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山下听闻近来之事,师妃暄哪还有心思滞留,等回到斋内时已是丑时,依寻记忆,她轻易通过守卫,回到这令她熟悉的地方。
夜已深,慈航静斋的众人大抵都已睡下,只有巡夜的弟子才会醒着,她们提着灯笼,在这寂静的夜里,为不饶人清梦,步伐轻盈的走过每一个斋房,为不打扰,师妃暄有些刻意地避开过她们。
继续走到石子路上,看山下那阵式,她有些心绪难宁,就在此时前方传来细微声响,引她回过神,思及山下一切,不由得担心是外人擅闯,因而握紧手中剑鞘,内息出现轻微波动,放缓脚步,渐渐,一步一步,直到彻底失去声响,她的身影也如飞剑,利落靠近。
印入眼帘,是她熟悉的小师妹,原本袭击的内息骤然被压下,她旋即停下,而此刻小师妹亦右手执剑,一脸警惕的看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师妹?”,她轻言。
“师姐?”待看清来人,被警惕和恐惧缠绕的那张脸,明显放松下来,只是增出些许讶色,“真是师姐”,转又是惊喜跃于脸上。
见女子的反应,师妃暄也不知该作何反应,随口便言:“今日是你巡夜?”
“嗯”被问的人,有些呆愣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在意识到并非如此后,快速摇头否定:“我只是闲逛,方才瞥见一闪而过的身影,以为是贼子,便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是师姐”。
听着女子的话,她没有回话,只是略有深意的盯着女子,感受着师妃暄的目光,女子才惊觉自己现在的举动有些不对,快速收回手中利刃,解除防备状态,“我并不是说师姐是贼子。”
“多日不见,你的修为见长,想来是没有落下功课”,师妃暄倒并非在意“贼子”二字,反有些惊喜,小师妹的成长,比她想象得要快。
“还好还好”,被夸的人有些害羞起来,脸热热的,“可比不上师姐,但我会努力的”,又坚定说来。
“但独身前来却为不妥,若不是我,是他人,你会将自己卷入危险之中”
“是,师姐说得是,我理应考虑周全”
“我并非要怪罪你,只愿你日后行事更为稳妥”,虽她其实仔细想想,也与师妹无差。
“嗯嗯,我知道”
收回严肃的语气,师妃暄的视线缓缓扫过周遭,重落到女子身上时,不禁开口:“今夜斋内似乎亮堂得很”,格外的灯火通明。
“师傅吩咐的,说是为防备山下,让我们多警醒些,所以这几日皆如此”,说着,女子许是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猛的闭上嘴。
“无妨,这话我又不是听不得”,为了缓解眼前人的情绪,师妃暄轻笑道,可这心里却越发沉重了起来,慈航静斋上下如今皆因她而陷入这般处境之中,心里怎么能好受。
“师傅何时回来的?”,不过她也有些吃惊师傅归来得如此迅速,她虽知晓师傅不会在外久留,却也没曾想会早她如此。
“回来有几日了,师姐,你”,想起那些传言,女子迫不及待想确定真伪,可又无法毫无顾忌地开口,因而话语中止在原处,最终转为提醒,“师傅早已睡下,若师姐想见师傅,还是明日的好”,她想,也许这件事,只有师傅和师姐双方能提及,并非她可插手。
对此,师妃暄并无否定,若非必要,她甚至不愿让师傅为此烦心。
“师姐回来,想必一路劳累,不若先回去休息”
看着师妃暄,女子有些无措,师傅并未交代众人,若是师姐回来,该当如何,现下她只能先这般处理,然后再去向师傅请示。
“嗯”,师妃暄轻应了一声,她知道天色已晚,但她回来了的事,还是得尽早禀明师傅,可也不知道师傅可是愿意见她,在她擅自离开后。
“小师妹,师傅那边”,有些欲言又止。
“师姐放心吧,我会禀告师傅的”
听着女子的话,师妃暄感激的看了女子一眼,“那便多谢小师妹了”。
“师姐这是什么话,未免太客气”
看着女子,师妃暄在意是否该询问一下师傅近来的情况,但最终她还是将想询问的话给咽了回去,这般让师傅烦心,想来不问也知道师傅该是如何的气愤。
“那我便先回去,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愧疚心起,让她有些想逃避。
“嗯嗯”
看着点过头的女子,师妃暄微微一笑,纵有些勉强,紧随着她便从女子身侧走过,往前走过三四步的时候,身后,女子声音再度传来。
“师姐,不论发生什么,大家都站在师姐这边”
话令师妃暄脚步一顿,霎时间只觉得眼和心都有些热,甚至有些泛酸,“纵使传言为真”,她没忍住开口,心想要确定什么。
“嗯”,身后是肯定的回复,“自幼相识,大家都相信,纵使是与魔教有纠缠,师姐也还是师姐,绝不是大恶之徒,师姐选的人,也定不会是”
本是想转身感谢,谁料说出此番话的人,早已撤退,只给师妃暄留下匆匆背影,默默看着,师妃暄温柔笑过,许久才转身,只可惜她不知逃跑的小师妹,比起见到梵清惠更先遇到别人。
坐在床上,将面纱放置在床头,靠着床檐,看着桌上的烛火,师妃暄只觉得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直到敲门声突然袭来,如突然在万籁俱静中敲响一记石鼓,令她骤然屏息,心跳加剧,不知名地后颈竟有些泛冷,直到敲门声又再度袭来,她才被拉回神智,下意识地朝门口所在的方位瞧去,想着夜深,谁会在此时过来,边在意着,边起身往声响的所在走去,在猜测和警惕中缓缓打开房门。
出现在眼中的熟悉面容,令师妃暄不自觉地露出些许吃惊语气,这是自上次因婠婠而生出冲突后,她久违地见到女子,起初她以为很快便会受到行为的问责,但师姑对婠婠出手离开后,便如同消失,就连她也渐渐有些放下,以至于方才,在见到女子的瞬间,才陡然想起不久前的冲突。
“师姑”,有些心虚。
“难为你还知晓我是师姑”,慈云仅瞟了师妃暄一眼,随即便如同主人般,越过师妃暄径直往屋子内走去,视线缓缓打过房间,一切都未被动过。
“回来多久了?”
静静盯着眼前的背影,直到被询问唤回神。
师妃暄:“不到半个时辰”,随后师妃暄只听到一声轻嗯,紧随着慈云便径直走向房间的木椅,随即转身,严肃地朝她瞧来。
“妃暄拜见师姑”,与此同时,她再度朝礼。
“行了,你心里不愿,形同虚设罢了”
“妃暄不敢”
到底是瞧着长大的,更是慈云心中选定的继承人,慈云心里虽然恨铁不成钢,憋着气,但还是选择怀柔,收敛住她一向暴烈的性子。
“妃暄,当初的事,师姑可以不计较,甚至你与那丫头的些许传言,师姑都可以原谅,但你应当清楚,你身为慈航弟子,如今的处境,不要再执迷不悟。”
眼前人竟未大怒,有些超出师妃暄的预料,但这些规劝的话,也算在她预料之中。
“是妃暄辜负师傅和师姑的信任,破坏门规,妃暄此次回来,亦是想给众人一个交代”,于是她坦诚突然回到慈航的缘由。
“你想如何交代?”,慈云心里有些不定,师妃暄瞧来和她那个师傅一样,有着自己的主意,且未必是“好”主意。
“妃暄身为慈航弟子,为师门招致谣言,令众同门陷入危局之中,实在愧对师门教诲,为给师门众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弟子自愿被逐出师门,以求安众人之心”
虽说得平静,但心里的不舍依然令她生出惆怅,这里对她来说并非可以轻易舍弃的存在,可事已至此,她已别无选择。
虽料到师妃暄不会说出让自己满意的话,可听到其竟要自逐师门,慈云依然怒不可遏,“逆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妃暄知道”
“知道还说?”
“弟子心系婠婠,已无法潜心修道,如今又因此事令师门陷入困境,实在愧做师傅弟子,有负师傅所托,唯有此举,方能安众人之心,还请师姑成全。”
“糊涂”,被接连气到的慈云,气到指着师妃暄:“区区妖女,竟令你想将多年的修行弃之不顾,你师傅这些年教你的静心之法,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见其勃然大怒,师妃暄亦有愧疚,因而无法与之争论,师姑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她知晓自己让眼前人失望,“是弟子愧对慈航,还请师姑保重身体。”
见师妃暄一脸决绝,与某人如出一辙,慈云只觉得气血上涌,头疼不已,“定然是那妖女蛊惑了你,妃暄,你可莫要被魔教掳了心智。”
“婠婠从不曾蛊惑弟子,爱慕源自弟子本心,弟子心里无比清楚,她值得弟子喜欢,亦无需蛊惑。”
见其如此坚决,慈云甚至有些身形不稳,往后倒退了半步,听到师妃暄那声“师姑”,又瞧见其眼中的担心,这才有些缓和。
“不过是情劫,你的师姐妹们都要经历,你如今入劫,自然会在修道上萌生退却,此乃人之常情,但你颇具慧根,秉性纯良,只要能坚守对天下众生的慈悲之心,一切便是过眼云烟,皆能踏过。”
“妃暄,你想一想这天下苍生,此番下山,你想必见着苦难,难道你要放弃他们,让他们在业火之中受尽折磨?”
慈云清楚,师妃暄心怀天下,有一颗救世之心,心性无法被轻易改变,加之慈航静斋多年的教导,这些话,很难不会有触动。
当然,师妃暄也确如慈云所想的那般,有些感怀,但历经太多,她已不是刚下山时那个觉得能背负一切的自己,纵依然怀有怜悯。
“天下苍生所需要的,当真是弟子?”,她不禁问。
如此一问,慈云竟一瞬间未能反应过来,因而未有言语,亦给了师妃暄继续的时机。
“苍生追名逐利,为业障所困,乃是因果报应,因果循环,苍生难以自恕,便妄求他人救赎,数百年来,慈航弟子入世,点拨世人,可为何世人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