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省中进行体测。
按照班级顺序，前五个班上午测，其他的下午测，六班被安排在了下午。
每年到这时已经开始降温，褪去酷暑的炎热，慢慢转凉，今日天气和温度刚刚好，很适合体测。
各个班的体育委员都被拉去协助帮忙，有的登记成绩，有的搬运器材，有的负责后勤。
凌成遥作为体委也不例外。
他上午刚刚测完，没出意外仍然是第一。
毕竟校运会1500米都能拿第一，1000米更算不了什么。
午休过后，轮到六班男生测1000米。
体测老师交代完注意事项，吹响口哨，一排男生便参差不齐地冲出赛道。
许星延开跑时落在后面，在队伍末尾占据一席之地，他深谙长跑一开始不能跑太快，否则后期会没力气冲刺。
要保存体力，持续发力。
等到真正跑起来，他才觉得操场那么大，空旷旷一片红绿，旁边是草坪和树……
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还在跑着的许星延视线中。
对方和他隔着大半个操场，站在长跑终点，手上拿着记录本，用来登记成绩。
两个人自从上次不怎么愉快的篮球赛之后就没再说过话，即便是在同一个年级，偶尔碰上面，也是默契十足地把对方当空气，为此许星延心里还憋着股气。
他赌气地想，如果不是对方先向他开口求和，那么自己是绝对不会主动搭话的。
这么想着，脚下没注意，许星延一脚踩到操场的排水口空隙，左脚一阵剧痛，紧接着感觉眼冒金星，一瞬间天旋地转。
“哎，那边的同学怎么回事？”原本叉腰的体测老师放下手，指了指那边。
凌成遥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男生趴倒在跑道上。
有点眼熟。
他和体育老师注意着跑道上的人，趁着没人绕了过去。
许星延怕被人踩到，事故升级，当机立断，如同咸鱼般翻了个身，迅速滚到操场内侧，用手臂捂着眼睛。
“诶，同学，要不要紧啊？”体测老师的声音从遥远的上方传来，有一种空灵感。
许星延看都没看就知道凌成遥也一定正盯着自己。
“呃，脚崴了下……”他说完，脸颊渐渐发热变红。
我靠……
真狼狈。
好丢人。
他想。
此时此刻终于理解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是什么感受。
凌成遥半蹲下来，没碰到他，“你坐起来，我看下。”
男生的声音在许星延耳畔响起。
偏偏这时候，那道声音显得轻缓温柔，莫名给人一种踏实安心感。
许星延移开手，被直射的耀眼阳光刺了下眼睛，那道阳光下一秒就被凌成遥挡住，换成了一张更耀眼的脸。
他坐起来，动作慢吞吞地把崴的一条腿伸出去。
凌成遥动作轻柔小心地掀开校服裤腿一脚，看见对方脚踝内侧微微肿起。
望着面前男生神情认真的脸，许星延或许是因为长跑，亦或是感到丢人，总之心跳得飞快，呼吸都乱了几拍。
“崴脚还是去趟医务室吧，凌同学你带他去医务室处理下吧。”体测老师说。
凌成遥起身，把记录板交给体测老师，“嗯”了声。
许星延面前出现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
他抬起头望过去。
背着光，许星延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见他说:“站的起来吗？”
许星延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撑地，借力站起来。
左脚崴了，他没习惯，站起身时踉跄了一下，随即便感受到凌成遥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力度陡然变大，直到他站稳，再逐渐放松力道。
在凌成遥人形拐杖的搀扶下，许星延穿过跑道时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
前往医务室的那条路上，要经过一条林荫小道，周边一排见缝插针地栽种了草木植物。
许星延一蹦一跳，一瘸一拐地，额头都冒了汗。
他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在颤抖，于是奇怪地抬眼看过去，就见凌成遥嘴角噙着笑，看着他的动作。
“好笑吗？”许星延脸色变了变，严肃问道。
凌成遥收敛起笑说，“还行。”
许星延登时大怒，对方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竟然还敢嘲笑他？
他不干了。
许星延停下脚步，命令道，“喂，你背我。”
他已经预料到，以凌成遥的性格，脸上大概率会挂着嘲讽的笑，然后说，“凭什么？”或者是，“你求我。”
他干脆先下手为强，整个人挂在凌成遥身上，紧紧抱着对方的腰腹，威胁道，“你要是敢拒绝我就不走了。”
被他这样拖抱着，对方哪也去不了，就在这耗着吧。
凌成遥身上多了个挂件，还是个小瘸腿，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树獭？”
眼见树獭不为所动，他继续说，“你这样我怎么背你？你要我抱着你吗？”
许星延警惕心十足，眼神中满是质疑，“真的背我？不许把我丢这。”
凌成遥拍拍他，反向威胁道，“你再不松手，我真的会这样做。”
许星延半信半疑地撒开手，目光一刻不眨地盯着他，凌成遥背过身半蹲下去，“上来。”
许星延双手攀住陆成遥的肩膀，乌鸦坐飞机般扑上去。
凌成遥蹲的很稳，等人趴稳了就直起身来。
许星延感觉到一阵失重感，下意识搂住对方的脖子，又担心自己太用力把人勒死，赶紧泄了点力。
凌成遥把他往上颠了颠，许星延的腿和凌成遥手臂处的校服触碰，被牢牢禁锢住。
因为离得很近，许星延闻到对方身上有一股浅淡香味。
不确定，再闻闻。
他往前凑近几厘米，鼻子动了动，像小狗一样在凌成遥侧颈嗅了嗅。
真的。
除了校服上干净好闻的洗衣皂的味道，男生身上还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冷冽清香，具体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
他从来没有闻到过那种味道，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很好闻。
凌成遥脖颈间沾了些温热呼吸，觉得有些痒，问他，“干嘛。”
许星延环着他的脖颈，实话说，“你身上好香啊，好好闻。”
凌成遥轻笑了声，“谢谢，你也很香。”
许星延疑惑道，“我？什么味道？”
凌成遥想了想，说，“桂花吧。”
许星延也闻到了。
“废话！我们旁边就是桂花树。”他反应过来。
他们经过校园亭，这个季节，学校的桂花开的正盛，一股浓郁的桂花香飘进鼻子，还有草木香，各种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味。
往后时隔数年回想起来，许星延好像还依稀能闻到那股香味。
凌成遥突然问了个问题。
“校运会1500米那次，田昊是你举报的吗？”
许星延没回避，坦然承认道，“对啊。”
“可你们是同班同学。”
许星延不屑地：“同班同学又怎么样？他那样恶意抢道是违规行为，本来就不对。”
凌成遥脚步没停，只是无意识地放缓些，问：“他知道是你举报的吗。”
许星延面色沉下来，说：“我不知道。他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错了就是错了，人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承担后果。”
“谢谢。”凌成遥说。
许星延提起这个人就来气，脑海中又浮现篮球赛凌成遥看他的眼神和语气。
他毫无征兆地收紧手上的力道，发泄怒火，“你还敢提？我要气死了。你居然觉得我向着他？我那时是怕你冲动又动手打架好吗？！我才不会向着他……”
凌成遥猝不及防被他勒脖子，咳嗽起来，他捏了捏对方大腿，示意他松手。
许星延大腿一疼，松开了手。
凌成遥开口说，“咳，你想同归于尽早说，咳……刚刚路过那条河就可以跳下去，咳咳。”
许星延学他咳嗽，然后说，“你跳吧，我惜命。”
凌成遥平复过来，“你把我勒死，谁送你去医务室。”
许星延不愿意落下风，逞强起来，“不用你，我自己跳也能跳过去。”
凌成遥停下来，作势要把他放下。
许星延双腿双脚并用，整个人牢牢吸附在他身上。
“还没勒死呢！想丢下我，你没门。”
凌成遥没想真的这么做，只是吓吓他，闻言轻笑起来，“那你别乱动了。”
他把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然后说，“对不起，那会气昏了头，我向你道歉。”
许星延冷哼一声，“你误伤友军，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交情肯定比刚刚认识一个月的人强吧，还是一个我举报的……”
他开始喋喋不休，说了一路。
凌成遥感觉出来了，许星延这个人的脾气秉性就像个小孩，容易生气，但是也很好哄，只要顺着他说几句好话，不忤逆他，顺毛撸，他就很好说话。
于是凌成遥默默地听，不反驳，时不时应和一两句，权当哄小孩儿了。
抵达终点，凌成遥把人轻放到了医务室床上，交给校医，三言两语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校医点点头，单手撩开许星延的裤腿，查看伤势。
校医动作明显比凌成遥粗暴得多，许星延疼地“嘶”了声，校医把他裤腿再往上露出膝盖，也是一片鲜红，破皮了。
校医手上还有个没啃完的苹果，把碘酒和药膏递给他，“喏，你自己涂下，那有棉签。”
许星延懒得动，指挥站在一旁没事干的凌某，“喂，你帮我。”
凌成遥今天出奇地不叛逆，乖顺地接过，帮他涂抹。
沾着碘伏的棉签擦过膝盖破皮那块皮肤，许星延下意识缩了下腿。
“疼？”凌成遥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许星延说，“没事，有点凉。你继续，动作轻点啊。”
涂抹完，凌成遥放下棉签，拾起桌面上的软膏，问他，“药膏你自己涂？”
许星延坐在医务室床上，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双手撑着床边，晃着腿，险些提到面前的凌成遥，十分自然地说：“你帮我吧，懒得动。”
凌成遥没应声，半蹲在床边，手肘撑着床沿，挤了点药到掌心，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脚踝，“把鞋脱了。”
许星延脚一蹬，鞋子在空中飞了一圈，掉在地上。
鞋子落地，他整个人向后仰去，躺倒在医务室床上，闭着眼，鼻端涌入一阵淡淡的酒精味和消毒水味。
黑暗中，他感觉到凌成遥握着自己的半条腿，脚搭在对方膝盖上，随后扭伤的脚踝那处被一阵暖意覆盖。
暖暖的，很贴心。
凌成遥动作轻缓地慢慢揉开那处。
有点痛，许星延喉咙闷哼一声，“再轻点。”
凌成遥声音响起，“再轻就抹不上去了，你忍一下。”
许星延确实是个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少爷，闻言皱皱眉头道，“好吧。”
凌成遥看着他脚踝隆起一处，说，“有点肿了。”
许星延被突如其来的困意席卷，“废话，崴脚了。”
凌成遥拍拍他的小腿，“别睡。”
许星延倏地睁开眼，望着天花板，问：“好了吗？”
凌成遥“嗯”了声，“等会还要我背你回去吗？”
许星延一骨碌爬起来，“要。”
凌成遥帮他把裤腿挽上去，避免碰到脚踝的药膏，在床沿转了个身蹲着，“药拿好，上来。”
校医在一旁啃着苹果，乐呵呵地说，“你们两位小同学感情不错啊。”
刚离开医务室走了没一段路，一个男生朝他们快步走过来，语气有些急切，“许星延？老师说你脚崴了？我来接你回去。”
男生叫冯泉，他们班体委。
“刚刚吴老师和我说了，凌同学把你送医务室来了。”冯泉说。
许星延说，“谢谢啊体委，不过有人背我了，你先回去吧。”
冯泉看了他们一眼，犹豫了片刻，说，“那好吧，你们小心别摔着哈。”
凌成遥说，“不会。”
许星延不疑有他，“放心，没事啊。”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正赶上下课，经过教学楼，收到了了许多注目礼。
路边学生或老师都好奇地望着他俩，寻思着什么情况。
康文德也是其中之一，他手臂夹着课本，拿着老干部茶杯，正准备去班里上课，“哎，凌成遥，你等等，你们俩这是什么情况？你不是去帮忙体测的吗。”
凌成遥说，“他体测把脚崴了。”
康文德了然，看了眼许星延通红还渗着血的膝盖，“哟，这这老疼了，不过男子汉嘛，受点伤没什么。去吧去吧，送完人就回来上课吧啊。”
教学楼里，一楼是1-3班，二楼是4-6班，其他班都在三楼，班级分布还算均匀。
凌成遥背着许星延爬到二楼，离教室还有几步路，“麻烦您纡尊降贵走两步。”
许星延满意道，“行。”
他双脚沾地，欣慰地拍了拍对方，“小凌啊，真好用。”
教室里人头攒动，纷纷看向教室外那一幕，年级第一背着年级第二，把人送到了班门口。
有女生发出一些动静，笑声和议论声不断。
田昊也看到了，不屑地嗤了声，说，“有什么好看的。”
凌成遥神色自若，眉目间仍旧扬着几分孤傲，看着许星延一蹦一跳走进了教室，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