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塔之上渡过得太久了,爱榭从未想过自己某一天会走下来……仅仅只是为了,帮助一个受到迫害的女奴。
爱榭曾经发誓过,余生都将在高塔之上渡过,为此,她穿着素净的服装,取下了所有的首饰,她在高塔之上不停攥写,哪怕眼睛看不清,她也默默忍受着,哪怕只能和鸟兽对话,唯一的朋友是自己的使魔西迪,她也从未想过要走下白塔,接受世俗的一切,重新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爱榭以为自己的心在白塔之上独自渡过的这些年,足够坚硬。
但是那可怜的少女瘫软在禁军的面前,一脸绝望的时候,爱榭还是踏出了走下白塔的那一步—— 不是为了所爱,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更不是为了世界的和平与安危,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似乎随处可见的可怜女奴。
安娜斯塔西娅,这可怜的少女,眼神绝望地瘫软在穿着红色制服的禁军面前,身后是气势汹汹的王妃,她绝望极了,连站起来都不能。
所以安娜斯塔西娅感觉头发被用力抓起来的时候,她也只是咬着嘴唇,眼泪如同水晶一般滴落着,她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她感觉有谁抓住她的头发和衣服,强制性要把她拖走,她那模糊的视线之中,白塔渐渐消失。
安娜斯塔西娅明白,自己就要死去了。
耳畔的声音渐渐消失,周围的一切忽然停滞了下来,可怜的少女被拉扯着发丝,忽然听见如同泉水般动听的声音响起。
“等一下。”
有谁松开了安娜斯塔西娅的发丝,她衣衫狼狈地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仰起头,看见的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和一双金黄的瞳孔。
金色的瞳孔,如同黄金一般闪耀,却并不过分耀眼,就好像月亮一样的安静。
安娜斯塔西娅泪眼模糊地看着穿着素净衣裙的女人来到她的面前的模样,红色的毡帽之下是银白色的发丝,微微卷曲的发丝带着透骨的清香,一双微微凉的,温柔的手擦拭着她眼睛上的泪水和脸颊之上的泪水。
“能站起来吗?”
温柔微笑着的女人,有着动听的声音。
无法形容,但是在那一刻,安娜斯塔西娅感觉眼前这个女人,是从天而降的女神,专门来拯救她的。
所以安娜斯塔西娅下意识握紧了眼前不知名女性的袖子,几乎是没有经过大脑的话语无意识地求救着:“请救救我,求求你了。”
八面玲珑,如同山鲁佐德一般能言会道,哪怕受到迫害感觉到痛苦,但聪明的安娜斯塔西娅在一瞬间就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能够拯救她的人,她蜷缩在身体冰凉的银白色卷发之下,瑟瑟发抖,就像是无辜的幼兽。
爱榭凝视着蜷缩在她怀中的少女。
怀中的少女比起那些国色天香的王妃或者女官来说,只能算中上之姿,但她白嫩的面颊之上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时,只让人觉得心碎。
爱榭怀中的少女有着一双聪慧的瞳孔,爱榭知晓,怀中的少女是一位绝顶聪明的人,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爱榭是唯一能拯救她的存在,并蜷缩在爱榭的怀中,眼含期待和怜爱地看着爱榭。
能够知晓他人爱恨与善恶的爱榭几乎是一瞬间就感觉到了怀中姑娘的情感——这是一位绝顶聪明的少女,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看似温柔善良平和的瞳孔之中,是可颠覆一个帝国的野心。
但爱榭并不讨厌这种野心。
后宫的女子,无论王妃也好,女奴也好,只有拥有野心,才能生存下来。
这份野心,是这些女子唯一的倚仗。
于是爱榭抬起头,看着挡在她面前的禁军们。
爱榭凝视着脸上满是烦躁的王妃,声音平静,面无表情:“我要见母亲。”
爱榭微微叹息一声。
“我是爱榭公主,我要见我的母亲哈芙莎苏丹。”
“玛西德弗朗王妃,托普卡普宫并不是你可以随意打杀他人的地方。”
骄傲而狂躁的王妃脸色猛然一变。
眼前的少女,叫着哈芙莎苏丹做母亲,又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玛西德弗朗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名叫爱榭的女子,但作为跟随苏丹多年,从马尼萨那个地方就跟随着苏莱曼苏丹的王妃之一,玛西德弗朗是知晓苏丹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妹妹。
而且,白发,金眸,一切都和传说之中的那位公主对上了。
就算玛西德弗朗天生狂躁且善妒,她也明白这个名叫爱榭的公主是如此的受宠……哪怕是居住于高塔之上。
这片禁区,是苏丹说过不允许进入,且下了强制性的命令,现在玛西德弗朗和一个女奴争夺宠爱闹到了禁区这里,哪怕是颇为受宠爱的王妃,玛西德弗朗也觉得麻烦。
“……我没有想杀了她。”
善妒的王妃咬着自己的嘴唇,充满怨毒地看着蜷缩在爱榭怀中的安娜斯塔西娅,这位王妃知道,今天是最好的机会,现在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一种莫名的感觉出现在玛西德弗朗的心中,她知晓,这个名叫安娜斯塔西娅的女奴,或许将成为她一生的敌人。
就算是如此善妒且恶毒的女子,到底是哥哥的妻子,自己的嫂子之一,所以爱榭那双金色的瞳孔凝视着眼前脸色变扭的王妃,叹息一口气:“我不会说出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在母亲和哥哥的面前提起这件事,所以,玛西德弗朗王妃,请你也放过怀中这可怜的女奴,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脸色变扭的王妃凝望着爱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又瞪了一眼蜷缩在爱榭怀中的安娜斯塔西娅,脸色变了又变:“就按你说的办,希望你不会在苏丹面前说我的坏话。”
气势汹汹的王妃就这样带着女奴转身离开了。
爱榭无声叹息。
这些在后宫之中的女子,这些恐怖的争宠,这些可怜的女子……仅仅只是为了苏丹的宠爱,值得吗?
值不值得……大概就只有这些如履薄冰的女子才知道了。
爱榭站起身,怀中的少女颤颤巍巍站起来,聪慧如山鲁佐德一般的安娜斯塔西娅仅仅只是通过刚刚爱榭和玛西德弗朗之间的对话便已经了解爱榭的身份了,所以安娜斯塔西娅那张紧张的笑脸看着面无表情的爱榭,颤抖着:“多谢您,公主殿下。”
爱榭摇了摇头。
“走吧,去母亲那里,现在能庇护你的,只有母亲了。”
再一次见到母亲,爱榭从未想过会是现在这种场景。
年龄和身体都不再优越的哈芙莎苏丹刚刚饮下一杯石榴汁,却听到了爱榭的声音,这位年老却依旧风华绝代的皇太后凝视着爱榭那张美丽而纯洁的脸,她用力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爱榭没有离开也没有消失……是真实的。
所以在触摸上爱榭的脸颊之后,眼泪不自觉滚落。
哈芙莎苏丹凝望着跪在她怀中,仰起头的爱榭,声音苍老的哈芙莎咳嗽着,抚摸着爱榭的脸颊:“……我以为你不会再出来了。”
“对不起,妈妈。”爱榭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哈芙莎的抚摸:“我自私的度过这些年,您已经变得如此苍老,我真想念您啊,妈妈。”
“我也很想你,爱榭。”
哈芙莎的声音颤抖着,看向肌肤上有着被打伤痕迹的安娜斯塔西娅:“这是……?”
“是哥哥宠幸的女奴,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母亲,我希望您能庇护她。”爱榭转头看着安娜斯塔西娅,她伸出手招呼安娜斯塔西娅过来,跪下的安娜斯塔西娅仰起头,露出了一双天真却又狡黠的瞳孔,现在,安娜斯塔西娅的眼睛之中盛满了水雾,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
爱榭看着安娜斯塔西娅的模样,握着哈芙莎的手,笑了笑:“这是安娜斯塔西娅,她很会讲故事,您要是无聊,可以听她为您讲述故事。”
哈芙莎点了点头,眼神柔软了下来。
作为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哈芙莎哪能不明白安娜斯塔西娅这个样子是遭受了什么。
作为现任苏丹的母亲,哈芙莎是希望儿子的妻子们或是女奴们都和谐相处的……哪怕哈芙莎明白后宫的恐怖,但作为一个或许即将在未来几年死去的老年人,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心愿了。
看见爱榭,是哈芙莎的意外之喜。
让手下的女官送走安娜斯塔西娅之后,哈芙莎苏丹拉着爱榭的手,好好查看了自己的女儿身体上的每一处,从发丝到裙摆。
爱榭微笑着,只是微笑之中,带着丝丝忧郁。
这位皇太后叹息一口气,看着自己女儿金色的瞳孔,那双美丽的瞳孔之中盛满了月亮的忧郁:“你还在思念那个男人吗?”
“你还在怨恨着我突然带走你,连告别都不允许……你还在思念那个叫亚度尼斯的男人吗?”
爱榭半垂下银白色的睫毛,她并未回复母亲的疑问,而是将脑袋转过去,凝望着窗户之外的景色,嘴唇轻轻呼出一口温热的气,爱榭的脸上没有欢乐和迷茫,她只是单纯地看着窗户之外的景色和天空。
……那个迷茫而心碎的公主,还在思念着从末药树中诞生的美少年吗?
亚度尼斯,亚度尼斯……末药树中诞生的神明。