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冬天，湿冷入骨。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夹雪，落在行人的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的莫过于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让辛辣鲜香的暖意驱散一身寒气。
“走走走！今天必须去吃火锅！犒劳一下我们刚刚结束悲惨期末考的胃！”苏眠裹紧厚厚的羽绒服，在宿舍里振臂高呼，立刻得到了林清音和秦璐的热烈响应。
“舒喃，一起去吧！我知道一家新开的川味火锅，据说味道超级正宗！”秦璐热情地邀请。
周舒喃刚从图书馆回来，鼻尖冻得有点红，看着窗外阴冷的天气和室友们期待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好呀，正好暖暖身子。” 期末周刚过，她也想放松一下。
四个女孩说说笑笑地出了校门，打车直奔秦璐说的那家火锅店。
店里人声鼎沸，热气氤氲，浓郁的牛油火锅香味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的寒冷隔绝。
她们运气不错，刚好有一个小包间空出来。
点了一大堆肉和菜，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辛辣气息。女孩们边涮边聊，话题从刚结束的考试扯到寒假计划，又从明星八卦聊到未来的实习打算，气氛热烈又轻松。
周舒喃安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大学生活让她变得更加开朗和从容，和室友们的相处也十分融洽。她小心地涮着一片毛肚，心里想着寒假要不要找个实习，或者回家多陪陪爸妈。生活平静而充实，她很喜欢现在的状态。
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顶层办公室里，气氛却冰冷如窗外的天气。
“这个并购案，你必须亲自跟到底。对方是老狐狸，派别人去我不放心。”周建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敲着桌面上一份厚厚的文件，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威严，眼神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周随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父亲，看着窗外被雨雪模糊的城市夜景。
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灰色羊毛衫和黑色长裤，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散不去的倦怠。听到父亲的话，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我看了你上个季度的评估报告，”周建明继续道，声音冷硬，“有几个项目的决策，太过保守。优柔寡断，不成气候。周随，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有点魄力和担当。万林未来的担子，迟早要交到你手上，你现在这个状态，怎么让我放心？”
周随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文件，随手翻了两页，语气平淡：“爸，我知道该怎么做。但这个案子牵扯太广，需要时间。
”
“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周建明音量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满，“商场如战场，机会转瞬即逝！你看看李家的儿子，比你大不了两岁，已经独立运作好几个上亿的项目了！你呢？还在我划好的圈子里打转！让你全面接手几个核心部门，你一拖再拖，到底在等什么？”
周随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根基不稳，贸然激进不是好事。有些事，急不来。”
“借口！”周建明猛地一拍桌子，显然动了怒，“我看你就是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都在干什么！抽烟，泡在那些不着调的地方！周随，我送你回来，不是让你继续混日子的！”
面对父亲的怒火，周随只是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再次笼罩了他。
他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逼迫和掌控，厌倦了永远被拿来和别人比较。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座冰冷的万林。
可他没得选。
“今晚和广晟的陈总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去。多认识些人，学学怎么应酬。”周建明最终压下火气，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做了决定，“现在，回去换身衣服。”
周随没应声，只是放下文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父亲凌厉的视线。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感，却驱不散心头的烦闷和疲惫。
他不想去什么狗屁饭局，不想面对那些虚伪的应酬和试探。
他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
火锅吃得差不多了，女孩们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脸色红扑扑的，心满意足。
“我去下洗手间。”周舒喃擦了擦嘴，起身走出包间。
走廊里比大厅安静一些，但还是能听到各个包间里传出的喧闹声。
她洗完手，对着镜子理了理有些被蒸汽熏湿的刘海。
镜子里的人，眼神清亮，气色很好。她对自己笑了笑，心情不错。
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一个半开着门的包间门口，她无意中瞥了一眼，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个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侧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有些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面前的桌子上，只放了一杯清水，和一口没动的菜单。
身影孤寂，与整个火锅店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是周随。
周舒喃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漏跳了好几拍。她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怎么会这么巧？他……一个人在这里？
她看到他眉宇间化不开的郁结和疲惫，比之前在艺术中心和礼堂远远一瞥时，更加清晰和浓重。
他看起来……很不好。
就在周舒喃犹豫着是该悄悄离开，还是该鼓起勇气打个招呼的时候，周随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隔着氤氲的空气和几步的距离，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随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那层惯常的冰冷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了底下真实的、来不及掩饰的怔忡。
周舒喃也愣住了。
她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看到他比记忆中更加消瘦的脸颊，看到他身上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和……孤独。和她身边那些充满朝气的同学不同，这种孤独是沉重的、带着成年世界压力的。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尴尬、紧张、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
最终，是周舒喃先反应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包间门口，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量自然的、带着点试探的笑容，轻声开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周随？好巧啊。你……也来这里吃饭？”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在相对安静的走廊里，清晰地传到了周随耳中。
周随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抹强装镇定却依旧干净的笑容，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心脏某个坚硬的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复杂，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挣扎。
几秒钟后，他掐灭了手中的烟，扔进烟灰缸里，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喉结滚动，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
“嗯。”
虽然依旧简短，虽然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但至少……他回应了。
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冷漠地移开视线，或者直接转身离开。
这个小小的回应，像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周舒喃心中积压许久的阴霾和委屈。
她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热，但嘴角的笑容却更真切了一些。
“我……我和室友在那边包间。”她指了指来的方向，声音轻快了些，“刚考完试，出来聚聚。”
周随的视线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落回她脸上，依旧是沉默。
但周舒喃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似乎消散了一些。
就在这时，周随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陈总”的字样。他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立刻接。
周舒喃敏锐地察觉到了，连忙说：“那你先忙？我……我先回去了，室友还在等。”
周随抬眼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嗯。”
“那……再见。”周舒喃对他笑了笑，转身，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己的包间走去。
心里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突然被搬开了，变得轻松而明亮。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句话，但比起之前的视而不见，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周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拿起还在震动的手机，划开接听键，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喂，陈总……”
挂断电话，他却没有立刻起身。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依旧纷飞的雨雪上，眼前却浮现出周舒喃刚才那个带着点怯意又努力微笑的脸。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自信，大方，眼神干净，像一株生长在阳光下的植物，和他所处的这个冰冷、虚伪的世界截然不同。
心里那股积压已久的烦躁和窒息感，似乎因为她那个简单的笑容和一句“好巧”，而被冲淡了些许。
一种久违的、微弱的暖意，悄悄蔓延开来。
他拿起那杯清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奇异地抚平了一丝焦躁。
也许……他之前的逃避和冷漠，并不是最好的方式。
周舒喃回到包间，心情雀跃，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舒喃，怎么去那么久？脸还这么红，遇到帅哥了？”苏眠打趣道。
周舒喃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笑着在座位坐下，没有否认，也没有详细解释，只是含糊地说：“没有啦，就是……碰到一个好久不见的老同学。”
“老同学？男同学女同学呀？”林清音也来了兴趣。
“哎呀，快吃快吃，肉都要煮老了！”周舒喃夹起一筷子肥牛放进锅里，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心里却像锅底翻滚的红油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欢快的小泡泡。
窗外的雨雪依旧，火锅店里热气腾腾。一次偶然的重逢，几句简单的对话，像春风拂过冰面，悄然融化了些许隔阂与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