江南菜馆前。
周舒喃知道这家店，价格不算便宜，以前和爸妈来过一次。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周随。自从那次和他父亲彻底闹翻后，他就从那个家里搬了出来，现在住在一个租来的小公寓里。
她不知道他具体的经济状况，但他从来没在她面前表露过任何窘迫，每次带她吃饭去的餐厅都还算不错。
周随神色如常地下了车，替她拉开车门。
走进餐厅，服务员引他们到一个安静的卡座。周随把菜单递给周舒喃：“点你爱吃的。”
周舒喃接过菜单，翻看着。菜品精致，价格也确实不菲。她想了想，点了两个口味清淡的菜和一个汤，然后把菜单推回给周随：“我点好啦，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周随没接菜单，只对服务员说：“再加一个蟹粉豆腐，一个清蒸鲈鱼。”都是这家店的招牌，也是价格偏高的菜。
“不用点那么多，我们吃不完的。”周舒喃小声说。
“没事。”周随语气平淡，示意服务员就去这些。
等菜的时候，周舒喃捧着温水杯，小声跟周随说着今天课堂上发生的趣事，哪个老师口误闹了笑话，哪个同学回答问题答非所问。周随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脸上，偶尔极轻地“嗯”一声，表示在听。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周舒喃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他似乎比之前更沉默了些，眼神里藏着心事。
菜很快上齐了，摆盘精致，香气扑鼻。周随动筷子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给周舒喃夹菜，把她面前的碟子堆得小山一样。
“你自己也吃呀，别光顾着我。”周舒喃给他也夹了一块鱼肉。
周随顿了顿，低头吃掉了。
吃饭间隙，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银行余额变动短信。
周随目光扫过，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按熄了屏幕。
周舒喃正低头小口喝着汤，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这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结账时，服务员拿着账单过来：“您好，一共消费一千五百二十元。”
周舒喃心里暗暗咂舌，这一顿都快赶上她一个月生活费的三分之一了。
她看向周随，他却神色不变，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服务员。
刷卡，签字，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但周舒喃却好像看到他签字时，指尖有那么一瞬间的收紧。
走出餐厅，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周随很自然地把自己的薄外套脱下来，披在周舒喃肩上。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她熟悉的清冽气息。
“我不冷……”周舒喃想推辞。
“穿着。”周随的语气不容拒绝，帮她拉好拉链。
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学校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舒喃偷偷看着周随在夕阳下的侧脸，他微蹙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周随，”她轻轻叫了他一声，“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她感觉他好像比之前更疲惫了些。
周随回过神，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还好。”
“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周舒喃试探着问。她总觉得他最近有点不一样。
周随沉默了几秒，目光望向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低沉：“没什么。就是在想……以后的事。”
以后的事？周舒喃心里一动。是指……他们的以后吗？
走到学校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陆续亮起。
周随停下脚步，把肩上的帆布包递还给周舒喃：“到了。”
“嗯。”周舒喃接过包，心里有点不舍。每次分开，哪怕只是短暂的，都会让她觉得失落。
她抬头看着他。
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清晰冷硬的轮廓，但眼神却比平时柔软许多。
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冲动，一种想要靠近他、温暖他的冲动。
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微凉的嘴角亲了一下，一触即分。
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周随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亲他，身体猛地僵住，瞳孔微微放大，错愕地看着她。
周舒喃羞得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却带着无比的认真和憧憬，小声说：“周随，等我大学毕业了……我们一起有个家吧。就我们两个人。”
这句话，她藏在心里很久了。
每次看到他独自承受压力、默默舔舐伤口的样子，她就特别想给他一个真正的、温暖的家。
一个不需要很大、很豪华，但充满爱和安全感的地方。
周随浑身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低垂的、泛着红晕的侧脸，看着她轻轻颤抖的睫毛，听着她这句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承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滚烫、又带着无法言说的巨大悸动，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家……
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这个遥远而奢侈的词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像一道强光，猛地劈开了他心底因现实窘迫和未来迷茫而笼罩的浓重阴霾。
在那一瞬间，所有因刚才那顿饭花掉近三分之一积蓄而产生的细微刺痛和压力，所有对未来的不确定和焦虑，都被这个简单的愿望冲刷得无影无踪。
一个无比清晰、坚定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疯狂地在他心底滋生、壮大——
他要给她一个家。
一个很好的未来。
一个真正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不能只靠那点微薄的积蓄坐吃山空，不能只满足于眼下这种看似平静却暗藏危机的生活。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尽快拥有足够的能力，去支撑起她这个简单而美好的梦想。
创业。那个在他脑海里盘旋了许久、却因各种顾虑而迟迟未决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和迫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伸出手，轻轻捧起周舒喃滚烫的脸颊，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他的指尖有些凉，动作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周舒喃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平时的淡漠或疲惫，而是翻滚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极其浓烈而复杂的情绪，像是暗流汹涌的海。
“好。”他看着她，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誓言般的力度，“等我。”
短短两个字，却像是有千钧重。周舒喃不明白他这个“等我”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她能感受到他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和决心。她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嗯！我等你！”
周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进心里。然后，他松开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有些笨拙，却充满了宠溺：“进去吧，外面冷。”
“那你回去路上小心。”周舒喃依依不舍地挥手。
“嗯。”
看着周舒喃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校门，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周随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坚毅。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那条刺眼的余额短信。
他面无表情地删掉短信，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宋江大大咧咧的声音：“喂？随哥？咋啦？”
周随走到路边，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他对着电话那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宋江，上次你说的那个项目，把详细资料发我看看。”
“对，现在。”
“还有，帮我约一下李辞屹，明天下午，老地方见。”
挂了电话，周随将剩下的半支烟摁灭在垃圾桶上。
他抬头望向南城灯火璀璨的夜空，眼神锐利如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