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不去……
不去。
不去！
汽车一个急刹，“呲啦——”
声音刺耳，与梦境相重叠。
凌成遥猛然睁眼，整个身躯震了下，惊出一身冷汗。
车窗外阳光明媚，碧蓝天空一望无际，哪有什么阴雨天。
许星延扶着椅背稳住身形，没被急刹吓到，倒是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凌成遥捂了把脸，眼瞳逐渐恢复清明，无声呼出一口气，“做了个梦。”
许星延看他这个反应，问：“噩梦？”
“嗯。”
“梦见什么了？”
凌成遥眉头皱起来，良久的沉默。
许星延看他不想回忆，拍拍他说，“行了，不想说就不说，梦都是反的，别怕。”
凌成遥脑袋抵着他，“嗯”了声。
——
许星延站立在手术室门前，看着面前的门被缓缓关上，留下一道缝，彻底与外界隔绝。
他坐下，给他哥许昀哲发了条微信。
许星延:哥，手术开始了。
许昀哲直接拨来一个语音通话，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别太紧张，人家医生是眼科领域的权威专家，还是业内顶尖医疗团队，用的是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设备。又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手术会顺利的。你放心，保证把人健健康康还给你。”
许星延喉结动了动，望了一眼手术室，“嗯，我知道的，哥。”
电话那头很安静，人声清晰可闻。
许昀哲凑近电话，安慰他说，“别担心，等你好消息。”
许星延挂断电话，坐不住，站起身站在窗边，有些频繁地来回走动，像个产房门口焦急等待着孩子出生的准爸爸。
等待期间，他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想了很多，浮现在脑海中的都是以前高中时候的回忆，大多数都和凌成遥有关。
他的背影，微垂的眼睫，思考问题时候微微抿住的嘴唇，偶尔轻笑时眼下浅浅的卧蚕，握笔时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以及，视线交错时，他们对上的目光。
他一直觉得凌成遥的眼睛很好看。
单眼皮，眼尾狭长，睫毛细密，瞳色很黑很深，像深不见底的渊，却让人甘之如饴投身其中，移不开眼。
手术如果不成功怎么办？
以后还能看见那双好看的眼睛吗？
凌成遥怎么办？
打不了职业他能怎么办？
他以后的人生要怎么办？
……
失去眼睛，他再也没有办法走上赛场，联盟第一打野一夜之间跌落神坛，永坠无间黑暗。
凌成遥自尊心那样强的人，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许星延垂下头，握住栏杆的手不自觉收紧，眉头也紧皱着。
……没关系。
他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些。
如果，假设，万一，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也不会离开凌成遥。
他会照顾他，多久都行，以队友的名义也好，朋友的身份也罢，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
可是凌成遥那样骄傲一个人，会给自己机会吗。
他摇头，告诉自己别想这么多，走一步算一步，手术一定会成功。
可无数想法还是一股脑涌进来，他脑袋有些混乱。越是克制自己不去想，越是控制不住，越想越多。
或许有些事情就应该顺其自然吧。
医院窗台边，男生突然双手合十，阖上双眼，作出祈祷状。
许星延，一枚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在心里虔诚地祷告，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请保佑手术室里的那个人，庇佑他的双眼恢复如初。
他的职业生涯不应该就此潦草结束，他应该再拿很多个冠军，在赛场上熠熠生辉，万众瞩目，他的人生应该辉煌灿烂，光明璀璨，在人声鼎沸的金色雨里和队友捧起奖杯……
漫长的等待。
——
黑暗，混沌，晕眩。
周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麻醉药效过去，凌成遥感官归位，漆黑陌生的环境给他强烈的不安感。
他平躺着，眼部的异物感让他下意识去摸眼睛，粗糙，没有温度。
下一秒，他的手被一阵温热触感包裹住。
“……许星延？”
男生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暗哑，“在呢。”
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凌成遥绷直的背脊慢慢放松下来。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许星延问他。
凌成遥抬手摸了摸纱布，“没有。”
护士笑盈盈地，“恭喜呀，手术很成功。”
另一名护士接着，“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护士小姐姐补充道，“你们关系真好啊，许先生从你出了手术室开始就一步不离，我们都和他说了手术很成功，让他回去休息，他偏要待在这里等你醒了。”
“是啊，还一直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手术后遗症，眼睛以后还会不会出现问题，会不会对视力造成什么影响。可上心了。”
凌成遥转过头，笑了笑，“是吗。”
明明眼睛被纱布包裹着，但是许星延好像能看到对方带着笑意，漆黑深邃，闪闪发光的眼睛。
护士小姐姐说，“绷带在一周之后才能拆，我们每天会来换药换绷带，作术后观察，眼睛暂时还不能见光噢。只能麻烦您忍下黑暗了。”
凌成遥说，“谢谢，麻烦了。”
病房门被关上，空旷的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许星延。”凌成遥叫他的名字。
许星延说了第二遍，“在呢。”
“谢谢。”他说。
许星延垂下眼帘，“嗯。真想感谢我的话，就快点好起来，重新上赛场，然后和我一起拿冠军。”
温热的触感，一杯温水被递到手中。
“先喝点水润润嗓子。”许星延说。
凌成遥“嗯”了声，喝了口温热的水，暖流顺着喉咙滑过，温润舒服。
许星延掏出手机，“我先和江经理他们报备下啊。”
没一会儿，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画面中的江庚年神色担忧，焦急的声音响起，“怎么样啊，手术顺利吗？”
陆荞的大嗓门夹杂其间，“队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你的眼睛怎么没告诉我们这么严重啊！你那反应我以为和近视差不多呢，居然要动手术？？”
画面中傅泽洲被陆荞挤在一边，“……呃，别挤我，队长你怎么样了？”
姜楠和纪空煜站在稍后一些，只看见两人嘴巴张开动了动，声音淹没在陆荞的大喇叭声中，听不见一点。
许星延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一些，捂住一只耳朵，“吵什么？开粉丝见面会呢。一个一个说行不行？陆荞你闭嘴，让其他人先说。”
陆荞登时勃然大怒，“凭啥？！”
江庚年拨开这个吵闹的家伙，问，“手术怎么样？”
许星延淡定道，“放心，一切顺利。我说过肯定没问题的。”他看了眼病床上那人，补充道，“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上赛场了。”
手机屏幕里的几位如释重负，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
江庚年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那就好，那就好。”
陆荞一张大脸盖住整张屏幕，吼叫道，“队长我们不能没有你啊！你快回来吧！！”
傅泽洲抢过手机，说，“队长，你你，好好休息……”
纪空煜在一旁悠悠出现，说，“队长，等你回来准备年度总决赛。”
姜楠一脸欣慰道，“小凌，恭喜你。小许，谢谢你。”
凌成遥虽然看不见，脑海中却根据声音自动浮现出画面。
许星延有些不耐烦道，“行了，情况也知道了，你们快去训练吧。”
陆荞声音洪亮，叫起来，“你还指挥上我们了，你又不是队长，我们……”
话还没说完，许星延就摁了挂断，陆荞极具辨识度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星延嘀咕了句，“吵死了，嗓音跟鸭子一样难听。”
凌成遥轻笑了声。
说实话，他还不习惯看不见。漆黑的环境让他很没有安全感，那是一种失去掌控感的无力。
他不喜欢。
但许星延在身旁，一切就变得没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七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护士小姐拆开纱布，眼睛因为畏光，眼皮和睫毛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
长久置于黑暗中，忽然重见光明，眼睛反而不习惯光亮。
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窗外摇曳的绿树，因为微风轻拂而飘动着的白色窗帘，投射在地板上的太阳光点，金色的星星点点洒落一地。
眼中的世界明亮而生动，还有最先映入眼帘的少年。
那张生动好看的脸上神色复杂，担忧，欣喜，期待……
“许星延……”凌成遥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像抚摸一副珍贵的，价值连城的名画一般，触碰到许星延的脸颊。
“我看见你了。”他说。
许星延眼中的跌宕起伏逐渐变得平缓，那双眼睛似黑曜石般清澈透亮，纯净明亮，却透着桀骜与野心。
那双明亮眼眸与凌成遥的对上。
刚刚见光的眼睛还有些不适应，像沾染着一层薄雾，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眸冷冽而深邃，透着疏离，隐含孤傲，但此刻却沉静如一潭清泉，无波无澜，缄默而温柔。
许星延长长呼出一口气，毫无征兆地扑上来，双臂环着他，整张脸埋在对方温热的侧颈，缓缓道，“我们回家。”
凌成遥被他突然的举动撞得后倾了几分，随后抬起双手回抱住，动作轻柔缓慢地抚摸他的脊背，像给小狗顺毛一般。
护士小姐姐在一旁惊了一下，“哎呦喂，您可动作轻点儿，悠着点吧，这小哥眼睛才动完手术呢，可别在哪儿磕着碰着了。”
许星延后知后觉地撒手，同时向两个人道歉，“不好意思，太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