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南城七中门口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着涌进校门，寒假积攒的热情和懒散似乎要在这一天全部释放。
空气中弥漫着早春微凉的湿气，混合着青春蓬勃的朝气。
周舒喃和黎梨挽着胳膊走在人群中，黎梨叽叽喳喳地说着寒假趣事，抱怨着还没写完的假期社会实践报告。
周舒喃嘴上应和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带着点雀跃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妈妈新买的浅蓝色毛衣，衬得皮肤更白，头发也仔细地梳成了利落的马尾。
她想知道，周随看到她，会不会有什么反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停留也好。她还想看看，他今天有没有戴那条围巾。
走到高二（九）班教室门口，喧闹声扑面而来。
同学们久别重逢，格外热络，交换着家乡特产，讨论着新上映的电影，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周舒喃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角落。
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
那个位置是空的。
周随的座位上，只有几本随意堆着的旧课本，桌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椅子整齐地塞在桌下，和他平时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但就是……没有人。
他还没来？
周舒喃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失望，但很快被自我安慰取代：也许只是睡过头了？或者路上堵车？开学第一天嘛，迟到也正常。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和黎梨说着话，但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教室后门。
早读课的铃声响了，班主任王老师拿着花名册走了进来，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周舒喃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老师开始点名。
“陈浩。”
“到！”
“李辞屹。”
“到。” 清冷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林雪。”
“到！”
……
一个个名字念过去，周舒喃的心跳越来越快。
终于，念到了那个她一直在等的名字。
“周随。”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没有人应答。
王老师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又念了一遍：“周随？周随来了没有？”
依旧没有回应。有同学开始小声交头接耳。
王老师皱了皱眉，在花名册上做了个记号，继续点下一个名字。
周舒喃的心，随着那声无人应答的点名，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没来。开学第一天，他竟然没来？是生病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她想起寒假里那几通短暂的讲题电话，他低沉平稳的声音，似乎听不出什么异样。昨晚最后那条“明天学校见”的回复，虽然只有一个字，但也算是答应了会来啊。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的电话，他觉得烦了，所以干脆不来了？这个念头让周舒喃心里一阵发慌，夹杂着些许委屈和自责。是不是她太打扰他了？
一整个早读课，周舒喃都心不在焉。课本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她时不时地看向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心里乱糟糟的。
黎梨也注意到了，凑过来小声问：“哎，舒喃，周随怎么没来？奇怪，开学第一天就旷课？”
“我也不知道。”周舒喃摇摇头，声音有点闷。
下课铃一响，周舒喃就忍不住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
她犹豫着，要不要发条消息问问？可是，以什么身份问呢？同学？好像有点越界。
朋友？他们算吗？万一他真的是因为烦她才不来的，那她岂不是自找没趣？
她打了几个字：【你今天没来上课？】又删掉。换成：【你没事吧？】想了想，还是删掉了。最后，她什么也没发，只是烦躁地锁上了屏幕。
第一节是数学课。
老师开始讲解寒假作业的最后几道大题，其中就有周随在电话里给她讲过的那道函数题。
老师在上面讲，周舒喃在下面听着，脑海里却浮现出昨晚电话里，周随低沉简洁的声音：“先求导……联立方程……”
他讲得其实比老师更清晰易懂。可是，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课间，她看到宋江和李辞屹凑在一起说话，表情似乎有点严肃。她鼓起勇气，假装去后面扔垃圾，经过他们身边时，隐约听到宋江压低了声音说：“……随哥电话打不通，关机了。辞屹，你说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昨天还好好的……”
李辞屹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但带着一丝担忧：“不清楚。晚点再去他家看看。”
周舒喃的心猛地一紧。电话关机？联系不上？难道真的出事了？不是因为她？一种更大的担忧瞬间淹没了那点小小的委屈。她快步走回座位，手心有点冒汗。
他到底怎么了？生病严重到不能接电话？还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她想起哥哥曾经含糊提过的，周随那个“不太正常”的家。
一种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她的心。
接下来的几节课，周舒喃完全是在魂不守舍中度过的。
老师讲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进去。她一次次地看向那个空座位，感觉那个角落像是一个突兀的黑洞，吸走了教室里所有的热闹和光亮，也让她的心空了一块。
午饭时间，她没什么胃口，和黎梨一起去食堂也是食不知味。
周围同学们都在兴奋地讨论着假期见闻和新学期计划，只有她沉默地吃着饭，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希望那个灰色的头像上能突然冒出一个红色的数字“1”。但屏幕始终是暗的。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周舒喃对着摊开的物理作业，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夕阳透过窗户，把教室染成暖橙色，也把那个空座位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她终于忍不住，再次点开微信，找到周言一的聊天界面。
她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刻意：
【哥，你晚上……是和宋江他们一起吗？】
周言一回复得很快：【对啊，咋了？想哥了？要不要一起来？哥带你吃好的。】
周舒喃抿了抿唇，继续打字：【没有……就是，今天周随没来上课。听说联系不上？他没事吧？】
这次，周言一过了一会儿才回：【哦，你说阿随啊。没事，别担心。可能就是睡过头了，或者家里有点事。他经常这样，神出鬼没的，习惯就好。】
经常这样？习惯就好？
周舒喃看着哥哥轻描淡写的回复，心里却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她知道哥哥是不想她担心，但她能感觉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普通的事，宋江和李辞屹不会那么严肃，电话也不会关机。
一种无力感包裹了她。
她发现自己对周随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除了知道他学习不好、脾气有点怪、家里情况复杂之外，她几乎一无所知。他住在哪里？他妈妈到底怎么样？他为什么会“经常这样”？在他不出现的日子里，他都在经历着什么？
这些她从未深思过的问题，此刻像潮水般涌来，让她感到一阵心慌和刺痛。她所谓的“喜欢”，是不是太肤浅了？只是沉浸在他偶尔流露的温柔和自己一厢情愿的靠近里，却从未真正试图去理解他背负的沉重。
放学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周舒喃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看着那个依旧空着的座位，心里沉甸甸的。黎梨叫她一起走，她摇了摇头：“梨子，你先走吧，我东西还没收拾好。”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只剩下值日生在打扫卫生。
周舒喃走到教室后排，在那个空座位旁边停下。
他的桌洞有些乱，塞着几本卷了边的课本，还有一个空矿泉水瓶。桌面上有一道不知道谁划的刻痕。
她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板昨天买的印着小猫图案的创可贴，悄悄地塞进了他的桌洞深处。
又拿出一支新的、她觉得很顺手的黑色签字笔，轻轻放在了他那支看起来快没水的笔旁边。
做完这些，她像做贼一样，心跳加速，赶紧背好书包离开了教室。
回家的公交车上，周舒喃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景，心里充满了担忧和迷茫。城市这么大，她甚至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找他。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和周随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几排座位的距离，还有她完全无法触及的属于他的灰暗世界。
她拿出手机，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灰色的头像，然后关掉了屏幕。
周随，你到底在哪里？你还好吗？
她在心里，无声地问。
夜色渐浓，吞没了少女无声的牵挂。
而那个她牵挂的少年，此刻正身处何方，经历着怎样的白天与黑夜，她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