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之行比预想的更不顺利。当地复杂的营商环境和突如其来的政策变动,让项目推进屡屡受阻。
周随带着团队在闷热潮湿的异国他乡奔波了近一个月,几乎不眠不休地斡旋、谈判,才勉强稳住局面,敲定了初步合作框架,但距离周建明的期望还相去甚远。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下颌线绷得比出发前更紧。
回南城的航班上,他靠在舷窗边,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心里想的不是接下来的述职报告,而是手机相册里存着的、周舒喃这几天发来的照片。
有她家阳台盛放的水仙,有热闹的年货大街,有她戴着毛绒帽子、鼻子冻得通红的自拍,还有除夕夜,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和她笑容灿烂的全家福。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阴郁压抑的行程。他指尖摩挲着屏幕上她笑弯的眼睛,归心似箭。
飞机落地南城,已是华灯初上。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家”的气息。
周随打开手机,第一时间给周舒喃发了条消息:【落地了。】
几乎秒回:【嗯嗯!辛苦啦!回家好好休息![拥抱]】
看着那个小小的拥抱表情,周随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他坐上前来接机的车,吩咐司机先回公寓。
他需要洗个澡,换身衣服,祛除一身风尘和疲惫。
然而,车刚驶出机场高速,手机就响了。
是周建明的电话。
周随蹙眉接起。
“直接来‘云顶’,808包厢。”周建明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是命令的口吻,说完便直接挂断,没有给他任何询问或拒绝的余地。
周随握着手机,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眼底刚泛起的那点暖意瞬间冷却,被一层更深的疲惫和厌烦所取代。
云顶是南城顶级的私人会所,他去过几次,都是陪父亲应酬那些虚与委蛇的场合。他厌恶那种场合,厌恶那些虚伪的笑容和暗藏机锋的对话。
但他没有选择。
对周建明的命令,他早已习惯了服从,或者说,是懒得反抗。
反抗意味着更激烈的冲突和更繁琐的后续,他疲于应付。
“去云顶会所。”他对司机改了目的地。
车子掉头,驶向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周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他给周舒喃回了条消息:【晚上有个应酬,晚点联系。】
周舒喃回了个乖巧的【好~少喝点酒哦。】
到达云顶,门口的服务生恭敬地引他前往包厢。
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暖黄色的灯光,奢华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巨大的圆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除了父亲周建明,还有一对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中年夫妇,以及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打扮精致、妆容得体的年轻女孩。
周随的目光扫过,心下微微一沉。这场合,似乎不只是普通的商务应酬。
“周随来了,坐。”周建明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近乎和蔼的笑容,指了指自己身边空着的位置,正好在那对陌生夫妇和那个女孩之间。
周随走过去,依言坐下,对在座几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表情是一贯的淡漠。
“周随,给你介绍一下,”周建明笑着开口,语气是难得的热情,“这位是唐世集团的唐董事长和唐夫人,这位是他们的千金,唐唯小姐。唐唯刚从巴黎留学回来,学的是艺术管理,很有才华。”
唐世集团?周随瞳孔微缩。
那是南城乃至全国都排得上号的、以文化产业和地产为主业的巨头,实力与万林不相上下,甚至有传言说背景更深。
他瞬间明白了这场酒局的真正目的。联姻。用他最厌恶的方式,来巩固所谓的商业联盟。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窖。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怒火瞬间冲上头顶,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
他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周随哥哥,你好,常听周叔叔提起你,果然一表人才。”唐唯落落大方地开口,声音甜美,笑容得体,目光在周随脸上停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和欣赏。
她确实很漂亮,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家境优渥培养出来的、无可挑剔的美,但周随只觉得那笑容假得像面具。
周随极其勉强地对她点了下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到一阵反胃。
周建明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常,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继续和唐氏夫妇谈笑风生,话题从宏观经济聊到艺术品投资,偶尔把周随和唐唯拉进来,意图再明显不过。
唐氏夫妇对周随似乎也很满意,言语间不乏赞赏。
周随如坐针毡,面前的珍馐美味味同嚼蜡。
他机械地应付着,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翻涌的情绪。
他脑子里全是周舒喃笑着的样子,她软软的声音,她那个笨拙却温暖的拥抱。
和眼前这场精心策划的、冰冷的交易相比,那个简单干净的女孩,那个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感情,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格格不入。
他无法想象,如果周舒喃知道他现在身处的境地,会是什么心情。他更无法接受,自己成为父亲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用来换取商业利益。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融洽”。周建明似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笑着对唐唯说:“小唯啊,周随平时忙,对南城一些新的艺术展览可能不太了解,你得多带他逛逛,年轻人多交流。”
唐唯甜甜一笑:“好啊,周叔叔,正好最近有几个不错的展,周随哥哥要是有空的话……”
“我没空。
一个冰冷、生硬的声音,打断了唐唯的话,也瞬间冻结了包厢里虚假的热络。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声音的来源——周随。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最后定格在父亲周建明脸上。
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黑色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脸上因为酒精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神却清醒得吓人。
“周随!”周建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警告地低喝一声。
周随却像是没听见,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毯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看也没看脸色尴尬的唐氏夫妇和一脸错愕的唐唯,只死死盯着周建明,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安排。这种局,以后别叫我。”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走向包厢门口,用力拉开门,又“砰”地一声甩上。
巨大的声响在走廊里回荡,也重重砸在包厢内每个人的心上。
留下一室死寂和面面相觑的众人。唐氏夫妇脸色难看,唐唯咬着嘴唇,眼圈微微发红。
周建明的脸,黑得能滴出水来,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周随几乎是冲出了云顶会所。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一身酒气和包厢里令人作呕的香氛味,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和暴戾。
他站在路边,剧烈地喘息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扶着路灯杆,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无尽的苦涩。
他拿出手机,想给周舒喃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他现在这个样子,满身酒气,情绪失控,会吓到她。
他不能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她。
最终,他收起手机,拦了辆出租车,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他需要冷静,需要一个人待着。
然而,他刚回到公寓,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门铃就响了。
急促,连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周随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外面站着脸色铁青的周建明。
他沉默地打开门。
周建明一步跨进来,反手重重关上门。没等周随反应,一记响亮的耳光,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扇在了周随脸上!
“啪——!”
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
周随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火辣辣地疼。
嘴里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他舔了舔破裂的嘴角,缓缓转过头,看向暴怒的父亲,眼神里没有惊恐,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嘲弄。
“周随!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周建明指着他的鼻子,因为极致的愤怒,身体都在微微发抖,额角青筋暴起,“啊?!当着唐董唐夫人的面!你让我把脸往哪儿放?!万林的脸往哪儿放?!”
周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我不知道?”周建明逼近一步,眼神凶狠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那些腻腻歪歪的恋爱,你跟那个姓周的小丫头片子,玩玩也就算了!你现在想把她带进你的私人感情里?你想干什么?啊?!”
周随的心脏猛地一缩,瞳孔骤缩。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周舒喃?
“我告诉你周随!”周建明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没有我周建明,没有万林,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那个小丫头,她那个小门小户的家庭,能看得上你?!他们现在能高看你一眼,是因为你姓周!是我周建明的儿子!离了周家,你他妈什么都不是!狗屁不是!”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子,狠狠扎进周随心里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他死死攥着拳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滚!”周建明喘着粗气,指着大门,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你不是有骨气吗?不是要自己那点可笑的感情吗?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公司!滚出周家!我看你能有什么出息!你不会真觉得万林非你不可吧?离了你,地球照样转!”
周随看着周建明因为暴怒而狰狞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掌控欲,心底最后一丝对这个“家”、对所谓“父亲”的、微弱的期待,彻底熄灭了。
他扯了扯刺痛的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血腥味的冷笑。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卧室,拿出一个简单的行李包,开始面无表情地、一件一件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
周建明站在客厅,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他想再骂,却发现所有的狠话在儿子这种死水般的沉默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周随很快收拾好了几件必要的衣物和证件,拉上拉链,背起包,看也没看周建明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拉开门,寒冷的夜风灌进来。
“周随!”周建明在他踏出门的前一刻,厉声吼道,带着最后一丝试图挽回掌控的虚张声势,“你今天踏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再回来!周家没你这样的儿子!”
周随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拉出一道孤绝的影子。他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嗤笑了一声。
然后,他迈步,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合上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感应灯昏黄的光线。
周随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在冰冷的地面上,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脸颊还在火辣辣地疼,嘴里充斥着血腥味。但他心里,却奇异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终于,彻底地,离开了那个名为“家”的牢笼。
他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南城的冬夜,寒冷而漫长。
家里的年味还没完全散去,阳台上的水仙开得正好,空气里残留着年夜饭的香气和窗外零星鞭炮淡淡的硝烟味。
周舒喃窝在自家客厅的沙发里,腿上盖着妈妈织的毛毯,正和妈妈一起看一部家庭喜剧,手边放着果盘和热茶,温暖又惬意。寒假过去大半,她习惯了这种懒散而安宁的节奏。
自从大学住校后,这样整天宅在家陪父母的日子显得格外珍贵。
当然,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周随。知道他出差回来了,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又因为他晚上有应酬而有点小小的失落和担心。
她知道他讨厌那种场合,怕他喝多酒,怕他不开心。
电视剧里热闹的剧情有点看不进去,她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屏幕是暗的,没有新消息。
“喃喃,看什么呢?魂不守舍的。”妈妈递给她一瓣剥好的柚子,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是不是在学校太累了?回家就好好放松。”
“没,没有啦妈。”周舒喃接过柚子,掩饰性地笑了笑,“就是有点……嗯,可能快开学了,有点惦记学校的事。”她找了个借口,心里有点虚。她还没想好怎么跟爸妈说自己和周随的事,总觉得时机未到,也怕他们担心。
快十点的时候,手机屏幕终于亮了一下。是周随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睡了吗?】
周舒喃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刻回复:【还没!你应酬结束啦?】
那边停顿了几秒,才回过来一个字:【嗯。】
周舒喃微微蹙眉。
他的回复比平时更简短,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冷意。是应酬太累了吗?还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她犹豫了一下,对妈妈说:“妈,我回下同学消息。”然后拿着手机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拨通了他的电话。
听筒里“嘟——嘟——”地响着,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尖上。响了七八声,就在她以为他不会接、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起了。
“喂?”周随的声音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的虚无感,背景异常安静,静得有些可怕。
“周随?你……到家了吗?”周舒喃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非常不对。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只有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传过来。
“你……是不是不舒服?喝酒喝多了吗?”周舒喃的心揪紧了。
她从未听过周随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像是……像是整个人被抽空了力气,只剩下一个疲惫不堪的空壳。
“没有。”他否认了,但声音里的涩意却掩盖不住。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声音极低地问了一句:“周舒喃……”
“嗯?我在。”周舒喃屏住呼吸。
“如果……我不是周建明的儿子……”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不确定,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又像是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可笑。
周舒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瞬间喘不过气。
她猛地从床边坐直身体,指甲掐进了掌心。
他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那个平时冷漠、骄傲、哪怕身处困境也带着一身硬骨的周随,怎么会流露出这样……近乎绝望的不确定?
“周随!”她打断他,声音因为急切和心疼而微微发颤,“你在胡说什么?!你是谁的儿子,你有没有钱,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是你!是周随这个人!不是别的任何东西!”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哭腔。电话那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证明他还在听。
“周随,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周舒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放得更柔,带着无尽的担忧,“你在哪里?是不是……和你爸爸吵架了?”
她想起之前哥哥周言一含糊提过的,周随和他父亲关系紧张。
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吗?还是……
电话那头,周随似乎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那种疲惫到极点的声音,低低地说:“……周舒喃。”
“嗯,我在,我听着。”
“我换手机号了。”他忽然说了一句,然后报出了一串新的数字,“这个号。原来的……不用了。”
周舒喃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拿过床头柜上的笔和便签记下。
换手机号?为什么要换?是……要彻底和什么切断联系吗?包括……他的父亲?那个所谓的“家”?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我记住了。”她用力点头,尽管他看不见,“周随,你没事吧?你现在安全吗?你在哪里?”她最担心的是他的安全和他现在的状态。
“……没事。”他声音依旧很低,“在……酒店。”
酒店?他没回家?周舒喃的心沉了下去。看来,真的出大事了。
“那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好不好?”周舒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想让他感觉到,她在这里,她陪着他,“我……我明天就回我学校附近的公寓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她听到周随用一种极其轻微、仿佛一碰即碎的声音,说:
“……嗯。早点睡。”
然后,没等周舒喃再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周舒喃握着手机,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僵在床边,浑身冰凉。
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声,家里电视机隐约的对话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她满脑子都是周随刚才那疲惫、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的声音。
他问他如果不是周建明的儿子她会怎样……
他换了手机号……
他在酒店……
他那种万念俱灰般的语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酒局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父亲……对他做了什么?
巨大的担忧和心疼像一张网,将她牢牢罩住。
她恨不得立刻去他身边。
可是她现在在家里,爸妈就在外面,她不能表现得太异常。
“喃喃,打完电话啦?出来吃水果呀。”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周舒喃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哦,来了妈!”
她走出房间,重新坐回沙发,拿起一瓣柚子,食不知味地吃着。妈妈看了她一眼,关切地问:“怎么眼睛有点红?跟同学吵架了?”
“没有,妈,就是……刚才看手机看得眼睛有点干。”周舒喃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这一晚,周舒喃几乎一夜未眠。她反复想着周随的话,想着他可能的处境,心里又慌又乱。
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却梦到周随一个人站在冰冷的雨里,浑身湿透,眼神空洞,她怎么喊他,他都听不见。
第二天,周舒喃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给周随的新号码发了条消息,问他怎么样,吃没吃饭。等了很久,他才回了一个字
【嗯。】
惜字如金,但至少回了。
周舒喃稍微松了口气,但心里的石头依然悬着。
她以“学校有点事,要提前回去准备”为由,跟父母说好第二天一早回学校附近的公寓。妈妈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帮她收拾了些吃的用的。
第二天一早,周舒喃就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到达公寓后,她放下东西,第一时间拨通了周随的新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似乎比前天晚上稍微有了一点力气:“到了?”
“嗯,刚到公寓。你……在酒店吗?我……我想见你。”周舒喃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随沉默了一下,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和房号。
“路上小心。”他低声补充了一句。
周舒喃挂掉电话,立刻出门,坐车直奔那家酒店。是一家位于市中心、不算特别豪华但很安静的商务酒店。她按照房号找到房间,站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
周随站在门后。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和长裤,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最刺眼的是,他左边脸颊上,靠近颧骨的位置,有一道不太明显、但依稀可辨的……浅红色痕迹。
周舒喃的呼吸一滞,心脏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周随看到她,眼神波动了一下,侧身让她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房间不大,很整洁,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窗帘拉着,显得有些昏暗。他的行李包随意地放在角落,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个烟头。
周舒喃放下包,转过身,抬头看着他,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轻轻碰了碰他脸颊上那道痕迹,声音带着哭腔:“他打你了?”
周随身体僵了一下,别开脸,躲开了她的触碰,声音沙哑:“没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周舒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告诉我啊周随!别一个人扛着!”
周随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滚落的泪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启齿的狼狈。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没什么。”他吐出一口烟雾,声音模糊在烟雾里,“就是……吵了一架。以后……不回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周舒喃却听出了话里决绝的意味。
不回去了?是……和家里彻底决裂了吗?因为那个酒局?因为……她?
她走到他身后,从后面,轻轻地环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把脸贴在他微凉的后背上。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瞬间僵硬。
“周随,”她把脸埋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却异常坚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不管你在哪里,变成什么样,我都站在你这边。”
周随夹着烟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
他沉默着,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她抱着,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暖而坚定的温度。窗外是南城冬日的街景,房间里灯光昏暗,只有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
过了很久,久到周舒喃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她听到他极轻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说了一句:
“……谢谢。”
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微弱的依赖。
周舒喃抱紧了他,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变得更坚强。
因为她的少年,把他伤痕累累的后背,和不确定的未来,都交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