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7

南城的秋天,天空总是显得特别高远,蓝得澄澈透亮。

南大校园里,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来,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大二的生活,比起刚入学时的懵懂和新鲜,多了一份从容和安定。

周舒喃抱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

她剪短了一些头发,利落的齐肩发衬得脸更小,眼神沉静,比起高中时,褪去了几分青涩,添了些许书卷气和大学生的明朗。

她穿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帆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推开宿舍门,暖气和女孩们的说笑声一起涌来。

大二的宿舍是四人间,比大一宽敞些。

“舒喃回来啦!”坐在书桌前对着镜子涂口红的苏眠转过头,笑嘻嘻地说。

苏眠是本地姑娘,性格活泼,是宿舍的“时尚风向标”。

“嗯,刚去还了书。”周舒喃把书放在自己桌上,脱下外套。

她的床位靠窗,收拾得整洁干净,书架上摆满了书,还养了一小盆绿萝,长势喜人。

“快来快来,正说八卦呢!”另一个室友,来自江南水乡、说话软糯的林清音,盘腿坐在床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冲她招手。

靠在床头看综艺的、性格爽朗的北方女孩秦璐也按了暂停键,加入了话题:“对对对,超级劲爆!关于万林集团的!”

“万林集团?”周舒喃倒了杯水,有些好奇地走过去。

这个名字她听说过,是近两年在南城乃至全国都声名鹊起的一个大型跨国集团,业务涉及地产、金融、科技多个领域,风头很劲。

她父母的公司规模不算小,但和万林这种级别的巨头比起来,就不是一个量级了。

“是啊!万林!最近财经版块都是他们的新闻!”苏眠放下口红,拿起手机,兴奋地划拉着,“你们看这个,万林刚在海外完成了一个超级大的并购案!市值又涨了!”

林清音把电脑屏幕转向大家,上面是财经网站的页面,标题醒目:“万林少东家周随首次亮相投资人峰会,沉稳表现引关注”。

“重点不是这个!”秦璐抢过话头,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重点是,这个万林集团的太子爷,听说超级年轻!好像……还没满二十岁?而且,据说没读大学,直接被他爸带在身边培养,现在已经开始接触核心业务了!”

“真的假的?没上大学?”苏眠惊讶地睁大眼睛,“那得多厉害啊?还是说……就是个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能代表集团去开那种级别的峰会?”林清音指着屏幕上的一张抓拍照片。

照片是在一个灯火辉煌的会场外拍的,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的身影被记者和保镖簇拥着,正要坐进一辆黑色轿车。

照片有点模糊,距离也远,看不清正脸,只能看到侧脸冷硬的线条和挺拔的身姿,气场很强,完全不像个少年人。

“哇塞,光看侧影就觉得好有范儿啊!就是感觉有点冷……”苏眠凑近屏幕仔细看。

周舒喃端着水杯,目光落在那个模糊的身影上,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周随?这个名字……

不会……那么巧吧?

她随即在心里摇了摇头,失笑。怎么可能。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那个沉默寡言、穿着校服、偶尔会在巷子口抽烟打架的周随,怎么可能是这个财经新闻里叱咤风云的集团继承人?这太荒谬了。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听说他超级低调,几乎不接受采访,网上连张清晰的照片都很难找到。”秦璐继续分享她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内部消息”,“神秘得很!不过越是这样,越引人好奇啊!”

“哎,舒喃,你爸妈不是也开公司的吗?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内幕?”苏眠转头问她。

周舒喃回过神,笑了笑,摇摇头:“没有。万林那种级别,跟我们家的业务没什么交集。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平和,“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她说的是实话。

她对豪门秘辛、富二代八卦确实没什么兴趣。

她的生活重心在学业、在社团、在和朋友相处、在规划自己的未来。她欣赏那些凭借自己能力取得成功的人,但不会去羡慕或仰望那些生来就拥有太多的人。

父母给了她安稳的生活和良好的教育,她更想靠自己的努力,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这一点,她一直很清醒。

“也是哦,还是咱们舒喃踏实,学霸的世界只有学习和帅哥……哦不,只有学习!”林清音打趣道,惹得大家都笑了。

周舒喃也笑了,没接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心里那一点点因同名而起的微小波澜,很快就平复了。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女孩们讨论新上映的电影、周末去哪里逛街的话题淹没了。

日子依旧平静地流过。周舒喃的大学生活充实而有序。

她很喜欢自己的专业,沉浸在文学的世界里让她感到自在和满足。

她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偶尔写点随笔,还和社友一起策划了一次校园诗歌朗诵会,反响不错。

周末,她会回家陪父母吃饭,或者和室友一起去看展、探店。她依然安静,但不再像高中时那样容易羞涩和不安,变得更加大方、自信,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转眼到了十一月底,南城迎来了第一波寒潮。

周末,市艺术中心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当代艺术展,展出的是一位很有名的海外华裔艺术家的作品。

周舒喃一直很喜欢这位艺术家的风格,早早就买了票,约了同是文学社、对艺术也很感兴趣的朋友许薇薇一起去看。

展览当天,天气阴冷,飘着细细的雨丝。

艺术中心门口人来人往,不少是来看展的年轻人和艺术爱好者。周舒喃和许薇薇检票入场,展厅里温暖明亮,宽敞安静,只有人们低低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展品很有冲击力,用色大胆,构思奇特,充满了对现代社会的思考和隐喻。周舒喃看得很投入,和许薇薇小声交流着看法,偶尔拿出手机拍下特别喜欢的细节。

她们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展厅,这里展示的是一组关于“城市记忆与疏离”的系列画作。

画风冷峻,色调偏灰蓝,描绘的都是都市中孤独的角落和模糊的人影,透着一股淡淡的压抑感。

周舒喃站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画面上是一个雨夜的空旷地铁站,只有一个背对镜头的、模糊的黑色身影,走向隧道深处,充满了无尽的孤独感。

她看得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她感觉身边有人靠近。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目光从画作上移开,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然后,她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站在她旁边几步远,同样凝视着那幅画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大衣的年轻男人。

身姿挺拔,肩线平直,侧脸轮廓冷硬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和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带着几分戾气的少年相比,他长高了些,也更瘦削了些,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尖锐的抗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生人勿近的冷寂和……疲惫。

额前的碎发梳理得整齐,露出光洁的额头,但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郁色,却似乎比几年前更重了。

是周随。

尽管他穿着昂贵合体的大衣,气质沉稳冷峻,与周围艺术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是个来视察工作的年轻高管,但周舒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在她十七岁时光里,留下最深烙印、又骤然消失的少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舒喃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声音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

她感觉手脚冰凉,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街角,在校园,甚至是在某个不可能的梦里,但从未想过,会是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方式。

他似乎察觉到了旁边过于专注的视线,微微蹙了下眉,侧过头,目光冷淡地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滞。

周舒喃清晰地看到,周随那双深邃的总是没什么情绪的黑色瞳孔,在接触到她视线的一刹那,猛地收缩了一下,里面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虽然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得像错觉,随即就被一层更厚的、冰封般的冷漠覆盖,但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抿起的唇线,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看着她,眼神陌生而疏离,像是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波澜,没有惊讶,没有问候,甚至连一丝最基本的、面对熟人的点头示意都没有。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距离感,刺得周舒喃心口生疼。

周舒喃喉咙发干,她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好久不见”,或者叫一声他的名字。但在他那样冰冷的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到他眼底那拒人千里的寒意,比南城冬日的雨还要冷。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助理模样的人快步走到周随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周先生,李总那边已经到会议室了。”

周随收回目光,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面无表情地对着助理极轻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展厅另一个方向走去。

黑色大衣的衣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背影挺拔却孤绝,很快消失在展厅的拐角处。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周舒喃一眼。

周舒喃还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塑。

周围看展的人流依旧,低语声,脚步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只有那幅描绘着孤独地铁站的画,和她胸腔里那颗因为骤然紧缩而隐隐作痛的心脏,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真的……看见她了。

可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舒喃?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许薇薇看完另一幅画,走过来,疑惑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脸色怎么这么白?不舒服吗?”

周舒喃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有些发飘:“没……没事,可能有点冷。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她拉起许薇薇的手,几乎是有些慌乱地逃离了这个展厅,脚步凌乱,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冰凉。

原来,这就是重逢。

没有戏剧化的情节,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个冰冷的、陌生的眼神,和一次彻底的、无视的擦肩。

她终于知道,那个室友口中神秘低调的万林集团少东家周随,真的就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他也真的,如他当年承诺的那样,彻底地、完完全全地,走出了她的世界,走到了一个她无法触及、也毫不相干的高度。

而她刚刚那瞬间的失态和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在他眼里,大概……什么都不是吧。

周舒喃握紧了微微发抖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抬起头,看着艺术中心玻璃穹顶外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

也好,这样也好。

本就该是两条平行线。

短暂的相交,不过是青春里一场美丽的误会。

如今,各自回归正轨,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对身边担忧的许薇薇露出一个更灿烂些的笑容:“走吧薇薇,听说前面还有一组很有意思的影像装置,我们去看看。”

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淡淡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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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有病的他
连载中家陈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