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记忆

黎予淮看着那张脸,此刻似乎和记忆中模糊的脸庞重叠了起来。

他和司星的交情不深,只知道他初二寒假的时候,不小心把人家窗户砸破一个大窟窿,吓得他转身就跑。

他好像把人家窗户砸破了,他不会还记得吧?

黎予淮心虚问:“你还记得我吗?”

秦司晋翘起唇角:“嗯,记得,你对我挺好的。”

黎予淮刚松口气,就听他继续说:

“还记得,你拿石头把我家窗户砸破了。”

黎予淮顿了几秒,从记忆深处翻找出那个片段,急得脸红:“什么石头,那是饺子!就是……”

黎予淮突然停顿,小小声:“就是硬币包得多了点。”

“……”

秦司晋忍不住笑了,哪里是包得多了点,小小一个水饺,包了十九个一元硬币,鼓鼓囊囊的。

吃的时候好险差点没给他牙崩了。

小崽子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他十九岁了,特地给他包的祝福饺子。

虽然很丑,真的很丑。

秦司晋又笑了。

那枚饺子最后被他带走了,皮没办法留下来,但硬币还留着,放在保险箱里。

“送祝福嘛……”黎予淮更小声了。

他是看司星过年一个人待着,在秋姨家包了个特制的饺子想送过去,给人添点福气送祝福,结果敲门没人在。

饺子太大了门缝塞不进去,黎予淮就准备把饺子从窗户扔进去。

司星家的窗户真的很干净很透亮,黎予淮完全没看出窗户是关着的。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准,咻一下就抛进去了,紧接着就是嘭的一声。

饺子是前天晚上包的,在冰箱冻了一晚,这会拿出来邦邦硬。

但没有饺子落地的声音,黎予淮听到一声惨叫,紧接着,他星哥的声音传来:“什么东西……”

他心虚地溜走了,自然也就没注意到那个走到窗边盯着他背影看的身影,那道身影额头还诡异地鼓起了一点。

秦司晋捏捏他脸,像在玩捏捏玩具。

“嗯,祝福收到了,很厚重。”

“谁让你,我敲门你不出声的。”黎予淮强词夺理。

秦司晋好脾气地点头:“我的错,那你还记不记得你还做过什么?”

黎予淮不太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了,只记得他受伤司星给他包扎了,还有就是饺子砸人事件。

听到这话,黎予淮心一惊,他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秦司晋记恨这么久?!

黎予淮小心翼翼:“我,我往你兜帽塞□□了?”

不,不对,□□被他塞进骆展帽子里了,把骆展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弄脏了,他还挨了顿揍。

秦司晋表情一顿,摇头。

黎予淮继续惴惴不安地猜:“那我,倒酱油假装可乐给你喝了?!”

好像不是,喝酱油的是骆彬。

秦司晋沉默看他。

黎予淮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地问:“我给你背上贴小纸条了?!”

不能吧,他记得他没这爱好啊。

上学时倒是有不少人给他贴过,【我是一条小鱼】

秦司晋:“……”

你到底做了多少恶作剧。

那黎予淮就猜不到了,直接问:“那我做了什么让你记这么久?”

秦司晋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笑着摇头,说没什么。

黎予淮撇嘴,奇奇怪怪。

雷叔开车来接两人,一路上很安静。

黎予淮也有些累了,头一歪,靠在秦司晋身上睡着了。

秦司晋调整了一下肩膀高度,让他睡得更舒服。车内开了空调,秦司晋伸手拉过薄毯盖在他身上。

司机老雷从后视镜看见了,欣慰地笑了,先生也是会疼人了,好事。

会疼人的秦司晋却在想另一件事。他回忆着在房间里,骆展跟自己说的话。

骆展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把烟掐灭扔进烟灰缸。

他呼出一口气。

“听我妈和邻居说,小鱼的父母很小就离开他了。”

秦司晋倒不意外,他在黎予淮的微博里翻到了,但他表情也有些凝重了。

话题有些沉重。

骆展抽出一支新烟,塞进嘴里,没点燃,只用牙嚼着烟蒂。

“小鱼后来也跟我们说了,他家本来是很幸福,……”

从骆展的话里,秦司晋得知了自己以前从来没注意到的心细。

黎予淮的爸爸是律师,妈妈是医生,但因为一次官司,把一位权贵的孩子判了无期,彻底把权贵得罪死了,夫妻俩工作没了不说,还被人设计背上巨额债务。

后来好不容易还完债,两人准备带儿子搬去外地,却又被知心好友坑了一把,生活彻底没法翻身。偶然得知好友也是收了权贵的好处,夫妻俩走投无路,自知没有其他出路,去求权贵高抬贵手。权贵以他们年幼的儿子作为交换,把他们逼死了。

当时的A市社会和权力关系极其混乱,黎爸爸这种公正不阿的人根本无法生存,特别是他的职业还和法律息息相关。

虽然后来那位权贵连带其他地方的一些高官都落马了,表面再没有那些风云诡谲,但黎予淮的父母再也回不来了。

秦司晋越听越沉默。

狭小的房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语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骆展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

薄薄的烟雾挡住骆展的表情。

“小鱼十岁失去父母,被追债的人找上门,房子被抵了,福利院也不收他,亲戚也不敢接,他靠有个好心亲戚接济一些搬去A市以前的贫民窟,那儿的人刁得很,这个说他偷毯子电风扇,那个说他欺负他家孙子,还有小孩指着他鼻子说,说他爸妈都死了他怎么还不去死……”

骆展哽咽了一下。

“后来,他小学转了好几所学校,上初中终于搬来我们这,那年除夕,他没钱吃饭,没钱开灯,也没钱买炭,他穿着划破的衣服敲我家门,说,能不能吃点饭,剩饭就行,干饭也行,他真的……”

骆展停顿很久,深吸一口气,带着哭腔。

“这都是小鱼跟我们说的,那天是除夕,他到我们家,正好一年。”说这话的时候,骆展陷在回忆里。

他表情带着痛楚怜惜,硬汉形象的男人居然眼含泪水。

“当时的小鱼比我矮一个半头,边哭边说,说完,就钻我怀里哇哇哭,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是哭,哭得打嗝止不住。睡着了,还揪着我衣服哭,你能明白吗,小鱼很不容易的,小鱼他……”

骆展说不下去了,抬起手背抹了把眼。

秦司晋不敢想,也想不出来,经历了那样多恶意、艰难成长的小鱼,是如何长成如今开朗活泼的鲜活模样的。

童年的创伤需要用一辈子来弥补。

骆展说,他们花了一年才让黎予淮真正融入进来,又花了九年想让他逐渐放下过去。

骆展掐了烟,表情严肃语气郑重:“我希望,你以后好好对小鱼,不只是说说那么轻松,不是一个简单的口头承诺。”

“他不是花瓶,不是玻璃,不需要你小心翼翼担惊受怕,但他是我们的宝贝。”

秦司晋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他记得自己的回答:

“当然,当然……他当然是宝贝。”

“也是,我的宝贝。”

“值得一切美好的宝贝。”

脸颊滑下湿润,秦司晋听见黎予淮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黎予淮瞪着眼睛惊奇道:“秦司晋,你哭了。”

司机还在,黎予淮很给面子地降低音量,不让他发现雇主哭了这件事。

黎予淮想伸手摸摸他的眼尾,却被秦司晋抓住手腕,悬在脸侧。

秦司晋垂下眼睛,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眼睛有些水润,看上去有点脆弱我,嗓音也有点哑:“嗯,哭了。”

黎予淮一怔:“你,真哭了啊秦司晋?”

他睁开眼,看见秦司晋闭着眼睛,眼尾滑出一滴泪,还以为是打哈欠了还是怎么着,准备逗逗人家,没想到真哭了。

秦司晋眨了下眼,泪珠滑落。

黎予淮一下就慌了,语气着急:“你,你先别哭啊,你怎么了,哭什么呀……你,你要不跟我说说?”

“你别哭,哎呀,你……”

黎予淮不太擅长安慰人,这会挠挠头,蹦出一句:“你哭得我也想哭了。”

秦司晋睫毛颤了下,一颗泪珠顺着眼尾滑落。

他心疼的人,正在心疼他。

有记忆以来,秦司晋没怎么哭过,在六岁之后,分化以后,就再也没哭过。

父母偏心弟弟他没哭,上学被人扔石头了他没哭,第一次拿大制作角色被人顶替他没哭,被对家搞得舆论缠身公司跟他打官司浑身只剩七块八毛了他也没哭……

现在,他为黎予淮流泪。

秦司晋很心疼黎予淮,他想,他是真的爱上黎予淮了,那些心上人经受的苦难,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成为压在心头的石头。

黎予淮使劲想了想,猜测:“骆展叫你去房间里欺负你了?他是不是揍你了?!”

“这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下次把他哑铃换成泡沫的!我回头说他,你别哭了。”

“骆彬?骆彬说话是不太注意……我让他跟你道歉,好不好?”

“你是不是介意沫沫把你是演员的事情说出来啊?这个……”黎予淮倒觉得秦司晋不会因为这个难受。

准确的说,他其实想不到秦司晋会因为什么难受,难受到气哭出来。

“还不是?……难道是我?”黎予淮拧眉猜测。

秦司晋终于有了点反应。

黎予淮愣住,指着自己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啊?”

“还还真是我啊?!”黎予淮不敢置信。

他什么时候把人惹哭了?!他今天做了什么惹秦司晋生气的事情吗?

做饭添乱他也不是有意的,后面他不是老老实实择菜了么。

黎予淮正在进行全方位深度自我剖析,CPU都快过载了。

秦司晋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又缓慢摇头,说:“是我自己。”

语气有些可怜又脆弱,表情也很惹人怜惜。

“我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他们不喜欢我。”秦司晋抿唇,又补充,“他们人很好,但我,我太糟糕了。”

“网友都说我脾气差不理人没情商,除了脸和演技一无是处。”

黎予淮忍了忍,没忍住,偏头笑了一下。

这番话明贬实褒,有趣得很。

“别笑,我说真的。”秦司晋无奈。

黎予淮伸出右手捧上秦司晋的侧脸,拇指轻轻抚过,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小狗。

“别这么想,你很好,他们都很喜欢你。”黎予淮宽慰他,“好了好了,管他们呢,过好咱们自己的,你最好了。”

拜访的全过程氛围都很好,黎予淮没看出他们对秦司晋的抵触,大家和谐得仿佛理所应当是一家人。

“嗯……”秦司晋含混道。

黎予淮玩得起劲,揪揪他的脸:“我说真的,你人这么好,大家喜欢你才是正常的……不喜欢的我只能说很没品。”

秦司晋被逗笑了,唇微微弯起。

他的脸轻轻蹭了蹭黎予淮温暖的手心,他安静呼吸几瞬,语气轻得听不清:“那你呢?”

黎予淮手一顿,轻轻在他脸颊上点了一下,然后绕圈圈画圆:“我当然也觉得你很好,你最好,谁都比不上你。”

说完,耳根有些热,黎予淮吞咽口水。

秦司晋眸光坚定又温柔看向他:“我不是问这个。”

“你说,他们都喜欢我,那你呢?”

黎予淮的手几不可查一颤,食指正好停在秦司晋唇角旁边,再靠近几毫米就能抚上他的唇。

气氛温度迅速攀升,热得将人一起烧起来,滚进失去理智的情感烈火里。

“……什么?”黎予淮呼吸放轻了,恍惚问道。

秦司晋的表情依旧脆弱,但浑身细胞开始颤栗,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金色的眼眸很亮。

“那你呢,喜欢我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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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帝让我以身抵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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