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的校园文化艺术节，是每年秋冬之交最热闹的盛会。
各大社团、院系都卯足了劲，准备在汇演上一展风采。
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欢快和忙碌气息。
汇演当天傍晚，学校大礼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后台更是忙成一团，化妆、换装、对词、检查道具，空气中混合着化妆品、发胶和紧张兴奋的味道。
周舒喃穿着文学社话剧的戏服，一件民国风格的浅蓝色布旗袍，外面套着羽绒服，正坐在镜子前由负责化妆的学妹帮忙整理发型。
她饰演的是一个进步女学生，戏份不重，但有几段关键台词。
镜子里的人，淡扫蛾眉，唇色浅粉，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看起来清秀又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坚毅。
“舒喃学姐，你皮肤真好，都不用怎么打粉底。”化妆学妹羡慕地说。
周舒喃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其实有点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上台表演，手心微微出汗。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台词。
“听说今天赞助方万林集团的人也来了，就在前排嘉宾席呢！”旁边一个饰演配角的女生小声对同伴说，语气带着兴奋和好奇。
周舒喃整理衣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他……会来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来了又怎样？不来又怎样？她今天的任务，是演好她的角色。
“万林？就是那个‘小周爷’家的公司？天啊，他会来吗？我还没见过真人呢！”另一个女生激动地低呼。
“不知道啊，嘉宾席那边灯光暗，看不清楚。不过就算来了，估计也是坐一下就走，那种大忙人……”
周围的议论声飘进耳朵，周舒喃垂下眼睫，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台词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潭看似平静的湖水，又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前台，观众陆续入场，嘈杂声越来越大。
嘉宾席设在第三排中央位置，灯光确实比后面暗一些。
校领导、知名校友、还有几位重要的赞助商代表已经落座，正低声寒暄着。
就在演出即将开始前几分钟，嘉宾席入口处引起一阵微小的骚动。
一个身影在助理和校方接待人员的陪同下，低调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极其简单的黑色套头毛衣和深色长裤，外面是一件看不出牌子的深灰色羽绒服，拉链敞开着，一身休闲打扮，与周围西装革履的嘉宾格格不入。
他身形高瘦，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只能看到线条清晰冷峻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即使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也引人注目。
他在预留的位置上坐下，姿态有些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还拉着幕布的舞台，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来完成一项无聊的任务。
周围的喧嚣和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似乎都与他无关。
助理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极轻地点了下头，示意知道了。
他的出现，像一块冰投入沸水，让嘉宾席附近的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了一下，随即响起了更低的议论声。
但他本人，却像置身事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用一种冰冷的屏障，将外界隔绝开来。
后台，有人匆匆跑来传递消息：“来了来了！万林那个小周总真的来了！就坐在前面！”
化妆间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小小惊呼。周舒喃握着台词本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告诉自己：周舒喃，专注你的表演，台下坐着谁，都和你没关系。
演出正式开始。
灯光暗下，音乐响起，幕布缓缓拉开。
一个个精彩的节目轮番上演，歌舞、乐器、小品……礼堂里掌声、笑声不断。
周随坐在台下，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神落在舞台上，却没什么焦距，像是在看，又像是透过舞台在看别的什么。只有在某个舞蹈节目音乐特别激昂时，他会几不可察地蹙一下眉，似乎觉得有些吵闹。助理适时递上一瓶水，他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小口，喉结滚动，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疏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报幕员清脆的声音响起：“接下来，请欣赏由南大文学社带来的话剧片段《家国故梦》。”
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
周随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微微凝了凝，视线投向舞台。
幕布再次拉开，舞台灯光亮起，呈现出民国时期的校园背景。
演员们陆续上场。
周随的目光淡淡扫过舞台，当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旗袍、梳着简单发髻、正在和同学激昂陈词的女学生时，他的目光停顿了。
是周舒喃。
舞台的灯光打在她身上，仿佛给她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比上次在艺术中心见到时，似乎更从容了些。
念台词的声音清亮，带着那个年代青年特有的理想和热血，虽然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整体表现自然流畅。
她饰演的角色正在劝说同学们投身救国运动，眼神坚定，手势有力，完全沉浸在了角色里。
周随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知何时微微坐直了一些。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注，有一丝极淡的欣赏，或许还有更多难以辨明的东西。
但所有这些，都被他隐藏在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表面上，他依旧是那副冷淡平静的样子。
只有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周舒喃在台上，能感受到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和灼热的灯光。
她努力忽略掉前排那个可能存在的身影，全身心投入到表演中。
当她说到那句关键台词“吾辈青年，当以国家为己任，虽千万人吾往矣！”时，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热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力量，目光灼灼地望向远方。
那一刻，她忘记了紧张，忘记了台下可能坐着的人，她就是这个心怀家国的女学生。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周随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看着她因为投入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眸光微动。
在她谢幕鞠躬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拍了两下手，动作很轻，很快便停下，淹没在周围的掌声里，快得像是错觉。
话剧片段顺利结束，演员们谢幕后退场。
周舒喃回到后台，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社友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她演得好。
“舒喃你刚才太棒了！台词念得真有感觉！”
“对啊对啊，眼神特别到位！”
周舒喃笑着和大家互相鼓励，心里充满了完成表演的轻松和喜悦。
至于台下那个人……她似乎真的暂时忘记了。
前台，节目还在继续。
周随又坐了几分钟，在一个歌舞节目间隙，他侧头对助理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站起身，微微向旁边的校领导点头致意，在助理的陪同下，低调地提前离开了礼堂。他的离去和他来时一样，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仿佛只是短暂地路过。
汇演圆满结束。
文学社的节目反响不错，还拿了个优秀表演奖。
社友们兴奋地商量着要去哪里庆祝。周舒喃换回自己的衣服，和许薇薇她们一起走出礼堂。
夜晚的空气清冷，带着初冬的寒意，她却觉得心情舒畅。
“今天真是太开心了！”许薇薇挽着她的胳膊，雀跃地说。
“是啊。”周舒喃笑着点头，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她成功挑战了自己，这种感觉很好。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礼堂侧门不远处，一辆刚刚启动、缓缓驶离的黑色轿车。
车型低调，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周舒喃的心跳，莫名地，又漏跳了一拍。
是他吗？
她不确定。
也许只是巧合。
但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让这种情绪困扰自己。
她很快收回目光，对身边的室友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吧，不是说要去吃宵夜庆祝吗？我请客！”
“哇！舒喃万岁！”女孩们欢呼起来，簇拥着她，嬉笑着朝校门口的小吃街走去。
夜色中，年轻的身影充满了活力。属于她的舞台，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那个坐在台下阴影里、短暂注视过她的人，就像今夜划过天际的一颗流星，虽然璀璨一瞬，但终究会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她的人生，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待她去探索和发光。
周舒喃想，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